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尽》花二白

6、2007

　　——柔软——

　　阮茵高二时发现林逸清对她有些不同。

　　大部分男生追她的套路都一样，给她送礼物请她吃饭邀她看电影，林逸清不会做那些事情，也没说过喜欢她。

　　她只是发现林逸清细节之处对她格外关照。

　　换座位时主动帮她搬桌子，大扫除时够不到的黑板他帮她擦，运动会时会给她占视野最好能遮到太阳的位置，会注意到她经期痛把他的校服给她，会发现她没听懂的题给她一个人写详细的解题步骤。

　　日积月累中，林逸清在她心目中成了可依赖的对象，每次遇到困难麻烦她总先想到的就是林逸清，他也从没拒绝过她，总是会帮她解决任何问题。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是很牢固的关系，即便她说的那些话被录音曝出来后她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却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音珂，阮茵也没有放在眼里，有一次她跟林逸清闹矛盾，他知道她喜欢祁肆臣后很生气，于是同学会上她就看到林逸清带来一个女生，她知道他只是拿那个女生来气她。

　　所以这一次生日会，看到林逸清又把那个女生带来时她也没在意，她知道自己这次做得过分，也理解他生气。

　　可是她发现，林逸清的目光已经不再留意她，而是看着那个女生。
　　后来两人更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生日会，阮茵终于感受到危机。

　　生日那晚过后她就一直在联系林逸清，想跟他道歉想挽回他们之间的友谊，林逸清是个心软善良的人，当他答应见一面时，阮茵心里又燃起一丝丝侥幸的心理。

　　见面的地方是读书时他常帮她补课的那个图书馆旁的肯德基店，以前补完课后两人经常在那吃东西，他知道她喜欢吃那些，也知道她的口味。

　　看到斜前方的一对情侣点了他们常点的套餐，男生细心的给女生准备好擦手的纸巾，她想起林逸清以前也是这样的，心里忽然就有一些难受。

　　这一次他们没有点东西，也仅仅只是聊了十分钟。

　　出了店，她忽然被刺眼的阳光刺痛双眼，才意识到以前林逸清一直总站在她前面给她挡太阳。

　　数不尽的细枝末节翻涌出来，她对这一段关系忽然生出无限的眷恋，开口时已经有了些哭意，“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吗？是不是因为那个女生？”

　　林逸清看向她，“与她无关，是我和你的问题，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远离祁肆臣。”

　　“可是我真的喜欢他。”阮茵委屈。

　　知道她什么都听不进，林逸清不想再多说什么，“我走了。”

　　阮茵拽住他衣摆，眼眶红红的，“送我回去吧，最后一次。”

　　阮茵上车，挪开副驾座椅上的一本书，她记得林逸清是不喜欢看书的，有些好奇的翻开扉页就被夺走了。

　　“别乱动。”林逸清将那本书放到了后座。

　　“是那个女生的？”阮茵问。

　　林逸清并不避讳，坦荡道：“嗯，她喜欢看书。”

　　送完阮茵，回去的路上路过书店，林逸清从后视镜看到被扔在后座的《围城》，书封泛旧但很干净，能看出她很爱惜。

　　她自己带来的书似乎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怕是已经没书看了，于是下车去书店给音珂挑了好几本带回去。

　　林逸清拎着书进门，看到阿姨在厨房打扫碎掉的一个瓷壶，他将一沓书放在流离台上问怎么回事。

　　“是音珂，小姑娘一直行事挺稳重的呀，刚才却把壶给打翻了，吓我一跳，等我急忙过去瞧时就见她蹲地上哭。”

　　林逸清皱眉，“烫伤了？”

　　“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我问她她说是想家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哎哟，我还没见那小姑娘掉过眼泪呢，瞧着怪可怜的，心里都跟着难受，然后就让她回房间去了。”

　　阿姨打扫完碎瓷片，又凑到林逸清身边，“哦，逸清，你出门时手机落在客厅茶几上了，有电话进来一直响，我就替你接了，是你朋友找你，叫什么来着，哦，叫祁肆臣，我刚接着电话呢就听见厨房里哐当一声，这音珂真是，差点吓得我犯心脏病。”

　　阿姨绘声绘色，话多得不行，说完后还逗留在林逸清身边像是有什么想说的，林逸清一边查看着消息一边道：“阿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就是我女儿前两天刚生完孩子，遭了老罪，婆家照顾得马马虎虎的，我这个当妈的看着心疼，想请几天假去照顾我女儿。”

　　阿姨在这家里干好几年了，林先生常年奔波在外不回来，半年前新娶回家里的林太太貌似也是个女强人，夫妻两时常在外。

　　前几天倒是回来跟两个孩子一起吃了顿饭，短暂的住了两天又收拾行李走了，这次似乎还是去国外出差，走前太太还叮嘱过要好好照顾两个孩子，所以这会要请假她还蛮不好意思。

　　“没事，阿姨你去吧，别等明天了，收拾完你就去吧，晚饭我们自己解决。”

　　阿姨喜笑颜开，道完谢后就走了。

　　音珂一觉睡到下午。

　　早上和下午阿姨来做饭时她都会去厨房帮忙，话少但手脚很勤快，只跟阿姨相处时音珂从不拿自己当客人或主人。

　　不过她会看眼色，妈妈、林奎还有林逸清在时她就不去，阿姨对她越来越和颜悦色。

　　林逸清今天出门早，以为他又要在外面玩一天，音珂闻着味到厨房，没想到看到的是林逸清。

　　他下厨做了两碗面条。

　　她面前的那碗有两个荷包蛋。

　　只是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诡异，两人都不说话，尴尬在蔓延。

　　音珂反应平平，是林逸清，他看起来很僵硬，十分不自在，就像他这两天一直在躲她。

　　他如此别扭，音珂主动缓解这份尴尬，开口，“阿姨呢？”

　　“她家里有事，我给她放假了。”

　　然后继续尴尬。

　　音珂苦恼着想下一个话题，林逸清却先坐不住了，凶巴巴道：“愣着干什么，不敢吃？怕我下毒毒死你？”

　　音珂目光移到他发红的两只耳朵，觉得他像个傻子，装作没看见道：“是不是换错了？”

　　“没错，你的两个蛋。”

　　“我胃口不大。”

　　“我知道，小时候我被吓到，我妈就会给我煮鸡蛋，说吃个鸡蛋就好了，阿姨说你今天打碎了个壶哇哇哭，你不会是自责做错事怕被骂吓成那样的吧？”

　　音珂听出他是在揶揄她，反击道：“那你小时候肯定吃过不少鸡蛋，你是不是怕鬼？”

　　“闭嘴啊你。”

　　音珂笑笑。

　　气氛越来越松弛。

　　音珂吃下第一口面条，热乎乎的暖进胃里，她想，林逸清这个人呐，心可真是柔软。

　　“烫伤没有？”林逸清瞥了眼她的手。

　　“没有。”

　　音珂又吃了两口面。

　　“以前我爸妈没时间照顾我，那时候家里也还没阿姨，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是不是不难吃？”

　　林逸清悄悄抬起眼看向对面，有一点察觉不出的期待紧张。

　　“下次少放点盐。”

　　音珂看过来时他瞥开了眼，冷着一张脸说：“哦。”

　　“你家里还有谁啊？”

　　音珂抬起头看林逸清，他今天有点话多。

　　“还有奶奶。”

　　“对你很好吗？”

　　“嗯。”

　　一大碗面和两个鸡蛋的分量有些大，林逸清吃完了她还剩半碗，这个人以前吃完饭就立马下桌了，今天却一直赖在餐桌上。

　　实在吃不下了，音珂道：“你去玩吧，碗筷我收拾。”

　　他哦了声，依旧坐着不动。

　　音珂：“……”

　　她又拿起筷子时林逸清却伸手过来一把抢走，“吃不完就别勉强吃，又没说不让你剩，吃不下了还强撑，你是不是有病？”

　　他捧着两只碗大摇大摆的离开。

　　音珂看着他的背，忽而弯了下嘴角。

　　两人基本不下厨，早晚都出去觅食，有时候就碰到哪家吃哪家，要是谁先走进去，又碰上很难吃，这时候另一个就会看向对方。

　　不用说话都能看懂那眼神，呵呵，你选的店。

　　于是音珂学聪明了，一到店门口就悄摸的磨蹭让林逸清先进，不背锅。

　　有天早上，两人懒懒散散的出门，林逸清选的店，本来一脚就要踏进店门，下一秒灵活得像一道闪电，瞬间就拽住身后的音珂把她先推进了店。

　　音珂完全猝不及防，站稳后无语的回头看他，这人幼不幼稚。

　　林逸清却厚颜无耻的耸耸肩。

　　饿了晚上两人就吃泡面，再放一部林逸清最怕的鬼片。

　　本来音珂是不吃宵夜的，这是陪他吃宵夜的条件。

　　两人坐在地毯上，各据沙发一端，中间过宽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缩短，两具身体挨到了一起，是林逸清挪到了音珂那边。

　　突然一张披头散发的女鬼脸占满了屏幕，林逸清吓得往旁边一闪，撞在音珂的肩膀上，骨头碰骨头，力度不小。

　　林逸清偏头，就看到音珂近在咫尺的脸，一怔。

　　黑暗的四周，电视机里闪着屏幕的光，阴森的背景声音在持续。黑暗和幽光勾勒出两张骨骼线条完美的侧脸，高挺的鼻尖之间只有一颗星星的距离，挨在一起的手臂滚烫如岩浆。

　　对视上的那一刻，两双深幽明亮的眼仿佛能把对方吸进自己的宇宙，很小一个，小到只能存在着彼此，于是哪怕只是短暂一秒也像是千万年之久，在那个宇宙里，好漫长好漫长。

　　林逸清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躁，他肯定是被女鬼吓得心跳过快，快到要爆炸的程度，快到要窒息的节奏。

　　距离无意识的缩短，碰到音珂冰凉的鼻尖时林逸清恍然回神，噌的站起来走了。

　　甚至忘记了自己怕鬼。

　　林逸清买的书被音珂搬到了二楼阳台，好几本人文社科，读起来很需要耐心，恰好她最耐得住性子，读第一本花了一天半，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只熟悉的黑色手机递到了眼前。

　　她都没察觉到林逸清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帮你接电话？”她仰头问。

　　林逸清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坎肩和一条宽大的短裤，他的身材很好，像是要去海边度假的型男，高高大大的身影挡住身后刺眼的太阳，林逸清一手揣在兜里，捏着手机的手又晃了晃，“你接就是了。”

　　他扔下手机就走，音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喂——把手机放到耳朵边，年迈的奶奶激动到声线颤抖的喊她，“珂珂？是我家珂珂吗？”

　　那一瞬间，音珂感觉全世界都静止了。

　　那时的感觉让人无法忘记，就好像在海上浮木漂流好久的小女孩又找到了她失联的那座小岛，听到小岛上最熟悉的声音，看到了回家的路。

　　好像有一根线，又落入了她的手里，有一块陆地，又让她踩实了，渺小的一颗心，又有了安放的一隅，她真实的存在。

　　一颗心如同一罐发胀的碳酸饮料，酸涩刺激进喉咙，顶到鼻尖，音珂对着空气张开嘴巴喊出那一声，“是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