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遇雨》胡泠

36、第 36 章

　　“那好，我早上叫你。”外婆手中的针线没有停下，“天冷了，过几天我晒点香肠，你吃甜一点的，还是咸一点的？”
　　“甜的。”林汜星不假思索地回答。
　　“诶，屋里就你和你阿公一个口味，都还吃甜的。”外婆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温柔的笑着。
　　“阿公怎么会喜欢甜的？”
　　县里吃辣是有名的，无论是素菜还是荤菜，饭店里都会搁上几只小尖椒，可以说是无辣不欢。
　　“他啊，谁晓得呢？大概是和你有缘。”外婆停下了手里的活，用粗糙的手指在林汜星的脸上抹了一把，“你看你，吃的脸上都是。”
　　“可能哦。”林汜星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你也莫怪你妈妈，你阿公以前太惯她了，现在这样也怪不得谁。”
　　“我不怪她。”林汜星是真心这样说的。
　　她从未想过要去记恨林爱和胡明，即使在她最失落的时候也不曾想过。
　　“那就好，那就好，你妈妈哇过年会回来。”
　　“什么时候？”
　　“三十。”
　　“晓得了，阿婆，我进去了。”
　　外婆点了点头，示意林汜星自己进去。她仍然坐在客厅里，取暖器的光芒裹着她有些臃肿的身体。像油画里的光线一样。
　　这时候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一切的阴霾都会被第二天的晨曦所驱散开，林汜星戴着耳机，听着自己mp3中的音乐陷入了沉睡。
　　次日一早，外婆就敲了敲林汜星的房门，缓慢而温和的敲门声依然把林汜星唤醒了。
　　她揉搓着眼睛，看了看闹钟，才刚过六点。
　　林汜星的脑中还有刚才梦中不清晰的记忆，余洲冰凉的眼神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他的眼神将林汜星从懵懂的状态中拉回了冷峻的现实中。
　　要去买芝麻糖。
　　“星星，你醒了啵？”外婆听见了房里的动静，寻问了一声。
　　“醒了，马上就起来。”
　　门外拖鞋蹭地的声音逐渐远去，厨房里响起了水壶烧水的声响，林汜星艰难的穿起了衣裳。
　　冬天最令女孩害怕的事情大概就是用手指去触碰自己冰凉的身体，扣上内衣的瞬间。
　　林汜星随意地穿了一件羽绒外套，林爱给她买的新衣服都被她放在衣橱里，她想要等到新年再穿。
　　打开房门时候，冷气从窗户里涌了进来，穿着厚重衣裳的林汜星还是没有经得起早晨的寒冷。
　　“阿欠！”
　　“星星，你棉毛裤穿了吗？早上冷，不要感冒了。”
　　“穿了。”
　　林汜星的裤子是加绒的，里面还有一件棉毛裤和秋裤。好在她瘦，塞了这么多裤子也不显得多么臃肿，不过行动的时候没那么方便了。
　　厨房里的热水已经烧开了，林汜星打了热水在金属脸盆里，女孩的脸上经过温热毛巾的擦拭绯红了一片。
　　细腻洁白的皮肤上如同擦了腮红一样，晕开了桃花似的色彩。
　　“我们出去吃早饭，你想吃什哩？”
　　外婆已经穿上加绒的塑胶套鞋，站在门口等着林汜星。
　　“泡粉～”
　　林汜星麻利地换了靴子，跟着外婆一块出去了。
　　县里人的早餐选择不多，百分之九十的人吃粉面和肉饼汤，剩下的百分之十的人会吃清汤，水饺之类的。
　　菜场附近有许多早餐店，这些店面都只在早上营业，到了下午就成了人们搓麻将，打牌的场所。
　　外婆领着林汜星走进了一家有些破败的店面，装修简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店里挂着的招牌上用贴纸贴了好几层，价格更替了许多次，菜品却没有什么变化。
　　“一碗泡粉，一碗拌粉，香菇肉和蛋肉。”
　　外婆冲着服务台的地方喊了一声，中气很足，店里马上有人应了她。
　　店里的客人很多，外婆拉着林汜星穿过了几桌顾客，才找到了两个座位。
　　这时候来吃早饭的大都是买菜的阿婆们，还有些是饭店里的采购员，大家都穿着宽大的塑胶套鞋，穿着深色的便宜衣裳，挤在一桌吃着饭。
　　“秀清！好久莫看到你叻。”
　　一个嘹亮尖锐的女声从隔壁桌传来，紧接着就听见人群里有人碰撞的声响。
　　“让一下，让一下，我坐那桌咯。”
　　女人穿过中间两张桌子，坐到了外婆的身边。
　　“秀清啊，我就哇是你，老远就看到你了。”
　　林汜星侧着脸看着眼前穿着花棉袄的女人，女人的脸上画着简陋的妆容，嘴唇涂着艳丽的颜色，脖子上还扎着一条亮眼的围巾。
　　“是哦是哦。”外婆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孙女？”女人笑着看林汜星，“哦，不是你没有孙女，只有外孙女。你屋没有崽。我总是记不住。”
　　女人的话语里带着谁都能察觉出来的刺儿。林汜星有些厌恶地低下了头。
　　外婆没说话，只是把醋递给了林汜星。
　　“星星，你多吃点，多吃点暖和。”
　　“就是啊，你叫星星啊，你看你瘦的跟没吃过饱饭一样，”女人尖锐的嗓音在嘈杂的饭店里也很突出，“ 这小崽看上去就可怜，小时候她妈妈就没带过她，奶也吃不到，怪不得现在长得这么瘦。”
　　女人吃着一碗肥肠泡粉，嘴里还不停的叨唠着，外婆始终皱着眉头，最后轻轻地放下了筷子。
　　“秀清，这小爱是不是离婚了？是不是胡明有小三了？所以细伢子给你带了？”女人嘴里嚼着肥肠，说话的时候喷出来的恶臭却比肥肠更甚。
　　“你是不是离婚了？”林汜星横眉瞪着女人，“你有时间怎么不去看看你老公有没有小三？”
　　“你这细伢子怎么说话的。”女人没有意料到一直低着头的林汜星会顶嘴，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关系你屋的事啊，你怎么能这么跟大人说话。”
　　“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关心。”林汜星把汤碗一推，胳臂肘轻轻的碰倒了女人的肥肠粉。
　　“你，你！”女人连忙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纸巾擦拭，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林汜星和外婆都离开了。
　　外婆拽着林汜星的衣服近乎是小跑地离开了早餐店，外婆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林汜星也知道自己失礼了，低着头不敢和外婆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路。
　　外婆像往常一样用中气十足的声音与小摊贩讨价还价，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菜场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外婆宽大的手掌牵着林汜星的手在人群里穿梭。
　　猪肉摊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猪头，一旁的猪大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林汜星看着男人用一把宽厚的菜刀跺断了一截排骨，随后他用一只塑料袋包裹起排骨置于电子秤上。
　　“二十三块，再送你一块。”男人将一块肥油放进那袋子里，“猪油拌饭也好吃。”
　　“那谢谢你了。”
　　外婆将零钱翻找出来递给男人，林汜星伸手想要将外婆手中的白菜接过来。
　　“不用不用，你等下拿芝麻糖。”外婆朝着林汜星摆了摆手。
　　林汜星点了点头，不再强求。外婆一向如此的强势，她由不得林汜星来做这些活儿。
　　买完菜之后，外婆领着林汜星往回走，卖芝麻糖的铺子在一条窄巷里，店铺前铺着新做的各类糖块。
　　芝麻糖和花生糖各占了一半，还有些炸米糖。
　　“买几多？”外婆问林汜星。
　　“嗯……一斤有多少？”林汜星仰着脸问店里站着的阿姨。
　　阿姨用一把铲子比划了一块大小，林汜星思忖了片刻。
　　“那就一斤吧。”
　　“好，拿一斤。”
　　阿姨迅速用铲子挑起一块芝麻糖，然后放在砧板上，用刀切割成厚薄均匀的片状，接着用塑料袋一包，糖片都被裹进了袋子里。
　　“十一块。”
　　“便宜几，我们下次还来买的。”外婆从包里拿出一张十块的，“十块钱，我也没有零的了。”
　　阿姨也没有和外婆讨价还价，反而是很干脆的将糖递到了林汜星的手里。
　　林汜星朝着阿姨微微笑了笑，阿姨并没有看她，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回去的路上，林汜星觉得头有些痛，大概是因为早上出门没有戴帽子，吹风了。
　　早餐店里那个女人的嘴脸经过林汜星的丑化后，不断的萦绕在她的脑海里。
　　头痛和恶心刺激着她的肠胃，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办法好好再吃饭了。
　　林汜星有些无奈的坐在饭桌前看着和外婆一起买来的芝麻糖发呆。
　　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可口的菜肴，外公端着碗扒着饭，男人吃饭的模样总是很香。
　　“星星你也吃点。”
　　外婆知道林汜星的心思，端了一小碗汤放在她的面前，清淡的榨菜肉丝汤上漂着几缕金黄的蛋花。
　　林汜星抿了抿唇，咽了一口口水，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的翻腾，她冲进厕所里对着马桶干呕了一阵。
　　等到她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干裂。
　　“你莫事啵？去医院啵？”
　　外公站在客厅里，开着一扇窗，手里捻着一只香烟。
　　“没事，感冒了。”林汜星习惯了自己的肠胃，不对医院抱有希望。
　　“你要不想那么多事。”外公呼出了一口白烟，“好好读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