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五月糖

128、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一）

　　自骊珠离开了贝子府，云希的心仿佛忽然便空了一般。幸而胤祯与几个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迅速分走了她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很快，生活便又恢复了她眼中之所谓正常。
　　而对于胤祯，那日他亲眼看到了胤禟对骊珠的爱护，所以对他的戒备也减去了不少，虽说还不能完全放心，但至少在短时期内，他认为胤禟应该再也没有前来骚扰云希的理由。
　　其实云希心中也是这样想的，直到碧云告诉她，胤禟又出现在了十四贝子府。

　　“十四爷在府里吗？”云希听到这消息，真真是吓了一跳，可碧云却摇着头：“主子，十四爷一早便入宫了，您不记得了？”
　　“可现在都下午了，他还不回来？”
　　“昨儿个十四爷不还说他最近一段日子可能又会忙，要叫您多担待吗？”
　　悲哉！云希心里像被大锤抡过似的。这胤祯不在府里，胤禟又来找，回头叫他知道了没的又有什么误会。可这堂堂九阿哥找上门来，她也不好避而不见，所以云希一边朝前厅走，一边吩咐碧云，让她把福贵儿还有看着十四爷书房的小高子、小德子叫来给胤禟上茶上点心。

　　碧云唬了一跳，云希这般劳师动众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但她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来，许是福晋觉着有个见证人才好，省得十四爷回来瞎猜忌。

　　就这样一路安排妥当后，云希才姗姗来迟，到正厅时，胤禟已然坐在那里悠闲的品着茶了，他扫了一眼厅内这情景，不禁朝云希一笑：“你也太——”他摇了摇头，却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犹自笑着又喝了口茶。
　　云希瞧他也不说话，况且两人这般对坐着也不太合适，只好无奈的先开口问道：“九爷怎么来这儿了？是不是骊珠出什么事了？”
　　她倒也不是真觉得骊珠会出事，因为骊珠倘若真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胤禟是绝对不会这般云淡风轻的笑着对她说话的。云希只是觉得两人现在的话题只要多往骊珠身上靠，回头胤祯才不会多生疑。
　　“她？她能吃能睡，跟她名字一个样。”胤禟还是一贯的犀利，他看向云希，“把她交给我，你难道不放心？”
　　云希只觉他一语戳破她方才用骊珠当挡箭牌的用意，她讪笑着：“九爷这是哪儿的话。这有了孩子的女人对吃喝都格外的挑剔，能够在九爷府上，也是她的福气。”
　　“原来你知道……”胤禟端着茶碗，轻轻的吹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这些我从来都知道。”云希抬眼看他，只见胤禟放下茶杯，然后他从袖袋里抽出张薄薄一张纸放在桌上，慢慢推给云希：“十四弟要出兵青海，不知何年何月回来，再过个两三年，媛儿也该出嫁了，这一万两银子，权当我这个做伯父的一点心意。”
　　“你、这是给媛儿的嫁妆？”云希惊呆，忙将银票递还给他，“媛儿的嫁妆，自有宫里帮她预备，我们这里也不是揭不开锅……”她正说着，余光里却见碧云、福贵儿他们几个正手脚麻利的退出了屋子，她猛地看回胤禟，只听胤禟冷笑两声：“云希，若我不这么说，我哪里能有单独再跟你说话的机会？”
　　云希脸一白，“胤祯现下已经没那么——”
　　“罢了，你不用为他辩解，我知道老十四那个人发起疯来能做出什么——”胤禟重新把银票放到她手里，“老十四要去青海了，这些银子你回头找个机会交给他，他自有大用处。”

　　云希这才明白过来，这银两既是给胤祯的，那他直接抽个空子交给胤祯便罢了，只有说这是“嫁妆”，他才好把这银两交给一个女人。想到此，云希不禁有些惆怅，她垂下头，轻轻道：“九爷，我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仗着你还能听进我说的几句话罢了。现下我最好的朋友有了孩子，你与她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你们是亲人，你是她孩子的阿玛，你要对她负责任。”
　　“这些我都知道。”胤禟涩涩道：“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单独来见你了……”

　　云希愣了半晌，忽的咧嘴笑了出来，但她仿佛感觉眼泪好似夺眶而出。
　　胤禟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轻轻擦着眼泪，“别难过。”
　　“我不难过……”云希夺过帕子，可眼泪却是越来越多，最后她再也控制不住，便趴在小桌上放声哭了起来。
　　她知道，从今日起，有些东西、有些事，可能便是彻底结束了。

　　到了晚上，云希靠在胤祯怀里，轻声道：“明天你就要走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胤祯抬手擦去她的眼泪，轻声笑道：“哭个什么，这是好事，又不是不回来了……”
　　“是我不太习惯没有你在家的日子……”
　　“傻丫头，咱们还要来日方长呢。”
　　“胤祯，我比你大。”
　　胤祯轻笑着吻了下她的额头：“矫情。”

　　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十四阿哥胤祯统帅西征之师出兵青海，胤祯于午门跪受敕印，谢恩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出。诸王公及二品以上大臣俱送其至列兵处。
　　云希站在城墙上，看着壮观的队伍骑行而出，金戈铁马，气壮山河。

　　队伍缓缓停了下来，远处，胤祯一一与诸位阿哥告别，轮到胤禟时，云希好似看到他二人同时朝她看了过来，媛儿激动的扯了扯云希的衣袖，小声笑道：“额娘，阿玛定是舍不得您呢。”
　　云希眼一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弘暟已经长得比云希还要高半头了，他挺直了腰板，扭过头看向云希，眼里满是歆羡与崇敬：“额娘，阿玛好威风啊。”
　　“是啊，现如今除了你皇爷爷，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像你阿玛这般威风了……”
　　“那儿子日后也要像阿玛这般威风！”
　　“好啊——”云希紧了紧他的手，笑道：“不过若是能像你阿玛这般最好，可倘若没有机会，那就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便是了。”
　　“额娘您总是这样——”弘暟假意埋怨的瞧了云希一眼。
　　云希捏捏他气鼓鼓的腮帮子，苦笑道：“傻孩子，你早晚都会明白的。”

　　寒风凛冽，可云希却丝毫不觉，纵使她再为不舍，却也不能跟着胤祯一同远行。她站在城墙上，看着胤祯骑在马上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她视线当中。

　　回到府上，胤祯不在，房里不免冷清了许多，于是云希便花了更多的时间来陪孩子们，白日里与媛儿弹琴下棋，晚上便来询问三个小阿哥的功课，时间过得也快。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年关便也近了。

　　这日，云希正叫碧云与管家帮她一起瞧账，忽听福贵儿来报，说是十三阿哥府上的瓜尔佳侧福晋过来了。
　　云希吃了一惊，忙放下笔，她心中纳闷儿，雨燕已经很多年都未曾来看过她，怎的今日却招呼也不打便无缘无故的跑过来了？她边琢磨着边走，不一会儿宜寒轩便已到了。远远望去，雨燕披着斗篷正站在院中，云希见状，忙快步走过去：“雨燕姐姐，天寒地冻，怎的不坐下喝口热茶？”
　　“没事的，我只是瞧着这寒梅好看，便多看了一会儿。”
　　“是啊，冬天里也就指着这梅花增色了。”云希笑着，她忙拉过雨燕进了房间，两人落座，又喝了热茶，身子这才暖了起来，云希见雨燕似有心事，踌躇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便笑问：“雨燕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诉我？”
　　“这‘告诉’二字可不敢当。”雨燕忙道：“不过既然妹妹这样开口，我也便不绕弯子了。”她好似鼓起多大勇气一般，“不知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做你的儿媳妇？”
　　“这——”云希脑里好似一片空白，虽说她知道忆茗是会嫁给弘明的，但那也是一早便有的印象了，对于这儿媳妇的标准，她却从未想过，她抱着手中的小暖炉，“雨燕，你这问题倒真把我给问住啦，其实只要是孩子喜欢，在一起开开心心，家世门第也相当，应该就是可以的吧。”
　　雨燕听着前几句不禁心中一沉，但后来又听云希也不是只看重二人是否相互喜欢，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来，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道：“那你可知家兄的格格景如？”

　　云希一愣，随后笑道：“这自然知道，前一阵子与忆茗都住在府上，我与她倒也相处的不错。”
　　雨燕绞着手里的帕子，缓缓道：“那……那也不知景如这丫头，有没有福气、够不够格给你当儿媳妇……”
　　云希听她这样说，方才明白过来，她吓了一跳：“这、这我本打算把忆茗许配给弘明的。”
　　“不是不是——”雨燕忙摆手，她不好意思的一笑，“是弘暟。”

　　云希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可她再一想，便又不禁吃惊起来，这景如每日一副恨不得撕弘暟成两半的模样，成天与弘暟打的不可开交，怎的就喜欢上了弘暟这个浑小子了呢？
　　云希想着，就算景如当真是喜欢弘暟的，可弘暟又那么喜欢忆茗，想来让弘暟娶景如，他怕也是不愿意的。

　　想到这里，云希不禁为难起来，她措辞半天：“景如虽然性子厉害些，但她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我还是挺喜欢她的。而且她嫁给弘暟，自然也是很相配的，只是——”她看向雨燕，缓缓道：“只是我还不知道弘暟的意思……”
　　雨燕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这我知道，但景如这孩子表面厉害，其实心里比谁都骄傲，她阿玛不好意思来求你，可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却不忍心见她成天那副模样……”她忽的握住云希的手，“我知道或许你不同意，但这话我说了心中却也不曾有遗憾了，至于旁的，还请你不要见怪才是——”

　　云希见她起身要走，忙拉住她：“雨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景如，若她能嫁给弘暟，我定是很高兴的，只不过现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雨燕心中感动：“妹妹，这件事你若为难，那便罢了……”
　　“雨燕，你听我说，现下我虽同意，哪怕就连弘暟也同意了，此时却也要十四爷、也要皇上应允才行。十四爷刚走几日，我现下给他写一封信，许是不过半月便能收到回信了，届时我再跟皇上求求情，你看如何？”
　　“那自然是好。”雨燕眼中都是感激，她握紧了云希的手，“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
　　“你这话就生分了。”云希反握住她的手，“当年我那么落魄，还是你第一个来看我，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雨燕一听，心中一阵子羞愧，毕竟当年她是来看海若、而不是云希，但她知道云希这话出自真心，所以更加感动，有些话好似再也不用藏在心里一般：“云希，这些年碍着很多人、很多事，我不好来看你，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希望我能与你也做成一辈子的朋友……”
　　云希听罢，心中还是颇为震动，她虽想过雨燕是因为她不是海若所以不来看她，但未曾想过在她眼里那些旁的原因或许更是阻碍她的缘由，她眼眶一热，“雨燕，谢谢你这么说，能有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她哽住，“更何况，这些年你对骊珠这般好，我也很感激你。”
　　想到她二人的身份与遭遇，雨燕不禁由衷的温柔一笑：‘“你与骊珠都是好人，希望你们都能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