《【电竞】禅》阮籍籍籍籍籍

1、皎皎空中孤月轮

　　（一）

　　夕阳红漏进败方休息室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我从来没见过谁要上台打电竞、打仗了！——还穿得这么西装革履的！”

　　五个穿正装打领带的小孩儿吓得大气不敢出，脑袋勾得一个比一个低。

　　“人家天天磨合训练，你们天天直播带妹；人家正儿八经去竞技，你们是换装游戏+T台走秀——骄奢淫乐，不输才怪了！”

　　年轻的主教练深吸一口气，月光蓝的发梢也气愤得微微颤抖。

　　咫尺之遥的屋门外，观众们都在欢呼新一届世界冠军的诞生。可今年“深孚众望”的成都LS战队，再一次与奖杯憾然交臂。

　　诸葛亮话锋一转：

　　“另外，我真不知道今天马教练究竟要干什么——是昨晚喝了假酒，还是临场发疯了——整个BP做的一塌糊涂，简直是胡来。”

　　被cue到的马谡慌忙解释：“我，我，这换成谁都想不到吧——洛阳那边居然会让张颌拿攻击类角色，他们之前不一直是稳妥打法吗……”

　　“遇到你这种肥肉哪只狼不想上？”诸葛亮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当初整个教练组人才济济，我力排众议推了你。你这一波可真会给我长脸。”

　　见小教练吃瘪，坐在边角的打野选手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还笑？——还有你！”诸葛亮眸光一凛，手指狠狠捣了捣魏延的胸口，“瞧瞧你这一局的参团率，前期中期后期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怎么，在野区给你妈刨坟呢？”

　　“我那是想找个机会，直捣水晶！”

　　“三路高地全破了还不回守，你还想走子午道无兵线偷家呢？——你当自己是谁啊？梦泪啊？！”诸葛亮怒愤得大吼一声，“魏梦泪？！”

　　所有人再次鸦雀无声。

　　屋内的赛事大屏幕亮了，传来女解说“貂蝉”激动的模样：

　　“让我们恭喜洛阳CW战队成功晋级，离今年世界冠军杯又进一步！”

　　下面是洛阳CW的主教练曹休，发表了一番得意又倨傲的谢辞：

　　“首先呢，与成都的小打小闹只是算热身，我从没把他们视为威胁。毕竟我们今年主要的对手还是南京DW……”

　　诸葛亮反手把屏幕摁灭了。他强行压抑着火气，又朝正中间一位辅助选手招招手：

　　“斗儿，跟我出来一下。”

　　（二）

　　天穹中，一半是浅蓝傍晚，一半是浓郁黄昏。

　　城市里，一半霓虹大厦，一半昏暗小巷。

　　每个休息室外都有一处独立的露天阳台，开阔平坦，很适合俯瞰全城风光，和思考人生。

　　两人就并肩杵在那儿，好久。一声不吭。

　　“你最后那一波团，开奔狼、带全队盲抓的预判啊，”诸葛亮缓缓说道 ，“堪称完美。”

　　“但是队里其他人反应太慢，后续伤害没有跟上。浪费了一个非常可惜的翻盘机会。”

　　“而且你是辅助。你毕竟是辅助。”诸葛亮头也不回，语气中却是藏不尽的悲凉，“一个辅助位去当队长，本来就很容易起争议……今天这一失误，怕又要惹出很多负面消息了。”

　　“对不起。”刘禅不予争辩，果断低头认错。

　　乖巧得像个小智障。

　　“道什么歉？你的操作你的意识你的探草和卡经济——根本无可挑剔。”诸葛亮淡淡轻笑。

　　“但是你的团队输了。”

　　“你是队长。这个锅你必须背。”

　　刘禅再次无条件听从：“是。”

　　诸葛亮无奈地笑笑，伸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又缓缓开口：

　　“讲真，有时候我也挺后悔把你推到队长的位置上——战前交接、战中抗压、战后分析，这些负担对你来说太大了。”

　　“你现在，还受得了吗？”

　　“嗯。”

　　“要说实话。”

　　“真的！”小孩儿神色异常认真。

　　不撞南墙不回头，真是跟他爹一模一样。

　　诸葛亮及时地扭过头去，眼角却仍然泛起来几层泪光。

　　他考虑大半年的退役计划又被这姓刘的小子整破防了。

　　最近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了，一撞见那坚毅的小眼神，就好像得到了仙女教母死心塌地去捞灰姑娘的动力，只好硬生生地把“我想卸职”四个字憋了回去。

　　“行了，你回去吧。调整好心态，半个月后还有败者组赛呢。”

　　他安慰地拍拍刘禅的肩膀：“我们还有机会。”

　　刘禅，成都LS战队第一位辅助队长，沉默目送着自家教练一步步走回昏暗的大楼里。明明只有二十多岁，可那单薄又落寞的背影仿佛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小禅攥紧拳头。

　　胖乎乎的小手上，曾经还有一枚刺青。

　　依稀可见“长坂”二字。

　　他也重重叹了口气。惊走了最后一片夕阳。

　　那是一段褪色的过往，一个反复受挫的传承。

　　我显然不是一骑当千的大英雄，也不是决胜千里的指挥官。小孩儿心想，我也不想成为他们呢。

　　我更不想呆在前辈的光环下。哪怕是我父亲。

　　梦想是什么，未来要去往何方，这一切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又要承担多少责任。我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向前而已。

　　因为我曾看准了一条路。

　　尽头是一个不甘平凡的答案。

　　（三）

　　一轮西窗月，照进无边的人间烟火。

　　入夜，官方指定的合作酒店里，一片拦不住的金碧辉煌。

　　一楼自助餐大厅约有数百平米，中间累土之地，突起一座九层圆台。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丰富度堪比满汉全席。

　　花环大拱门下，各俱乐部的领队和教练挨个出示了证件，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而在一个远离人潮的双人桌边，有两位神秘的教练却静静端坐着，水晶遮帘半吊不吊地放下，好似与世隔绝了一般。

　　他俩一个杀马特蓝发，一个黑发挑染白，彼此却一言不发。怎么看都不像正规人员，而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准备去约架。

　　不少人好奇侧目，但等看清他们身上的工作服，又看到他俩各自代表的战队队徽，却无不惊讶万分，赶紧识相地收回视线。

　　这两位之间隔了一座烛光灯，颇有些秉烛夜游的风范；面前小桌上象征性地摆了刀叉餐盘，盘子里却空无一物，白得耀眼。

　　“假如，”诸葛亮伸出一根食指，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假如，我在国内电竞圈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自信点兄弟，去掉‘假如’吧。”司马懿微微一笑，顺手帮诸葛亮斟满一杯红酒。

　　“别闹，我认真的。”

　　“那就快捡重点说。”司马懿不客气地把那杯红酒移到自己面前。

　　“假如有一天，成都LS撑不下去了，”诸葛亮斟酌着词语，“那么……”

　　“怎么？”

　　“你，愿意接手吗？”诸葛亮把空酒杯往下一扣，清晰发问。

　　司马懿正摩挲着红酒杯的手指明显一顿。他高高挑起眉，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不会吧阿Sir，只是输了一局而已——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

　　“总要留一条后路。”

　　“啧，真不容易啊。要是换作三年前——就算活活打死你，也听不到这种话吧？”

　　“人总是会变的。”诸葛亮不置可否。

　　“会变得越来越菜。”司马懿笑笑。片刻后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别别扭扭补了一句，“害，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毕竟你现在都退役这么久了，老队友也都散的散、走的走，一个人要撑起一个战队，还要带一群新来的小孩儿，属实有点……”

　　分身乏术啊。

　　可诸葛亮摆摆手，终止这个话题：“谢谢哥。不用安慰了，我菜就是原罪。”

　　三年前，曾经威震国内电竞圈的国服中单“孔明”，如今被返聘回老俱乐部，敛锋藏羽、休养生息，逐渐蜕变为独当一面的“诸葛教练”。

　　但荣耀之路，从无坦途。

　　“至于接手问题，”司马懿慢悠悠地帮他分析，“有一说一呢，如果你们真到了要卖老家的地步，到时候那烂摊子啊……搁谁肯定也不愿意要的。”

　　“明白了，弱国无外交。”诸葛亮冷笑。

　　“不过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上，这个接盘侠我倒也可以考虑一下。”

　　“认真？”

　　“但前提是，我老板得同意啊。”司马懿无奈一笑，“现在洛阳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曹丕全盘独裁；他老表（请脑补河南许昌话）曹休当了主教练，也是说一不二；总经理陈群事儿又多，平常要求签个青训队员的试训都得层层审批。”

　　司马懿压低声音，一双鹰视之眸却灼灼发光：“我一个副教，虽然挤上了战队大名单，看着很风光很舒坦，其实就是赢了勉强混吃等死、输了拽来当替罪羊的。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更别提自作主张买个俱乐部了。”

　　诸葛亮不厚道地笑了。

　　“我听说你儿子司马昭，明年好像也要去首发位了？”

　　“是嘞。”司马懿冷哼，“一年三千万的打野，比他老子混得都好。”

　　“我倒希望我那干儿子也混得比我好。”

　　“刘禅？”司马懿眯眼打了个呵欠。

　　“对，辅助位。”诸葛亮目光炯炯。

　　“辅助嘛——不是有手就行？”

　　“看不起谁呢，之前在郑州登封（当阳桥）那边，辅助张飞到赛点局的时候，不就一个大招把五个人吼回泉水，直接逆风翻盘了吗？”

　　“行了，你别跟我打太极拳了。”司马懿不耐烦地摆摆手，“劝我收购俱乐部、辅助位刘禅、你还想退役——你一共说了这三件事。然后呢？到底需要我干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成都LS真撑不下去了，你也有能力收购，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小便利。”诸葛亮眨眨眼，“但前提是，你要在合同末尾，添上一条保证——成都的辅助首发位，永远给刘禅。”

　　“直接签三五年职业，养老的那种？”

　　“对。”

　　哟西。司马懿揉揉太阳穴，嘴角却已经不着痕迹地勾起来了。

　　今晚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但他还是与蓝发挚友对视了一下，点头允诺了：“好。到时候，我看看你给的‘小便利’有多吸引人，再决定。 ”

　　“行吧，那我走了。”诸葛亮谈妥了就离席。

　　司马懿礼貌性陪着起身：“去哪？”

　　“就这附近，随便转转。”

　　“这一片是技术新开发区，人少；又是城乡结合部，平常治安不太好。大半夜的，你还是悠着点吧，别离酒店太远。”司马懿晃悠悠坐下了，“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明天还没见我来蹭你早餐，你就直接报警吧。”诸葛亮开个玩笑，抬脚出门了。

　　“还需要我陪你不？”司马懿头也不扭，话里倒残存了几分温度。

　　“放心吧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