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晚倾覆》如露如电

9、第 9 章

　　两人吃饭的餐厅在江边，是个看上去颇为浪漫的地方。

　　吃完了饭，两人决定沿着江边走一走消食。

　　夏天的江边很凉爽，江风吹拂，带着江水的凉意和独特的气息。

　　舒晚问：“所以你之前相亲有成功过的吗？”

　　穆清与在回忆里找寻半晌，才说：“算不上成功，有过后续见了几次面吃了几次饭看了几次电影的，但后来也没什么后续了。”

　　舒晚打趣他：“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挺惋惜的？”

　　穆清与笑着摇摇头：“她们觉得我无趣、寡淡，连我的母亲也说我读书读魔怔了，说我不接地气。”

　　穆清与的语气间满是自嘲，听着让人心疼。

　　舒晚反驳道：“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觉得你无趣呢，明明跟你聊天这么有意思的，甚至可以说，跟你聊天是一种享受。”

　　穆清与旋即转头望向舒晚，目光里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惊喜。

　　舒晚：“哲学家思考的问题，自然不会是生活中的鸡毛蒜皮，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哲学，人类可能连存在的意义都找不到。”

　　“而且读书也有什么不好，你读的是世界这本大书，不接地气也是应该的。”

　　舒晚娓娓道来，每句话都是在宽慰穆清与。

　　穆清与是第一次将自己的这些心迹袒露给别人听，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体贴地安慰。

　　“谢谢你。”穆清与看向舒晚，眼睛里闪着光。

　　两人安静地又走了段路。

　　穆清与想到舒晚问他的问题，于是将问题也抛给了她：“那你之前相亲有成功过的吗？”

　　舒晚：“我相亲的次数不多，我也是母胎单身。”

　　说完，她沉默下来，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穆清与偏过头看她，没有出声打扰她。

　　又沿着江边走出去好长一段路，舒晚才缓缓开口。

　　“刚刚我回忆了一下过去的这二十多年，一方面我发现没有什么让我觉得记忆点特别的事情，我过的就是平平淡淡的人生，另一方面我又惊讶于我在这世界上竟然已经走过了二十多年。”

　　“生活就好像一潭平静的湖水，偶尔荡起几圈涟漪。我能记起的好像只有那几件特别的事。”

　　“初三升高中的那一年，我爸做生意失败，那时候我爸妈就开始天天吵架，看着他们吵架，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自己关进房间，戴上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试图将他们的声音隔绝开来。”

　　“然后我就开始觉得这都是因为我们家没钱，如果有钱的话，爸妈就不会有矛盾也不会吵架，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个观念就像一粒种子一样，生命力顽强，迅速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而且驻扎得很深。以至于有的时候……”

　　舒晚停顿了一下，在想这些话应不应该说出来。

　　“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高中的时候我有了自己的房间，有时候晚上入睡之前我会莫名其妙地哭泣。我觉得很无力，感觉好像身上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我觉得痛苦，却不知道痛苦来源于哪里，那种感觉让我窒息、让我喘不过气来。”

　　舒晚有些语无伦次，她很想表达出来自己的那种感受，又找不到好的措辞，又怕穆清与听不懂她的意思。

　　穆清与快速向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舒晚。

　　他的两只手搭上舒晚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比江风还温柔：“别着急，我听着呢，你想说的我都懂，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舒晚诧异与他能一眼看穿自己，又惊喜于他能看懂自己。

　　舒晚深呼吸两次，才继续说：“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我就在那种混沌地感觉中慢慢摸索，试图总结。后来还真让我总结出来了，我觉得我之所以会有这种痛苦，是对贫富差距的无力感。这世界上有人有那么多钱，过着那么多的幸福，我们一家却要受苦，我觉得不公平。”

　　舒晚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嘲道：“说白了就是我对财富的渴望，我想变得有钱。”

　　“是不是很庸俗？”舒晚似真似假地问穆清与。

　　后者却严肃地摇摇头：“不会。”

　　舒晚：“贫富差距这种命题太宏大，不是我这种来人间凑数的NPC能解决得了的。再后来，我又发现，还有一种虚无的感觉经常萦绕着我，白天在学校的时候没发现，一到了晚上，我独自一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这个问题就会浮现出来。”

　　穆清与开口，嗓音沉稳：“生死的问题，是吗？人生的意义。”

　　对于穆清与说中自己的想法，舒晚觉得是意料之中。

　　舒晚点头：“没错。我感觉自己很矛盾，我明明那么在乎财富，但有时候又会不自主地想，每个人的尽头都是死亡，财富在生死的面前不值一提。”

　　“人不管怎么生活，不管过着富裕或者贫穷的生活，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时间都在一分一秒地消逝，想抓也抓不住。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每个人的时间都在流逝，在这么有限的时间里，不管做什么都是对时间的一种浪费。”

　　江水翻涌，舒晚的情绪也激荡起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渐渐哽咽了。

　　“如果说财富是通过努力可以获取的，那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就都是公平的，生死是比贫富差距让人更无力的东西。”

　　舒晚一口气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话毕时，她才发现她已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以上这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想法，她不是没对人说过。

　　对好友倾诉时，好友不以为然，只说了句“哎呀，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别想那么多了。”

　　连相处多年的闺蜜都会这么说，她更能预见其他人会怎么回应她，因此她学会了三缄其口，她学会披上一层外衣来伪装自己。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点儿偶尔会浮现出来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这些痛苦随着她慢慢长大，像是一道结痂的伤口，疼痛早已被忘却，只是看起来可怖罢了。

　　然而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的诉说中得到释放，那些积压多年痛苦终于被人听到，以至于她无意识地落泪。

　　穆清与见她哭了，顿时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到处给她找纸巾擦眼泪。

　　舒晚眼角还挂着泪，她冲穆清与笑了笑，让他别担心。

　　她边走边小声抽泣着，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穆清与说：“其实我很能理解你所说的这一切，这些问题也并非是杞人忧天。很多人没有想过以上的那些问题，或许是因为他们被生活的琐碎绊住手脚无暇思考，或许是他们思考了发现无解后索性放弃深度思考。”

　　“不管去不去思考去不去面对这些痛苦，都是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思考不比不思考崇高，思考也不比不思考奇怪。”

　　穆清与的声音似春风化雨：“舒老师，人类的物质需求很容易被看见，心灵蒙尘却尝尝不被重视，深层次的痛苦不被挖掘出来时，它也会日复一日细碎地折磨人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无法避免的钝痛。”

　　舒晚：“我还以为是我太敏感，想得太多。”

　　穆清与摇摇头：“在历史的长河里，有很多哲学家都思考过这些问题。”

　　“面对生死，人类确实很无力，这种无力感就会导致一种虚无感，这太正常不过了。”

　　穆清与问：“你知道尼采吗？”

　　舒晚想了想，说：“有所耳闻，他是不是说‘上帝已死’？”

　　穆清与点头：“对，尼采认为没有上帝、没有真理、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就是虚无的。”

　　“但尼采认为虚无并不可怕，只要我们有面对虚无的勇气就行。他提出了一种叫权力意志的东西，他认为人应该发挥自己的权力，要去表现去扩张，去创造意义去征服困难。”

　　穆清与继续说道：“或许这种观点有些片面偏激，但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所以回到刚刚你说的困扰你的两件事情，”穆清与说，“你不妨暂时搁置第二个问题，先去解决第一个困扰你的问题。想办法去创造财富，实现你的梦想，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忙碌起来，当大脑的思维被占据的时候，你就不会轻易地想起第二个问题了。”

　　“人不能过度地探索生命的意义，否则很容易陷入虚无厌世的情绪中。”

　　穆清与的这些话让舒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蒙尘的心灵被擦拭掉灰尘后重见天光。

　　穆清与继续说：“不过道理是道理，大家总说道理都懂，却仍过不好这一生。”

　　“所以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舒老师，我想给你的建议是，你可以专注于你的事业，当你的精力集中于怎么把瑜伽馆办得更好，怎么挣到更多的钱的时候，你会感觉到充实，自然很难再想起那些烦恼。”

　　舒晚表示同意：“事实也是这样，忙起瑜伽馆的事情时，大脑都被那些事情占据，很难再想起那些深层次的痛苦。”

　　想到穆清与说的话，舒晚有些好奇地问：“你刚刚说从你自己的经验来看，所以你也有过这种困惑是吗？然后你自己找到方法解决了。”

　　穆清与：“你很细心。”

　　“你所想的问题我都想过，我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虚无主义。后来开始考博读博搞学术，大脑忙得过载忙得麻木，就很难主动去想那些问题了。现在工作了，又有其它的烦恼涌现。”

　　穆清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脖子：“颈椎痛腰椎痛，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灵上的疼痛一样折磨人。”

　　舒晚忙问：“最近怎么样了？练了几节课的瑜伽后，有没有舒服一点。”

　　穆清与作出了肯定的回答：“舒服很多，没那么僵硬了，酸痛也减轻不少。”

　　舒晚：“那就好。”

　　“穆老师，跟你聊天很舒服，感谢你为我答疑解惑。”

　　穆清与：“这没什么，我只是说了一下我的个人感悟而已，能帮到你就好。”

　　舒晚眨巴了两下眼睛，整个人灵动又俏皮：“那么，作为回报，我免费赠送你一节瑜伽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