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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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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把他们放进来的,是我……!”
从楚然站在城墙上跳墙未遂,到她被北齐军抓住,押送到北齐去的路上,她一直都失心疯般地念叨着这句话。
曾经的天之娇女大越公主楚然,如今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沾染着破败的血色,痴痴呆呆地一直呢喃着什么,浑浑噩噩,凄凄惨惨,样子跟一个真正的疯婆子也没什么两样。
这一年是召元十三年,大越公主楚然在她十六岁这一年,城破、家亡、国灭。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天地间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楚然作为一名战俘,跟着浩浩荡荡的大越战俘队伍里,浑浑噩噩地如一个提线木偶般,被北齐胜利的军队押回到他们的国度。
看到楚然这幅疯癫的模样,战俘们也没空理她。前几天,城破之时,他们听说正是楚然背着大越王放回去的未婚夫姬煜领兵来犯,就开始不停地咒骂她了。
那日,人们惊讶地看着蝗虫般密密麻麻的箭矢、石块从天而降,没来得及反应,就死伤一片。
大越苦苦抵抗着,可是后来城中突然冒出了不少北齐军,里应外合之下,没撑几日就战败了。
皇城很快就沦陷了,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之后,绝望中的人们开始大声咒骂,公主楚然是他们重点咒骂的对象,只可惜她跳城墙被拦下了。
一起去北齐的路上,起初他们还能对着她骂骂咧咧,可是没过几天,他们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战俘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他们只是遵从求生的本能,提着一口气,忍耐着饥饿、寒冷和恐惧,麻木地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他们不知道,可是楚然知道。
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一切,楚然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天,北齐的大将军,人称战神的李凌浩率军冲进大殿,将自己正在激烈抵抗的父王一刀刺死。
她就这样看着长剑刺进了父王的身体,穿透了他的身体。
父王死的时候,凄然含笑朝着她的方向叫了一声,“阿然……”然后就轰然倒地,楚然呆怔地看着父王倒在地上的身体,看着他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满眼都是红得可怖的血色。
大殿上那些熟悉的人们,如今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昨天还好好地活着,可是现在都躺在血泊中,有的死了,有的还在痛苦地挣扎。
父王应战前,曾安排亲信送自己、母亲、弟弟三人去投靠自己的舅舅——月支国君主熊亦,可是,最终只有弟弟一人在护卫的保护下冲出了重围,母亲还是被北齐军抓获了,她自己是不肯走。
她的脑袋轰了一下之后,就跑到了城墙边站了上去。
寒风猎猎,楚然却笑了,她一点都不怕,跳下去就可以见到父王了,跳下去是她给自己犯下错误的一个交代,跳下去是她身为大越公主最后的一丝尊严。
她双腿一蹬,身姿如蝴蝶般破碎轻盈,领口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拎住,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
又是李凌浩?
楚然冷冷地看着这个刚刚手刃自己父王的大仇人,完全没有一丝感激地木然站着。
对于能够活下来,她没有感到一丝喜悦,自己是大罪人,在北齐攻进大越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资格再活着了!
李凌浩挺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异常冰冷,过了一会才对手下淡淡地吩咐道:“带回北齐去。”说完就给了她的头部一下重击。
楚然醒来的时候,迷糊间听到有人说话,其中一人正是李凌浩。
“大王的命令到了吗,如何处置这些战俘?”
“带到郧城交给太子修筑防御工事,修筑完毕后,全部活埋处决。”
短暂的静默后,楚然听到李凌浩低低地应了一声遵命,就再没了言语。
然后楚然和自己的母亲南琴,就一起进入了战俘队伍,在这苍茫的雪地上开始了她们艰难的旅程。
一阵呼啸的北风吹来,南琴下意识地将楚然护在自己的怀里,疼惜地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潮红。
“阿然,”南琴虚弱地开口,“母后怕是撑不住了。”
楚然终于有了点意识,她猛地拉住了母亲的手,那滚烫的温度惊得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母后,你要撑住。”楚然艰难地开口,望着自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母亲。
“阿然,母后已经老了,可是你还这么小,你一定要撑下去。”南琴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鼓励自己的女儿,“铭儿已经逃出去了,你舅舅会来救我们的。”
舅舅?楚然虽然单纯,可她并不傻。月支君主熊亦若是诚心打算相救,为何不早些派救兵?北齐打进来的时候,父王已经第一时间派使臣去向月支求援了,可是熊亦却推三阻四,迟迟没有发兵,等到大势无可挽回之际,才派了几队士兵,象征性地在北齐边境晃了一圈。若不是因为他,大越不会输得这么惨!
“阿然……”南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欲言又止地说,“北齐太子姬煜,毕竟是你的未婚夫,也许,他还会念着旧情,放你一条生路。”
“娘!”提起这个名字,浑浑噩噩的楚然突然变得恨意凛然,胸口一阵甜腥翻涌,“不要提起他!就是他,害得我们落到这般田地的!”
“孩子,”南琴微微叹了口气,“你今年才只有十六岁,母亲只想要你活着!”
楚然茫然四顾,看到四周跟自己同样苍白的人们,想到那个目前只有自己知道的下场,目光黯淡地在那些年幼的孩童身上停留了下来。
突然,前方飞雪纷扬,随着几声沉闷的响声,又有几人倒了下来。几天下来,他们饥寒交迫加上劳累过度,早已透支了生命最后的能量。在这漫漫长路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撑住呢?
北齐军将领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司空见惯地将这些人像丢垃圾一样的丢到了路边。
那几个人,临死前终于一反平静,爆发出几声绝望的咒骂,他们咒骂着北齐军的残暴,咒骂着国君的无能,咒骂着公主的愚蠢,咒骂着神明的冷酷,带着满满的恨意,咒骂着一切能咒骂的对象,最后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一头载进了泥土和雪水中,再也爬不起来。
楚然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突然间整个身心都充满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极度强烈的恨意。
这恨意像一团黑暗的火焰,在她整个身体中熊熊燃烧,让已经了无生趣的她突然清醒起来。
清醒之后,她望了望天空,天色低沉阴暗,无边压抑,身体和心中的痛感数十倍地加大了。
可是再恨又能怎样?对手不只是姬煜,那个可怕的恶魔,而是整个强大的北齐,凭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这比绝望更绝望的境地里,怎么样才能对抗这一切?
晚间,北齐军押着战俘们一如既往地在雪地上安营扎寨。楚然找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地方,就护着南琴休息了。
南琴很快就睡着了,其实她从下午开始就有些神志不清了,一直靠着楚然的搀扶才撑到了现在,眼前她的情形,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迷更为恰当。
伴着凛冽的寒风和深沉的恨意,楚然一丝困意都没有,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好恨啊!
真的好恨啊!如果能让她报仇,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真的吗,如果能报仇,做什么都可以?”
楚然睁大眼睛,眼前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不知是梦是真。
“当然!”她回答。
“为了复仇,你可以付出什么代价?”
“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你确定吗?包括出卖你的尊严、良心甚至灵魂?”
“我说过了,任何代价!”
楚然咬了咬牙,决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