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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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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察觉到这头,脸上像被点亮似地突地放出光辉,跑到我身边。
“好漂亮的庭院唷。这里是你的家吗?”
少年双眼闪耀地说道。
这个声调。不像黑猫那般抑扬顿挫全无,而是拥有生命、略带笨拙的少年的声音。
光是亲耳听闻少年的声音便令情绪高涨得难以自持,连点头部很费劲。相对地,少年则是毫不畏怯,好奇心满溢地窥探着屋内的样子。
“好大的房子!而且还很香。”
“那、那个,”
声音因紧张而走调。担心会被认为很没用,感觉得到自己因羞耻而烧红了脸。
清了清喉咙,努力挤出话语。
“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有点心之类的哦。”
会不会太唐突了呢。
少年完全违背我的担忧,睁大双眼、欣喜似地说。
“真的?可以吗?”
我点头。闪过身子示意少年进屋,他立刻将手上的树枝扔到外面,踏进家里。黑猫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如今少年正站在刚刚黑猫所在的位置。
“呜哇,好炫酷喔。房子超漂亮的。”
少年一脸喜出望外,环望玄关一带。
我关上门,转向少年。
“呃、我……”
少年不明所以似地回过头。
我揪着裙摆,努力挤出笑容,说道。
“我叫、艾莲。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之后少年不时来我家里玩。
虽然目标可能不是我,而是美味的点心与红茶也说不定。如此美味的东西,似乎在森林外侧的世界亦属稀罕。少年抱着前往秘密基地的心态来到我家。他没对其他人多所提及,对我来说也比较方便。共享秘密的感觉比较刺激,我也不想面对一大群人一起喧闹的情况。
少年会对我笑。会呼唤我的名字。向他挥手,他也会挥手回应。我沉迷于与少年共享的时光。
自从少年开始来访家里之后,就没再见到黑猫。
之前总看他窝在窗台上晒太阳,或是我读书时在旁插嘴,不然就是在屋里晃来晃去。如今却连擦身的机会都没有。
“艾莲,怎么了?”
为寻找黑猫踪迹而四处张望的当头,少年出声叫唤。
“没有,没什么事。”
黑猫在或不在,也没有什么差别的。
她想道,走到少年身边,坐下。
少年将图监摊在地上,以趴姿阅读。
“呐,这个昆虫的名字怎么念?”
我念出少年所指的字。
“我看看,是XXXXXXXX(昆虫名)。”
「XXX……?真是奇怪的名字。」
“就是说呀。”
我呵呵地笑。
“艾莲把这边的书全看完了吗?”
少年环视房内的书架后,问道。
我摇头并以表情示意不可能。
“我只看得懂内容比较简单的。”
“这样啊。”
少年双手撑着下巴,视线落回图监上。
我一副对即将出口之提议自信满满的样子,倾斜上身问道。
“那个,要不要我教你认字?”
少年无声地自言自语了一番,摇摇头。
“不必了。我就算会读字也没啥用处。我老爸、老妈也都看不懂呀。他们说种田哪需要会看字……对了,艾莲的爸爸是在做什么的?”
“……我的,爸爸……”
受到意外的质问,我无言以对。
“……我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呢?”
似乎并未留意到我严肃的声调,少年快速翻阅图监边说。
“这样啊。不过住的房子这么大问,应该很有钱吧?还有这么多书。真好。我也想当这种家的小孩。啊,还有蛋糕!”
房门开启,厨师捧着放有蛋糕与红茶的餐盘走进来。厨师仍然一副吓人的样貌,但在少年眼中可能只是普通人类的样子。少年没有一丝怯懦,等着蛋糕放到眼前。
少年一脸满足,挂着微笑享用蛋糕。
我也随着摆上笑容。但是内心还在挂念刚刚的话题。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父亲的事。也不清楚原为母亲之女人的事。因为我在有机会明白前,便亲手结束了一切。脸颊疑似感觉到痛,单手覆上。后悔?应该没有吧。只是有点寂寞。眼前这名少年,以及几乎所有孩子们都具备之对于自身双亲的认知,但我却没有,因此感到寂寞。
我孑然一身。
思及此,便不禁被失落感侵蚀。
我的胸口开了个洞。风钻过那个洞,令我冷得发抖。不,但是,没问题的。如今的我有了朋友。我望向眼前的少年,藉此获得安抚。胸口的空洞被填满,感受暖风吹拂。
突然,感觉一阵刺痛划过我的脚,连忙伸手压住脚踝。没事吧?将脸凑过来的少年以眼神询问。嗯,没事的。我微笑回应。
将视线投向我的脚,确认皮肤无异常状况。
——只是错觉而已。我已经没有病了。
因为我已成了魔女、获得此处的生活。
某天晚上。
我睡在自己房内的床上。
不清楚是梦,抑或是透过魔力的光景所见之画面。我看到黑猫坐在屋顶上。屋檐的形状与颜色均给我熟悉感,让我明白那是这栋房子的屋顶。
黑猫无言地仰望着夜空。
仔细一看,黑猫身旁停着一只乌鸦。乌鸦的体积比黑猫大上一、两倍。
看起来不像是欲袭击黑猫的样子。乌鸦对着黑猫嘎啊、嘎啊地叫着,像在论述些什么。
黑猫回应乌鸦,低声说了两、三句话。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谈话似乎到此结束,乌鸦拍动宽阔的翅膀,高飞离去,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独留原地的黑猫,重新仰望天空。
强劲的风吹过,森林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声。风势即将消逝前,黑猫低语道。
「差不多是时候了呢。」
这句低语的内容,我仍然未能听见。意识随后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一天。
是个晴朗无风的日子。
午后时段,少年前来拜访。
我到玄关迎接他。正当我一如往常地要请少年进屋时,少年唤住我。
“喂,艾莲。偶尔也到外面玩吧?”
“外面?”
我的手还放在大门把手上,陷入旁徨。
“我……不能到外面去。”
“为什么?”
少年以直率的眼神发问。
我一边游移着视线,回答。
“呃,因为我生病了。”
“生病?”
少年从我头顶上的红色蝴蝶结一路往下认真检视,经过洋装、一直到赤裸的指尖,接着露出笑容。
“哪里生病了?艾莲好好的呀。只是一下下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
我无言以对。
“那边的树桩那儿有只好大的虫,你来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吧。”
说完,少年天真地奔跑离去。
——不能到外面去。
黑猫的声音回荡在脑海。
随后立刻换成少年的声音。
——只是一下下而已,应该没关系吧?
甜美的诱惑。
我紧抿住唇。
——就是说嘛,只是一下子而已。
脑中描绘着数秒后,自己与少年在庭院里游玩的美妙光景,单脚往前一踏。
下一秒。
咚锵。
脑袋承受宛如被锤子敲打的力道,我霎时瘫倒在土壤地面。
视野瞬间变得模糊。全身彷佛被巨物压制般的沉重。
少年察觉我的异状,慌张地跑回来。
“你怎么了!?”
他朝着跌倒的我伸出手。
绊倒了吗?不对,我不是绊倒。是脚的关节突然爆出一阵闷痛,站不住才倒下来的。
“呃,嗯,稍微……”
手掌压住刺痛的右眼。好痛。为什么?眼睛深处不断抽痛,厩觉到有温暖的液体自指缝间流出。……
“啊啊啊!!!”
少年比我更早认识到那液体是血,他吓到踉舱。
我对少年的闪避态度反应过剩,急着宣告自己没问题,死命地挤出笑脸。
发热的脸颊皮肤随着这个动作片片剥落。
少年满脸发青,又退了几步。他已拉开不小的距离,感觉将随时拔腿就跑。
少年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彷佛正在看着一个非人之物的眼神。
我脑袋一片混乱,却仍试图否定眼下发生的状况。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背对我火速奔逃而去。途中差一点跌倒,仍继续拼命奔驰。
我求救似地伸长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要逃?我们一起玩耍这么久。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为什么?
内心的喊叫无法顺利化为声音。
手弯成动物爪子的样子,攫住少年远去的背影。
伸远的手臂皮肤渗着红渍,剥落的瞬间好像能听到啪啦一声,我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
“哎~呀。”
不知觉间,黑猫已坐到横倒在地的我身边。
从我开始与少年一起玩乐后,即不见踪影的黑猫。
“艾莲。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离开家里吗?”
真是不乖呀。黑猫说话的感觉像在如此哼唱着。
“艾莲,你可是有病在身的呢。”
这句话像是某种开关似地,黑猫一说完,身体开始疯狂颤抖。熟悉的痛楚袭上双脚与脸颊。觉得发寒的同时,皮肤剥落处、眼睛深处炽热烧烫。
我瞄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脚,接着惶恐地看向黑猫。
“我的病,不是治好了吗?”
“哪可能自己治愈呀,你什么都没做吧。”
宛如跌落谷底的心境。
我以为当上魔女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当上魔女,不等于重生吗?
“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
黑猫甩着尾巴解释。
“待在家里就能维持健康的姿态。因为有魔法守护着你。但你一离开家,魔法立刻解除。这么一来,就会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尤其你原本身上就有病,实在不应该跑出来的。你看。”
黑猫掀起单边耳朵。
「连他也被你吓跑了。」
连他『也』?
黑猫的遣词令我背脊一凉。彷佛黑猫很清楚我的过去,知道我因为生病而不受双亲关注。
试图抛弃我的母亲及不肯正视我的父亲,两人的背影与越逃越远的少年的背影重叠在一起,用力捏住我的心脏。
“不过,艾莲,你可以放心。就算病情无法痊愈,魔女依旧是不会死的。”
“……什么意思?”
“就是能永远活着的意思。”
黑猫的口气实在太理所当然,我一时之间无法理会那个词的意义。
永远?
“没错。”
黑猫回答我内心的疑问。
“即便病情一直恶化下去,脚溃烂到无法走路、眼睛失去视力、脸的皮肤剥落到认不出是谁,一样能活着。”
黑猫露齿一笑。
“直到永远哦,因为你是魔女。”
如此作出结论。
黑猫的话在脑中反覆回绕,眼前一片黑暗。
看着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姿态而欣喜万分,那时的自己。在想象之中,镜片龟裂,锵啷锵啷地碎落在地。
——直到永远?
我得继续带着这个病、永远地活着?
没把病治好,那跟我之前的生活没有差别呀。不对,比之前更悲惨。我竟然得抱病活下去。就算病情恶化也死不了,我不能离开那个家,我得被那个家束缚到永远吗?
因为我是魔女。
是魔女又怎样?
一如曾有过的经历,我再次涌起想抓递全身的冲动。但这次我忍住了。因为我明白那么做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同时,身旁有别人的视线。感觉那道视线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情感变化,并以此为乐。
我趴在地上抖个不停,一边祈祷这是场梦。然而呼吸时的痛苦未见减缓,只有时间持续流逝。
于是,席卷我全身的焦急与悲伤,逐渐归化成单一情感。
那就是对黑猫的憎恨。
我忍着脚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以好似要将臼齿压碎般的力道咬紧牙根,俯视黑猫。本意是想瞪视他,然而眼睛深处的刺痛令我无法顺利聚焦。即便如此,我仍继续瞪着眼前的黑心恶魔。
他大概在等我连滚带爬地躲回家里吧。
或是等着我示弱哀号、出声恳求帮助。
我绝对,不会顺他的意。
“别这样嘛,艾莲。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我会害羞的。”
黑猫丝毫不受影响似地开玩笑。
我以类似尖叫准备动作的方式,猛吸了一口气。但没有大叫出声,取而代之的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接着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音调低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黑猫没有回答。
我接着提问。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黑猫仍然沉默不语。
我泫然欲泣地,继续问道。
“早知道是这样,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我不如在那时——”
“在那时死掉会比较好,是吗?”
黑猫突然打断我,我一时无法反应。与大脑相反,身体老实地因受打击而晃动。
那时死掉会比较好。张嘴想要复诵并表达肯定,却只能放出微弱的气息,我的喉咙不肯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