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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水惊魂 ...

  •   御花园中,步履匆匆的小内监似没头苍蝇般乱走,冲进沐风亭还没站稳,就即刻摔倒在安坐于内的人面前,爬起时不慎又大力按在他的靴上。

      小内监连番的失措将朱厚照的清净搅了个彻底,看清被自己所扰的是何人后,吓得这小内监磕磕绊绊的跪地请罪。

      “燕王世子赎罪!嘉柔公主的爱宠松花丢了…小人在找狗…一时情急冒犯了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沐风亭四面通畅,亭子下方有泓水池与宫内暗河相通,在其中谈话隐秘性强过别处,但他人远看也能将亭内一览无余,不至于引起什么旁的怀疑。

      朱厚照本在此等候朱宸濠,过了今日约定的时间宁王还迟迟未到,已经使他心中染上了焦躁,本是无心搭理这个小内监想将人挥退便罢,乍闻此言他又稍稍皱眉。

      朱芯董的松花走失?还真是奇了,那狗不是向来乖觉不离她身边的吗?

      小内监还趴在他极近处连连磕头告罪,朱厚照起身拉开些许距离随口问道:“你在哪个宫当差?怎得从未见过你。”

      “小人这几日刚调到流云殿,接替上任公公,为公主驯养松花……”那小内监低眉臊眼的小心回答,有些焦急于寻找那因被公主选中而身价百倍的番邦小犬,见朱厚照并未怪罪,似又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松花是在沐风亭附近失踪,世子可曾……”

      下一瞬,跪地萎顿的人忽然爆起以惊人的力量扑向朱厚照,他分神了片刻,其习惯性防备的身形有些许疏漏,小内监趁机用两臂箍紧了将他飞撞下了水池。

      早春时节尚寒,冰冷的水阻碍了行动,刚一浸透没顶就能激的人遍体生僵而颤,即便朱厚照武力不俗也无法施展脱困。又因事发突然,他的呼吸已乱,而那有备而来的内监显然做好了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准备,四肢缠紧了人就往水下继续坠沉而去。

      口鼻中灌入水而涌出大量气泡,所剩不多的空气颓败而倾出。朱厚照的剧烈挣扎逐渐缓慢,似是要无知无觉的随波逐流。水面下光斑耀动,他的眼中闪烁着彩芒,此生种种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洄游,可又被别样的画面所撞散。

      朱厚照悬浮在空中,不解的看着下方站着与自己五官一模一样的人,可面貌又比如今十五岁的自己更成熟些。

      这是我吗?

      视角忽然转变,他彻底成为了那人,略一环视所处的陌生华丽宫殿也与如今南京皇宫中不太相同。

      我在等谁?

      立刻就有了脚步声,踏入殿门的朱宸濠依旧是青葱面孔,却似乎比十八岁的他多了些从容和气势。

      朱厚照欢喜得迎上去,对面的人笑的似乎并不如常,失去了故作镇定压抑着唯有二人能体察到欣喜,反倒疏离恭敬的拱手说道:“参见太子殿下。”

      我怎么会是太子?本朝太子是朱尊淳,明朝第二任皇帝朱标的玄孙。

      我是燕王世子朱厚照。

      这时遥远的水面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与幻觉里截然相反的焦急语气是这样呼喊着自己:

      “小糖糕!”

      朱厚照与朱宸濠向来都不喜随身带着侍女和内监,朱厚照突然受袭落水没有来得及呼救出声,排班侍卫巡逻离此地尚远,一时竟无人察觉这番惊心动魄的夺命杀机。

      冬日寒冷,阴湿凌风如削骨刀,宫中贵人更是惫懒不愿出门挪动。唯有朱宸濠快步走来,他心念着自己迟到朱厚照必然多等,远眺时眼神锐利的发觉亭中接近朱厚照的小内监骤然发难。

      他只来得及出声示警,没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私底下的称呼。

      却已来不及了!

      朱宸濠边狂奔边甩开外裳跃入水中施救,水底那假扮为内监的刺客死缠不放,宁王一脚踢中他的头将人踢昏,竟然还挂连在朱厚照身上难以摆脱,而被坠在水底的人已然意识不清奄奄一息。

      朱宸濠心急如焚,毫不犹豫的分筋错骨掰开那钳制不放的手臂,朱厚照才终于脱离了水鬼般的纠缠索命,被他托举着带回水面重见天日。

      “小皇酥……”朱厚照咳出呛入的水,勉强叫了眼前人一声想让他放心,随即又坠回深渊梦境。

      梦中的一切都变数极大,画面忽近忽远快速闪回好似走马观花,是与今生是截然迥异的另一个走向。

      在那个世界自己的境遇要比现在好上千倍万倍。朱标壮年而亡,朱允炆以皇太孙身份继位后,自家的先祖朱棣靖难登位。

      延绵数代到了与现今局面相同的时期,父亲朱祐樘已续继尊位可称父皇,自己作为唯一的子嗣理所应当的是太子。

      成长的画面中离不开朱宸濠的身影,不同的世界分支发展里他们岁数差的更多,不再是这般竹马之谊,可相伴似乎并不少于如今。

      昏沉在梦境里的朱厚照看到了许多从未经历过却又很是生动的场景。

      年幼的自己在他怀中胡闹痛哭,将好好的赐婚搅了个彻底,宁王手足无措的哄着任性的太子殿下,但旁观的朱厚照已经能轻易看出朱宸濠隐藏极好的不耐。

      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朱厚照忍俊不禁摇头回避。

      这一转头就进入了春景正盛的江南。朱厚照与朱宸濠在宫外携游赏尽如画风景尝遍民间风味,他揽着自己施展轻功飞融于湖光山色之中。

      仿佛那个世界的我们,活的更轻松,没有那么多艰难?

      剧变生于刹那,武功高强的刺客天降来袭,宁王为保护自己当胸受了一剑重击。

      在病榻前的自己是如何许诺的?

      “我一定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起出征,杀向瓦剌。”

      有诺必践,驰骋疆场,生死与共。

      待凯旋归来,朱厚照背起朱宸濠,宁王红色的披风缠了几道固定在手臂上,高高举起如同凯旋的旗帜。傲然霸气的大明宁王,立在朱厚照背上也像登基了一般。

      大营外山呼万岁,恭迎二人。

      恭贺欢庆的呼喊逐渐演变为哭泣颤声。皇上驾崩,太子朱厚照在宁王胸口泪泣,延绵不绝的泪水沿着宁王颈间流淌,隐没在先前侵身的雨水中。已湿透了的亲王朝服也在绞缠间把水迹浸入了太子锦袍,相拥嵌在一起的两人互相侵蚀逐渐都显得狼狈。

      情势急转直下,走向猝然的不详。再回神自己面对满目灼热烈焰,心中有股非常强烈的渴望,想要冲入火海,想要去找一个人,可自己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牢牢拽住身体,动弹不得,几声嘶哑的破音之后,自己已是在乾清宫的废墟前呆呆坐了一夜,杂乱荒败的焦土上青烟袅袅升空不绝,清晨到来时一幕幻觉降临,身形缥缈的皇叔站于不远处若隐若现,乍看时他凌厉如昔,再看才见眼角一滴微不可察的泪光坠落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来不及扩大,皇叔就毫无征兆的彻底羽化消失。

      若真有灵魂,坠入黄泉前会停留一刻的。

      朱厚照的头好痛,嗡嗡轰鸣震耳欲聋,再抬眼有突兀的血月一轮,是刺目冶艳的妖异之像。

      他看到皇叔一身纯白单衣,抬手对着另一个正在熟睡的自己,手指划过对方的眉眼鼻梁嘴唇,明明没有开口,却能清晰得听见他的声音,他在说:

      “我以己身为大明,为朱姓的江山做基石,我亦为王者,即使削爵去位。帝王所做本该如此。皇上,做一个帝王该做的。

      我这样做,算不算做是对你的情与爱…

      此后为你江山永固,这算不算不离不弃…

      那就让世间时长来承载一切,千百年后你我一并托体同山,如何?”

      朱厚照听得肝胆俱裂,这叫什么不离不弃?!

      不不不!绝对不行!

      他抢步上前想要循声找寻阻止,下一刻就走进了烈火熊熊的宫殿内,又是火?他想着,幽微的笛声蓦然想起,如同指引,他看到活生生的小皇叔在烟尘中挣扎着勉强向外挪动,护目的金丝带散落一旁,天香豆蔻容器的碎片也在近处。

      该如何形容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朱厚照一把抱起朱宸濠以身为盾护住。屋顶的金瓦片受不住热浪席卷,纷纷落下砸的朱厚照闷哼出声,但他更努力的尽量遮挡住宁王,用肩背撑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

      我成功了吗?

      下一步一脚落空,两人又都在水下,熟识水性的小皇叔奋力拖拽着自己捱到锦衣卫接应,上岸后宁王按压朱厚照胸腔帮他把水全吐出来,看他呼吸似乎不畅通,狠打了几拳胸口直至他咳嗽出声才卸了力。

      朱厚照被锤的颠簸,起伏微弱的胸口遭了宁王几记猛锤本是痛极,那罢工的肺却重新灌入空气恢复了喘息。周遭的锦衣卫们眼睁睁的看着宁王“犯上”不敢阻止。本就是该这般,我与他之间相处肯定是不顾及身份地位的。

      父皇天威震怒的声音如惊雷般立刻就将自己炸醒。“宁王,朕赐你尚方宝剑,今天当着朕的面自刎!”朱厚照惊恐的看向身侧一步之遥的宁王,却像隔了天堑无涯。

      “朱宸濠,你蓄谋已久背叛朝廷,该当诛!”年迈天子压迫性的气势似是狰腾巨龙,立时要碾摧那持剑跪地依然不屈不折的身影。

      “父皇,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宁王他绝对没有谋反之意。”朱厚照不假思索的以身作保,抢步挡在二人之间:“父皇请您收回成命。”

      这样应该就将祸事消弭于无形了,父皇不信他正常,可我信他。待我登基互相护佑扶持,局势必然缓和。我们现在做不到的事,在这个世界必然能达成,朱厚照想着便心情大好。

      “皇叔你说什么?”自己难以置信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打断了思绪,朱厚照急忙转身看去。场景瞬息万变,另一个自己脸色惨白,唯剩双眼赤红,死盯那道秀姿挺拔的背影。

      宁王听闻后也转身,那神情,朱厚照无比熟悉,温文尔雅的笑意诠释着权势之下的无情,风中发带拂过嘴角,饶有兴致得解惑回答,“本王是说,这天下是不是你的还未可知呢,殿下。”

      朱厚照想要走进看清二人,落脚又已不知今夕何夕踏入了天牢大狱。

      “判臣当诛!天下人都等着我处决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救你!”字字锥心声声泣血。

      烛火独自摇曳,空寂如同幽冥鬼域,映出大片诡异的血红如炽焰,凝固成不祥凄烈的形状。

      不。

      朱厚照头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悲哀的恐惧,他不敢推开虚掩着的门窥探此间记忆。

      他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我能醒来,无论如何我与小皇酥都不能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朱厚照猛然背过身去想要逃避,声音戛然而止,再睁眼却看到宫中是成片刺目的素白之色,朱厚照的脸色也顿时发青。

      天下缟素,山河褪色,京中诸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国有大丧?朱厚照完全困惑了。

      梦中我是帝王,可我还活着啊!

      他敏锐的扭头,看到苍老的自己抓着一尊冰冷的豪华棺椁不放。

      那这里面是谁。

      朱宸濠呢,他又在哪里?

      朱厚照彻底置身于混沌虚无之中,无数屏风在周身环绕飞速旋转,其上的一幕幕都是两个人相处的画面,调动起种种复杂情绪。朱厚照也不由的与自己的应身们通感,大喜大悲,大哭大笑。

      这些互相冲突的乱序情景到底是什么?

      未来呢?结局呢?

      朱厚照没看到,无数的疑惑无处可解,根本无从下手理不清头绪。但轻松甜蜜做不得假,疏离痛苦也非常真,伤痛则成倍加身。

      我是谁?

      朱厚照到底是谁?

      我可以是太子,可以是燕王世子,但身份如何变,我都是朱厚照,身边都有朱宸濠。

      三千世界,濒死或许可开天眼见各界,我朱厚照此生保不住自己便罢了,若是再波及朱宸濠……

      迷顿到近乎要消失于世上,可朱厚照还固执挣扎着试图转醒。有些略低于常人体温的手轻覆在他额头上,微凉的指间给发热到近乎干涸的病人带来了舒缓。

      “别怕。”

      他不知多少次听到朱宸濠这样安慰自己,总是能有力的抚平心中的慌与燥。

      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可性命垂危时的朱厚照,在脑海中对抗着搅散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纷乱记忆画面,无可抑制的回溯起真正属于他的难舍念想。

      初次遇到朱宸濠,他是怎样说的?

      那场面历历在目,鲜明如昨。

      “今日你我二人有缘相见,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水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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