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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暂时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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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T国一年四季的气温都偏高,到了暑假的时候更是热得人心慌,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躲在空调间里足不出户,瘫在床上享受着林姨制作的消暑甜羹。
今年的夏季格外炎热,高温将本该流动的空气凝滞成固体状,街边的棕榈树也不再随风而动,静止着像是自然绘成的墨绿油画。
我和M.J.约好了下午去他家打电玩,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会亲自带着司机来接我,我绝对不会在烈日当空的天气里出门。
谁叫我真的很怕晒呢?(摊手)
但是远在另一座城市的父母打来的一通电话,彻底打乱了我本来的安排。
“爸爸妈妈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工作顺利吗?有没有想Miya呀?”
接通电话后,我趴在床上,两条腿随意地晃悠着,像往常一样跟他们亲昵撒娇。
电话那头只有妈妈,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我们先是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家常,谈起了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聊到Ren在绘画比赛里拿了奖,又讲到我养的盆栽今天开花了。太久没有见面,我恨不得将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都分享给妈妈。
可她在我讲得正兴奋的时候,突然打断了我,我略有些诧异,妈妈最是疼爱我,从不会打断我讲话。
我听见她在话筒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才开口:“Miya,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呀?”
“我和你爸爸已经决定了,下个学期把你接到我们身边生活。你马上就要升入中学了,正是性格养成最关键的时期,我们想亲自教导你。”
此刻,听筒里细微的电流声也变得无比清晰刺耳。
我愣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妈妈,我不能不离开吗?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会……”
她一反往常的温柔,强硬地打断我:“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想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爸爸妈妈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明天我会让人送你去机场。”
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讲过话。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离开这座城市,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前十几年的生活经历,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我相信自己很快就会适应,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Ren怎么办?我不舍得把他丢在这里。
也许是我把自己看得太不可或缺了,Ren在这里有朋友、有家人,可他身上总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孤独感,那像是他用以自我保护的屏障。
我总是想着多靠近他一点,无论他是否愿意真正向我交付内心。
说我是太过天真也罢,向他承诺的那一刻,我是真诚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恶向胆边生,第一次开口顶撞了母亲:“那又怎么样?你们决定的事情我一定要接受吗?是你们先把我丢在这里的,为什么你们改变想法的后果,却要由我来承担?”
我像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对着父母歇斯底里地质问,冲动之下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的内心却交杂着痛快和愧疚。
发泄完之后,我没有等母亲说话就挂掉了电话。趁着林姨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我跑出了家门,可等我冲到宽阔的马路上时,心里的冲动才被迷茫所取代。
脑袋里乱得像是有一万只蚊虫在嗡鸣,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的商店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路过一家玩具店的时候,我的目光被橱窗里的一只灰色小熊吸引了,虽然只是颜色相同,但还是立刻让我联想到了Ren最喜欢的那只玩偶。
虽然我现在身无分文,可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推门进去了。
玻璃门上的风铃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走进这家店里,我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小到载着芭蕾舞女的八音盒,大到一人多高的泰迪熊,将每一层货架都塞得满满当当。
我走过去抱起那只小熊,放到收银台上。店主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微笑地看着我将手伸进衣领里,解下一条项链递给她,她的神情才变得略有些诧异。
没有人会傻到用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去换一只玩具熊。
从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戴着这条项链,心里自然是很舍不得把它交出去。见店主迟迟没有接,我甚至萌生了悔意,但最终还是想要把这只小熊带给Ren的想法占了上风。
我怕店主不相信这条项链是真的,也只能言语苍白地向她解释道:“奶奶,这项链是真的。我就想用它换这只小熊,求求你了……”
好在店主最后还是信了,让我买走了这只玩具熊。
走出门后,晚间刮起了微凉的风,稍稍吹散了我心底的烦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第一次觉得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是这样有安全感,怪不得Ren这么喜欢。
这样想着,来时的路也不再漫长,我的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我刚拉开铁门走进庭院,家门就被打开,我抬头一看,便被气势汹汹大步冲过来的M.J.吓了一跳。
他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捏着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自上而下地扫视了一遍,见我没有什么异样,才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恢复到平常那种爱笑爱闹的模样,反而语气严肃:“你去哪里了啊?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下午?下次不准这么冲动,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啊,我陪着你一块儿不行吗?”
这样啰哩啰嗦的M.J.我还是头一回见,我想咧开嘴笑话他一下,可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反而是泪先落了下来。我看见在他身后,林姨手里还端着我上午嚷嚷着想吃的芒果千层,而她却在不停地在抹眼泪。
我在外闲逛了整整一个下午,可当时并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灯是为我而留,朋友和家人还在家焦急地等待着我,那颗游荡的心一下子找到了归依的方向。
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委屈朝我袭来。
我踮起脚抱住M.J.,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身上泪流满面,“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呜呜呜可是我真的不想走,我…我舍不得你和Kavin,还有Thyme那个小屁孩呜呜……还有Ren啊呜呜呜呜……”
从一开始带着哭腔的念叨,变成了毫无形象的放肆流泪,我偏过头哽咽着,实则是悄悄把眼泪鼻涕擦在M.J.身上。
而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感动和心疼,渐渐变成了嫌弃。
“啧,哭就哭,别把眼泪擦我身上。”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没有推开我,反而伸手顺了顺我被风吹乱的头发。
在这么一出之后,即将分别的伤感被冲淡了许多。
我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炫千层蛋糕,声音含糊不清:“我今天下午在外面已经想通了,走就走嘛,又不是再也不见了,等我变得更优秀了,再回来见你们。”
M.J.举了半天的叉子,才从我口中夺下一小块儿蛋糕,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美食,感叹完林姨做的甜点真是人间美味,语气才正经起来:“那就好,我们都会想你的。不过……你想好怎么跟Ren说了吗?”
直到第二天快要出发离开的时候,我跟所有人道完别,最后站在Ren家门口,也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最佳解答。
我摁响门铃,却发现是女佣来开的门,她略带歉意地告诉我Ren少爷正在二楼练琴。我闭上眼睛细细地听,楼上隐约有悠扬的乐声传来。
也许是上天怜惜,没有让我们直面离别的时刻。
我叫住了正准备上楼去喊Ren的女佣,把新买的小熊交到她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我不敢回头,万一回头看到Ren,即便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会舍不得走的。
上车之前,我最后一次转过身环顾了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Miya小姐,我们该出发了。”司机在我背后催促道。
黑色轿车驶出大门,司机渐渐加快了车速,街边熟悉的景象在飞速倒退,产生令人眼花缭乱的重影。正当我惆怅地神游天外时,司机叔叔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姐,那是您的朋友吗?”
我下意识地朝后窗外看去。
马路的另一头,有道急速奔跑着的身影,微风轻撩着他的衬衫衣角,破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像是鸟儿振翅欲飞时轻盈的尾羽。
我立刻叫停了司机,心念一动之间,我已经下车站在了车旁,可也就仅仅是如此了,这一刻我似乎思维呆滞地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称得上算是得体。
可我无法忽略自己的心跳如鼓。
Ren的身影由远及近,如同一颗飞驰的子弹,精准无误地击打进我的怀抱。
我们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彼此沉默了半晌,我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Ren,我要走啦。”
我没有看出他即将生气的迹象,他只是用那双一向温和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下一秒我就会立刻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我忽然有点理解Mira姐出国时Ren的心情了,搜遍脑海也找不出一个能留下的客观理由,让我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我以后还会回来的啊,起码我们还在同一个国家不是吗……”我想出言安慰他,可这话一说出口我便觉得不妥,这像是旁敲侧击地提起远在法国的Mira姐姐,除了徒增伤感以外毫无用处。
他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嘴唇嚅嗫了几次,像是极为艰难地开口:“别再轻易对人许诺了,还有,我也不想要你的补偿。”
说着,Ren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没有接,只是静静看着他,我不相信他会说出绝情的话来伤我。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Ren像是变得从未有过的烦躁,用力将灰色小熊塞在我怀里。
他本该向我表达自己的愤怒,可是一抹嫣红爬上他的眼尾,倒像是在我这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你走吧,别误了航班。”说罢,Ren转身替我拉开车门,似乎只是在送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他扶着车门的手指用力到关节泛白,明显是在隐忍着情绪。
我佯装要坐进车里,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又转过身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拥抱。
少年的身量已经比我高出了一截,我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颈窝。他惯用的洗发水是玫瑰纯露的清香,似有似无充斥着我的鼻腔,浅浅撩拨我的心神。
Ren感受到怀中女孩的体温,心中的焦躁不安忽然被一下子安抚了。从小他接受的教育只教会他喜怒不形于色,他本想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Miya的离去。
可是一想到她会因此心碎哭泣,他又怎么会舍得呢?
意料之外地,他将手抚向我的后背,微微一用力,我就落进他的怀里。
“下次不准再骗我了。”
他似是无奈地叹息着,声音脆弱得像是羽毛轻柔地落在我的心间,好像但凡我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他就能委屈巴巴地落下泪来。
早知道会让孩子这么难过,之前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给他画那个饼,负心汉竟然当到我自己头上来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面对那个缺少安全感的Ren,我还是会告诉他“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拥抱过后,我装作洒脱地挥挥手,遮掩住内心的愈加浓烈的不舍,抱着小熊上了车。
随着汽车驶离,他站在原地的身影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马路终点的地平线。
本以为Ren是将我新买的小熊还给了我,可我低头细细一看,小熊身侧有一排歪歪扭扭的针脚,显得突兀极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Ren笨拙地拿着针线缝补玩偶的画面。
原来他把最喜欢的小熊交给我了。
我坐在后排,强忍了一路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一滴,两滴,迅速在小熊的肚子上氤氲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在司机从后视镜投来的关切目光下,我哭得像个不能自已的傻子一样。
来到父母身边之后,我开始了对继承人课程的学习,开始接触金融、管理的知识,这些跟我前世大学里所学的专业有些关联,基本原理不难掌握,不一样的是我需要摆脱打工人的思维方式,学会从“掌舵者”的角度处理问题。
必要的形体礼仪课也没有缺少,偶尔我还需要跟随父母出席一下商务宴会,早早为以后的发展积攒人脉。从前我对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在人人都谈笑风生、推杯换盏的表象之下,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
也许是出于补偿的心理,除了必要的言传身教,父母倒也没有对我多加管束,我在闲暇之余还能跟着林姨学习烹饪。
从前我仍把自己当作前世那个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小职员,拥有着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却时常忘记现在的身份。
我也许真的被父母的宠爱惯坏了,他们不可能一辈子为我遮风挡雨。集团的事业、父母肩上的责任,总有一天会交到我手上,索性现在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还不算太晚。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暗中标好了价格。这辈子我所享受的优渥生活、显赫家世,是要用一些不得不舍弃的东西作为交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