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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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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元三十四年，七月，乌水河畔。
想要在这极北荒漠之地找到清流可不容易。烈阳下那些士兵牵着流放的囚犯行至河畔，见到宽敞清冽的水流登时两眼放光，将囚犯们栓在石头旁，脱了衣服飞也似的跑进河里冲凉。
囚犯见着士兵走远，也因这片刻的自由感到些许放松，交流起来。
“小丫头，犯了什么罪？”其中一个囚犯和身旁的少女搭话。
“谋逆之罪。”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囚犯皆偏头打量她。
“谋逆之罪”这四个字倒不足以震慑他们，只是见她身板条瘦，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神水灵清澈，柔声细语。
即使牢狱内酷刑刁难使得她眼窝凹陷，面色枯槁，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养在深闺不经世事的小姐或是丫鬟，说她是小孩子都不为过。任谁都不会想到她会因为谋逆之罪被流放。
众人有些好奇她的来历。
囚犯思忖片刻，试探道：“定是受牵连了吧。”
白萧萧转头，淡然笑道：“罪有应得。”
夜深。
士兵将犯人带到一处茅草屋内便回营地睡觉。囚犯们找了一处大草垛，歇下了。
这块草垛看起来有些年历，透出一阵咸腥的汗味。应该是有不少来此流放的囚犯在这块草垛上歇息过。
白萧萧没有睡在草垛上，而是背靠一旁的石柱。
在这荒漠，白昼烈阳烧得人快化成一滩水，夜里的温度足够将她的骨头冻散架。
她抱住自己，冷地直发抖，忽察觉脖颈攀上一冰凉尖硬之物。
不及她反应，刀刃已割过她细嫩的脖颈。白萧萧魂惊胆颤，却害怕到发哑。
因着夜里极凉寒，刺客武功极高也拿不稳刀柄。力度不够且刺偏了地方，伤口不致命，只是血汩汩大片流着。
刺客心急，欲抬手补刀。
“我自己来吧。”
白萧萧冷静了些，知道自己已无处可逃。
就算她现在求救，士兵不会搭理一个囚犯。这一屋子身体残缺破败戴着镣铐的人更不是刺客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她早已不想活。
那人有些无措，鬼使神差把刀递给白萧萧。
少女浅笑，望向他的眼睛有些朦胧湿润。
“贱奴临死前有问题想请教公子。”
见他沉默不语，白萧萧又说道：“可否告诉贱奴，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呢？”
“摄政王府的大人。”
“多谢公子。”
白萧萧依旧笑着，她踉跄走上去两手拿起匕首，抬高手将刀尖对向自己的脖颈，猛然刺下去。
血喷射而出，身子倒在地上。
刺客的脸上和身上溅满了血，他靠近，手指缓慢靠近她的鼻子。
人已经没了气息，眼角一滴浊泪玄然欲坠。
因着血溅太远，溅到了旁边囚犯的脸上，惹得他们惊醒。有个摸了摸脸上滚烫的液体又嗅了嗅。忽得惊喊道：“血！是血的味道！死人了！”
周围的人被吵醒，正欲破口大骂，睁眼寻找那乱喊乱叫的人，却看见了屋子里血泊中瘦小的身躯。
谁也不知她姓甚名谁，身份来历，众人却莫名在见到这一幕时甚感凄凉，惊心动魄。
无相峰，明月馆内。
一股呛人的草药味冲进白萧萧的鼻子，她有些闷闷地难受。
有双手覆上白萧萧的额头，这双手柔嫩丰盈，想是女娃娃的手。
这手触感温润，白萧萧竟有些不舍，她懵懵睁开眼。
“路姑娘！您终于醒了！”入目一个红衣娇俏的少女激动地跑过来抱住她。
“我.....”
她竟没死？
白萧萧轻轻推开红衣少女，掀开锦被起身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是一处道观，屋内药香满盈。脚下铺就青砖，再走两步见一檀木书案。东西两面皆有镂空雕木窗，窗外翠竹碧萝环抱屋舍，交相遮映。
走出门是一处庭院，有一清溪横贯其中。池中玉绿藻荇杂陈，黛石白矶。四周皆浓雾叠嶂，不见深浅。
白萧萧有些恍惚。
“姑娘，您身子才好些，快回床上歇息吧。”那红衣少女跟随出来，担心道。
白萧萧方回过神，向少女作揖。
“多谢救命之恩。你们家主子是路姑娘吗？”
少女急道：“路姑娘竟不认得皎儿了么？都怪那青阳观老头，非要逼姑娘修什么歪门邪道来的经，把姑娘神识都冲散了。”
“路姑娘是谁？”
“是您啊！路惊枝是您，您就是路惊枝。”
白萧萧被绕晕，闭口不言，那少女依旧忿忿，生怕自己说不明白，手脚并用比划着。
“皎儿，你们家姑娘刚醒，你在她耳旁吵闹什么？”
顺着那声清冽的嗓音望去，山门外走来一年轻的青衣男子。
皎儿闻言，当即噤声危立，小心翼翼道：“鹤公子，皎儿实在着急。路姑娘糊涂了。”
男子转头打量了他一会，又问皎儿：“药喝了没？”
“还没。”
“你先在外面候着吧。”
他只手掀起门帘，等待白萧萧进门。见白萧萧久久踌躇不动，无奈道：“对不住，大人。”
他伸出胳膊抵在白萧萧的腰际，手却分毫没触碰到她，轻轻一带，将她带进屋内。
白萧萧刚想躲开，发现腰间那只手早已收了回去。
“公子，我不是你们的路姑娘。”白萧萧想解释，眼神坚定。
男子端起药碗款步靠近，长身玉立，目如鹰隼，眉间一道火焰朱砂，周身充满清正之气。
白萧萧有些犯怵，那抹朱砂越发灼得她眼睛疼，她的眼神渐渐虚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先喝完。”他舀起一勺药，就要递进白萧萧嘴里。
白萧萧不知这是什么药，她不愿喝陌生男子喂来的药。
“你先喝一口吧，我怕烫。”
那男子知道她是不相信自己，真的将那勺药送入口中，咽下。
“不烫，喝吧。”半命令半哄的语气。
“我自己喝。”白萧萧抢一样的拿过药碗。
她两口囫囵吞了药。
要毒死我怎会把我救回来，有毒也没毒！
“公子，现在可以告诉我，小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吗？”
她的嘴角残留了些药渍，男子抬手擦拭干净。
“你可还记得什么？”
“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我死了。”
“大人确实死了。”
什么！
白萧萧瞳孔收缩，汗毛竖立，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我将大人残破的三魂七魄拼凑起来，但少了＇爽灵＇一魂。我便去忘川河捡不愿轮回自愿放弃生命的亡魂，取走她的爽灵勉强拼凑起来。”
“你是路惊枝，却也不是。”
“三魂中爽灵主宰意识和记忆。所以你拥有的，不是路惊枝的记忆。”
“罢了，无论你前世是何等肉骨凡胎。现在，你只能是江湖名号＇明月馆主＇上仙路惊枝。”
“够了！”白萧萧不想再听。
“公子难道不觉得过分，不愧疚吗？”
“为何？”
“哈哈哈哈哈...为何...”白萧萧眼里噙着泪，怒极反笑，激动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公子也知道你捡来的是不愿轮回转世，不想活下去的亡魂。你可知她愿不愿意被你救？”
“若是小女子本人被公子所救，定当千恩万谢，当牛做马，此生唯公子之命是从。”
“不一样吗？”男子疑惑。
“不一样！”
的确，白萧萧从来不似此刻这般生怒过，从前她在白家做养女时的待遇，以及被当作叛党流放，将刀绝然捅向自己的那一刻.....
她宁愿在忘川河畔做一只逍遥厉鬼，或是被救侥幸存活，从此相信这世道上有真正善良的人，也不愿带着这狗屁不是的记忆替另一具身子活下去。
她只知道，眼前这个救了她一命的人不过是索取她有用的东西来实现自己的利益罢了。
都不是什么好人！
真相、记忆、痛感如一层一层的布包裹着她，慢慢收紧。她大口喘着气，忽觉双腿发软，眼前一黑，向后栽倒下去。
霎时间她感到双腿悬空，被一人打横抱起，就没了意识。
萧萧又醒了。
屋内只有她一人，她有些渴，想要下床去倒茶。双脚刚触碰到地面，顿感脚步轻盈，飘飘然欲飞起。
“这便是仙胎之躯么。”白萧萧好奇，她走到一面硕大的菱花镜前，瞧瞧“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果真天人之姿。
她周身充盈着灵气，面容清逸非凡，香腮如雪，黛眉红唇，两眼多情又无情。一袭简单的绛紫罗衫勾勒纤长窈窕的身段。左右两只点翠蝴蝶耳环，长发倾泻散落在腰际，实在令人见之忘俗。
萧萧旧时在皇宫见到盛都第一美人懿妃，内心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人间绝色，现在看来，是她没见过世面。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有自恋的嫌疑，脸有些发烫。
“醒了？”
熟悉的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白萧萧看到镜子里那紧盯自己的眼睛，无端慌了起来，如芒在背，眼神躲闪道：“嗯。”
“慌什么？”
“没有。”白萧萧声音有点虚。
她承认，她还是有些忌惮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么？”
“别再问我了，我会尽我所能当好路惊枝。”
“路惊枝可没这么胆小。”
这厮成心想惹怒她是不是！
白萧萧不知哪里借来的胆子，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男子跟前，近到两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公子是否忘了喊＇大人＇。”
男人眼底有一丝诧异，依旧纹丝不动。眼中之人比四百年前多了一份少女的娇媚与偏执。
这样的路惊枝，似乎更灵动鲜活。
“这样就好。如以前一般喊我鹤青就可。”
鹤青眼神的变化全被萧萧捕捉到。
上当了。
可笑，她才不当什么路惊枝。要当鬼当。
“你走吧，我要更衣就寝了。”她转身作势上床，驱赶鹤青。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良久，终于听到鹤青脚步抬起，关门离开的声音。
萧萧生前想过很多自己的结局。流放途中惨死，或是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种田劳作养活自己，又或是服完役刑开一处小店当老板娘。谁曾想有朝一日变成了一个仙，还是个地位极高的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