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多肉葡萄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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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星期六，商场里人满为患，林述正在一家叫等待戈多的奶茶店里打工，做着今天的第三十杯多肉葡萄。
捣碎的葡萄汁液四溅，倒上紫色的冰沙，再加上一层芝士奶盖。
从林述的视角，只看到软乎乎的白色的奶盖，看不到下面粉身碎骨的冰和软塌塌的葡萄尸体。
他封好口，从放着一堆可爱贴纸的篮子里随手拿了一个贴到杯壁上，然后带着职业微笑将多肉葡萄递给了对面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有些红，接过后说了一句谢谢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述的微笑像蒸汽一样马上消失无踪，恢复了一贯的眉心微皱的淡漠样子。
笑起来月牙似的弯弯的眼睛也卸掉了温暖的弧度，眼角微微上挑，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林述其实长得挺帅，不是大部分北方男生那样高挑爽朗的帅气，反而很清秀耐看，皮肤很白，头发和瞳仁是茶褐色，在阳光下仿佛一个梦境中才会出现的透明而苍白的少年。
然而再靠近一些，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凉薄与疏离，微皱的眉间溢出一点藏不住的对这个世界的厌弃，就像多肉葡萄，奶乎乎的外表下是幽凉的秘密般的紫色。
此刻他盯着自己沾染了葡萄香气的指尖，第无数次思考为什么一家本该甜蜜蜜的奶茶店会叫“等待戈多”这么一个荒诞而绝望的名字。
他从没开口问过店主，因为他不在乎。可是不在乎为什么会思考呢？也许是为了打发这一刻的空虚。
就像他不在乎这个世界却依然要在这个世界里有滋有味地活下去。
奶茶店对面是一家乐器行，里面传出来的时而是流畅动听的音乐，时而是凌乱不成调的杂音。
墙上挂着一排排闪亮小提琴、吉他、琵琶等乐器，等待一个有缘人将它们变成一个个活泼悠扬的梦想。
林述也有一把破旧的吉他，是表哥淘汰下来的玩具。林述小时候去舅舅家的时候爱不释手，非要抱回家。
可是渐渐长大了才发现这把吉他缺了一根弦，弹不出电视上那样动听的音乐。
同龄人在钢琴、架子鼓、围棋甚至武术中畅快淋漓地培养自己的兴趣时，林述只能看着那把吉他掉漆、生锈。他看着妈妈忙碌佝偻的背影，在她絮絮叨叨抱怨着腰椎间盘突出和颈肩痛时始终张不开嘴想要一把新吉他。
从很小的时候林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提不切实际的要求，不许实现不了的愿望。
这时两个男生从乐器行里走出来，其中一个穿着粉色的T恤和白色的休闲裤，即使在熙熙攘攘的商场也让人眼前一亮。
T恤不是低调的灰粉或肉粉色，而是玫粉色，张扬且艳丽。敢穿这种颜色衣服的男生一定很白，而且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信。
路诩显然就是这种人。
林述是S大学历史系大一的学生，路诩是他的班长，也是S大的风云人物，不久前在新生晚会上弹唱了一首《平凡之路》而一战成名，活跃于学生会和各种校园团体之间，明里暗里不知道被多少人告白过，谁让他在颜值至上的社会里长了一张帅脸呢。
林述想起路诩竞选班干部时穿着白衬衫，站在墨绿色的黑板前，像那种最简单的只用线条勾勒出的漫画，在阳光下干净到不可思议。
林述眯了眯眼，看到路诩回头冲着乐器行里抛了个媚眼，跟同行的男生说笑着向这边走来。
林述转过身走向工作台，假装忙碌地清洗搅拌器，他不想跟路诩打招呼。
林述是个社恐，讨厌寒暄，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父母也不例外。
他就可以像一个幽魂一样走街串巷，忽略所有人的目光，最后自生自灭。
然而就在路诩他们即将路过奶茶店的时候，老板突然喊了一句：“林述，二楼美甲店点了两杯生椰拿铁，你做好了去送一下！”
林述下意识回头看向路诩他们，那个玫粉色的背影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径直走向了奶茶店旁边的电梯。
林述松了口气，快速做好了两杯生椰拿铁，又磨蹭了一会才从另一个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主要经营女装、首饰、美甲之类的，路诩他们应该不会多做停留。
二楼人很多，林述有些不自在，有一种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抽离的欲望。
每个人都仿佛一个潜在的威胁，靠近又离开，只留下林述愈发空洞的心跳。
每次在人群中他总是走得很快，目不斜视，像按下快进键一般加速结束与人群合流的过程。
他知道这只是他自己的幻想，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无暇在意他是谁。
但是林述控制不住的害怕，他觉得自己很贪心，有熟人的时候希望周围的人都是陌生人，当周围都是陌生人的时候他又希望周围没人。
林述上楼的电梯离美甲店有些距离，他低着头提着生椰拿铁加快了脚步。
突然一股力从右后侧猛撞过来，林述失去了平衡，下意识举高了左手的生椰拿铁，马上要右肩膀着地侧摔到地上。
有人迅速地抓住了他的左臂，猛地一拉，林述转了个圈，扑到了一个玫粉色的怀里，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好在拿铁是封了口的，没有洒出来。
林述的鼻子撞到那人的胸膛上，痛的不行，电光石火间想的却是没有闻到香水味，只闻到若有若无的洗衣液清香。
林述站稳抬头，看到路诩的脸，比迎新晚会电子屏上的更加真实，比墨绿黑板前漫画似的轮廓更加立体。
路诩的眉眼其实单看很凌厉，眉毛是的浓密上扬的剑眉，眼睛深邃，双眼皮比较窄。
但是他平时总是笑得肆意而温暖，很有层次感的刘海遮住了一部分眉毛，再加上白皙的皮肤，就形成了强烈的少年感，弱化了那份凌厉。
撞了林述的外卖小哥匆忙说了几声“对不起”就飞奔而去。
林述从路诩怀里手足无措地退开几步，面红耳赤地连说了几声“谢谢”。
路诩眯着眼睛笑，漏出一只虎牙：“林述，真的是你！你在这打工？”
林述不自在地拽了拽自己身上奶茶店的工作服，点头：“对，谢谢你，路诩。”
和路诩同行的那个男生站在旁边，个子和路诩一样很高挑，肤色略黑，长者一张娃娃脸，惊讶地说：“原来你们认识啊，怪不得英雄救美。”
见林述尴尬，路诩推了一下始作俑者：“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是我们班的。林述，这是薛明浩，我朋友。”
林述平息了一下情绪：“你好，我叫林述。那你们先逛吧，我还要去送单。”
说完不等路诩回答就就匆忙离开了，后面传来路诩清朗的声音：“那你小心点！”
送完单回到奶茶店，林述又开始忙碌，又套上一层厚厚的冰壳，偶尔在需要的时候再次戴上面具般的微笑，即使与每一位顾客有眼神接触，那眼神里也是飘散出来的也只是无尽的距离感。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为了赚到的每一分钱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甚至喜欢打工人这个身份暂时带来的归属感，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面对这个世界总是茫然，焦虑，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如何真正做自己。
那种悲伤感像一头巨兽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在安安静静地碎掉，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得到暂时的完整。
周末总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工资也最高，林述会直接省掉晚餐一直忙到晚上九点，然后做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赶回学校。
他特意选了一家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打工，以免遇到太多熟人。
就在就在林述准备换衣服下班的时候，玫粉色的路诩又来了。
林述有些紧张，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路诩吹了声口哨，眉眼带笑地看着林述：“今天生意好吗？”
林述咽了咽口水：“挺好的......你要喝点什么吗？”
路诩挑了挑眉：“我今天帮了你，你不该谢谢我请我喝一杯吗？”
林述忙不迭的说：“当然可以，你想喝什么？”
路诩抽了抽鼻子，回想起林述靠在他怀里时闻到的酸酸甜甜的葡萄味，假装思考了一秒钟后说：“多肉葡萄吧。”
又是多肉葡萄，林述突然有些厌倦，今天已经捣了够多的葡萄尸体。
和别的水果相比，葡萄太过软烂多汁，皮也很好剥，是水果中易受伤的弱者。林述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转瞬又唾弃自己莫名其妙的伤春悲秋。
他点头：“好，你稍等。”
林述在料理台忙活了一阵后打包了两杯饮料，递给路诩：“给你和你的朋友。”
路诩皱眉看着两杯玫粉色的饮料，有些发愣，这颜色和他身上穿的T恤一模一样，张扬而艳丽。
他看向林述：“这是多肉葡萄？”
林述面不改色地撒谎：“葡萄没有了，只有火龙果，也很好喝的......很配你。”
路诩又盯了林述一会，直到林述的脸不受控制的变红，粉色蔓延到耳朵尖，受不住似的垂下眼，才笑了笑，又漏出那颗尖尖的虎牙：“谢谢你为我量身定制的饮料。再见，林述。”
一旁的薛明浩也笑着道谢，然后和路诩一起离开了。
林述看着他们渐远的背影，有些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那样光芒万丈的路诩，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软弱的社恐，像葡萄一样一捏就碎的小透明，一边厌恶这世界，一边又在这世界里苟延残喘。
他和路诩，是没有办法成为朋友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多肉葡萄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