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戏子（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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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积攒了几年的，焦急的，担忧的，期待的，都被那句“好久不见”冲得零碎。林玉安耳边鸣音，似乎除了这句，再听不下其它的了。
脑中的念头，从头至尾亦只有——
他好像等到了。
又好像被骗了。
僵持的手悄悄放下，那些本该欣喜的，本该有所准备的……眼下他觉得好像都不重要了。
“好久、不见。”
怀中的人抛去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枷锁，如幼时一般埋在了他的衣襟上。或许是酒喝得过多，他比林玉安映像中的还要粘人。
上下起伏的背，呼出气息落在了他的后脖，激起一片疙瘩。
而后，崔意毫无征兆的趴在林玉安的肩头，睡了过去。
“嗯？”林玉安醒觉。“崔……皇、皇上？”
林玉安无奈看向外头的侍从，唤了几遍伏地的宫女，无一人敢进这扇门。
这难道会吃人么？
为首的进侍肯定道，确实会！而且死状会极惨。
罢了。
林玉安叹气，撑着崔意的手肘就朝床榻走去。随后，甩手一扔，“啪嗒”倒在了棉被之上，里面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他本想出去讨要一碗醒酒药，却感受到手腕处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榻的力度一时不稳。也幸亏他轻功傍身，一个翻身……躺在了床的内侧。
崔意的手仍没松。
林玉安眉目不展，只见崔意醺红了的面颊，还有嘟囔着的嘴。眼角几抹殷红，撩人得紧。
林玉安一时语塞，该如何做？
一脚踹下去，说非礼……林玉安没那么矫情，再者若真把他踹下去，明日被踹上斩首台的想必就是他了吧。
崔意骗他，两人间终是有隔阂的。
林玉安看着紧紧箍住的手，甚为苦恼。下一刻，崔意睁眼，眼神迷离，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面面相觑，气氛十分诡异。
林玉安压住怒气，道：“松手。”
崔意娇气，似是回到了几岁时。他道：“不松。”
两人僵持不下。夜风习习自窗台漏进，吹动二人凌乱不堪的发尾还有欲灭的灯芯，发冠歪了。
待连林玉安都快放弃挣扎了，生无可恋地看着崔意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明明近在咫尺，可又好似相隔云泥。而后才听他糯糯道：“明明都放你走了，你怎么还找回来了……这里太苦，不适合你。”
林玉安外表平淡，心却似被揪着。那些隐晦的倾诉也只一刻，就如秋花入泥，不见了影踪。
“难不成让我在那等你十几年？”
林玉安想，若没有他的消息，会不会一直等……等一辈子？他不确定，或许会吧。
崔意没听见，也没回应。他的身子又向里蜷缩不少，梦呓：“朕以为……你两三个月之后就走了。”
林玉安坐起对着殿外几束枝叶纵横，轻声说：“原来你真是、故意骗我。”说得很轻，没有惊动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感知到，话语中的失落与不甘。
——
次日，林玉安醒时眼睛酸涩，甚至于觉着自己眼下的乌青定是明显。
昨夜太过折腾。
且不说崔意整夜未松手，单就他在床上左右翻滚已经让林玉安难以入眠。
天还是鱼肚白，霞光未露。林玉安打了声哈欠，双目无神的瞧着崔意手足无措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腕，眼睛水灵，不似昨夜见着的暴戾的皇帝。
更像是？林玉安想见的兔子。
将他烤了，才能解了林玉安心里的疙瘩。
手腕一圈青紫，指腹轻碰上还有针扎之感，真是造孽。
崔意如一尊佛像，揉了揉脑穴。他想起了昨夜喝醉后冲闯进来的模样，再往后他见到了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皇上既然醒了，就让侍从端碗醒酒汤罢。”林玉安说。“莫要把脑子喝坏。”
崔意忽得哼笑，想起那些见着自己都不敢抬头的人，一时竟觉可悲。
“好，听林郎的。”
如从前一般，油嘴滑舌。
“来人。”
门外这才一瘸一拐跑来几人，行至床头，见皇帝衣衫不整的模样，转而又看向了红袍褪去的林玉安。“扑通”一声，跪的十分齐整。
“皇上有何吩咐？”
“去备碗醒酒汤，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衫。”
内侍几个退出去前，又微微抬头瞥了一言，又慌忙避开目光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不巧，被林玉安收入眼底。
好像被误会了……一时清醒，热气自胸腔而上殷红染了脖颈，耳根也充斥了些许血色。
他在想什么？
林玉安慌张的起身下榻，拢起衣衫，整理一番才不至于不整。
崔意疑惑，牵动唇角。
“林郎如何寻到皇宫里头了？”崔意说。“其实朕，并非有意欺你。”
林玉安敛眸，背对着崔意。他该说些什么？没事，我不在意。其实他在意的，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等上两三年，等到久病不起。
还是“我不在乎你骗我，不在乎你所说的皆是假的”。他也曾为崔意的谎言欣喜好奇，甚至期待如他所说的那般花团锦簇。
后来有人突然告诉你，那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可能那些无望的等待期待就该如见不得阳光的、隐晦的，藏在他人不知晓的地方。
“我知道。”林玉安转身。“本是为兰亭事来得，这才……”
崔意欣喜起身，小心试探：“那这三年，过得可好？”
“自然。”林玉安说。“你为何不派人送封信？”
“只是……怕人寻你麻烦，莫非林郎一直在等朕？”崔意言罢，言语中竟莫名带些期待。
林玉安默然，片刻才道：“两三月便离了，去了江南。”
崔意一顿，恍然笑道：“当真？江南风景如何？”
林玉安本欲将玄灵所讲的那些说与崔意，却被打断。进侍端来一碗墨青碗乘着的汤药，应就是醒酒汤。又一侧端着一身青蓝外衫，卷纹外绣。
“皇上，该上朝了。”
“嗯。”崔意敷衍一句，看向林玉安，似乎无尽言语，恨不得此刻道尽。最后那些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等朕下朝。”
林玉安颔首，便目送了那位曾在他耳中有无尽杀戮的皇帝离了这宫殿。
可在他眼里，崔意还是曾经少年郎。
……
自昨夜他活下来，不少宫女侍从路过这偏殿都会伸长脖子探头看一番，都想看看这位奇人。若要问哪里是阎罗殿，那必是这偏殿。不知死了多少被亲侍公公传唤入宫的戏子伶人，男女皆有。
听说，那些戏子伶人都有些地方相似，都像这位奇人。
身形，或是眼睛，嘴……
偶尔可以听见宫女小声嘀咕。
“为何这人还在人世，先前不寻来，反而平白搭了这么多命。”
“嘘……听说是皇上不愿。”
“不愿为何那亲侍公公还把人传唤进来？”
“自然是晓得皇上思念得紧，殿内不是有一幅翩翩公子画像么，想必就是了。亲侍公公寻了许久都没寻到，皇上也闭口不提……”
“也亏得亲侍公公陪着皇上这么久才敢私自做主，都只是小加处罚。”
……
林玉安推门走进殿外的庭院，种着一二平常草木，但摆置也全然是按兰亭规矩摆放。
今日日色不毒，日光倒是暖的，衬着他脸色也好了不少。许是先前在玉城的伤病未好透，林玉安的面色总是带着一种病态。可饶是带着倦意的眼神无意与陪在身侧的宫女相撞，也让那宫女心下漏了一拍，不禁失了魂。
果真是奇人。
林玉安好不容易到这宫内，也想着四处走动一番。恰巧碰上了不慌不忙走过的亲侍，正是那日带他进宫的那位。
“公公。”
“诶，林公子怎在此？”
问了才晓得亲侍亦姓崔，平素别人喜唤他福公公。与崔意的倒是同姓，但转念一想，崔意的名怕也是假的。
林玉安问；“福公公可有急事？”
“没什么着急的事，公子有事要问么？”福公公知道林玉安对皇帝来讲举足轻重，态度也是极尊重的。
“我想问……先前兰亭之人是否还活着，还有外界传言、可是真的？”
福公公眉头皱成了“川”字，为难道：“这兰亭之人确实死了，不过这多是老奴自作主张，若不然……”
“林郎？”
一声叫唤，让四方来人皆跪地问安，福公公也不禁一愣，颤颤巍巍跪地伏首。
林玉安跪得快，崔意还未开口便噎住了。恍然，眼神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又是一幅无辜少年模样，上前扶起林玉安，道：“林郎日后见朕，不必下跪。”
林玉安咽声，不发一言。
……
自然，崔意来了，无关人等被屏退了几步远。林玉安按着规矩刻意走缓几步，崔意也只阴晦一刻，随他去了。
“林郎有什么不解的，问朕即可。”崔意说。“他们能知道些什么？”
崔意没等林玉安回应，接着道：“你是不是怪朕杀了他们？抑或是害怕朕？”
林玉安步子一顿，沉眸道：“没有。”
“怎么会……”
或许只是想知道、想了解，关于他的丝毫罢了。
崔意似是自嘲般一笑，走在前头，林玉安已然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难受、欣喜、痴狂……无论什么，除了崔意自己，谁也不会知道。
又是猝不及防的，崔意道：“林郎，可愿、再为我留在深宫……
不用多久……”
林玉安停下了步子，崔意没有回头，只是林玉安能听清他的语气，央求、不忍。
他没再用“朕”，或许是用崔意的身份来问他，愿不愿再留下来。
林玉安神色复杂，琢磨之时竟忽略了后面那声轻飘飘的话语和叹息。
不用多久……
后来想，如果那时林玉安听到了，他的选择是不是会不一样——
也许也不会。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戏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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