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日不落》十万橙

2、第二章

　　到达郊区的小木屋是凌晨三点。

　　屋内的人已经在沉睡，所以得先暂且住客厅——这是迎接他们的胡子拉碴的冰岛大叔告诉她们的。

　　罗温妮扯着自己行李箱的拉杆，尽可能小心放低声音地将它拉近沙发边上。

　　旁边的中国女人淡淡的声音传来，“你睡哪边？”

　　“都......都行。”
　　下意识回答道，罗温妮抬起眼，看着那个女人抱着了她的睡袋，放在了侧边的长沙发上。

　　她似乎困倦极了，也并不怎么想要聊天。

　　两人抱着自己的睡袋一人一边沙发躺下了之后，罗温妮感觉自己的大脑仍然处在一种时差混乱，地理混乱，天色也混乱的奇怪兴奋之中，她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侧过身，她睡的这边沙发正好对着能看见窗外景色的大落地窗，现在她一转身，正好就能面对着那蒙蒙亮的屋外景色。

　　将自己的眼罩干脆摘了下来，她开始静静地欣赏窗外。

　　好像.......一幅奇异的画。
　　她想。

　　她们住的小木屋在雷克雅未克城外的郊区，一片田野之中。窗外是弥漫出去的暗灰色天空下的绿色，从她们的窗前，一直蔓延到天际线的那一边，清晨的薄雾笼罩着一切，是自然操工的迷幻渐变色彩，深深浅浅的绿，深深浅浅的白，和深深浅浅的天空的灰。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陷入黑暗之前，她的最后一个意识是，
　　刚刚......那个中国女人跟她说的是中文。
　　她怎么知道自己也是中国人的？

　　-

　　一夜无梦。

　　早上罗温妮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困倦的罗温妮睁开眼，感觉自己嗅到了些不妙的气味。

　　“路易！你的吐司焦了！”

　　“草，你不会替我拿一下吗？”

　　“兄弟，是你自己设置的温度！”

　　两个嘈杂的男声从厨房传来，罗温妮刚醒的大脑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这些一连串的英文蹦进她的耳朵里，她维持原来的动作呆了好几秒，大脑的翻译机能才施施然开始工作，让她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好香。

　　飞机餐会让她反胃，所以她习惯飞机上不吃东西。罗温妮这才反应过来，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她除了一包小熊软糖之外，什么都没吃过。

　　这烤焦的吐司，好香。

　　像是被饥饿的胃唤醒了身体的本能，罗温妮一咕噜从睡袋里爬出来，脚刚一落地，她就听到沙发另一侧传来了一声响动。

　　是另外那个中国女人。

　　罗温妮看见她的脸上两只眼睛下面的淡淡青色，有点不自在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她感觉自己现在应该也是这样，两个大熊猫眼。

　　倒时差的错。

　　罗温妮觉得自己有义务说点什么，蜷了蜷手指，她有些僵硬的举起一只手，慢慢地发出一个音节，“......嗨？”

　　一个中英文通用的打招呼方式。

　　对面的女人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随即眼皮阖上，看上去像是又睡了过去。

　　罗温妮说不出来她是没睡醒，还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多说话。

　　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第二条腿也从睡袋中挪了出来，罗温妮闭了闭眼，还是没办法抗拒鼻间的香味，绕过沙发走向了厨房。

　　刚一踏入，就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的背影。

　　深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其中一个男人正两手轮换着颠着吐司，一看就是太烫了根本拿不住，嘴里还不断地间歇地吹着气，试图给吐司降温。

　　“草，妈的，这也太烫了。”

　　另一个也是一头黑发，但头发比起他旁边那位明显看起来顺直了许多，他正双手抱在胸前，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进行颠球杂耍表演。

　　“你继续颠五十下，我给你十欧元。”

　　“别想打发我，好歹二十。”

　　听到了接近的脚步声，两个男人停下了话头，下意识一齐回过了头。
　　罗温妮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两个人，长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双胞胎？”

　　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了，罗温妮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礼貌的开场白。

　　“抱歉......我刚醒，脑子不太清醒。”
　　她补救道，“......我叫温妮。”

　　她伸出手，递到了两人面前。

　　想了想，又递出了第二只手。

　　两只手伸在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面前，颇有些微妙的戏剧性。

　　右边的木着脸的黑发男人从善如流，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你们昨晚才到这儿？”

　　“嗯......对，凌晨才到的。”

　　而站在右侧，头发乱蓬蓬的男人愣愣地盯着她，看见自己兄弟已经握了她的手，他这才反应过来。手已经被之前滚烫的吐司烫得通红，他迅速地将面包片扔在一边，手在空中无措地抖了两下，这才慌里慌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嗨，你好，呃，我叫......我叫路易。”

　　这么一对视，罗温妮才看见他的眼睛，是深色的琥珀棕。
　　不同于中国人常见的棕褐色眼，他的是过于清亮的棕，外围的一圈近乎接近于澄黄，直到里面才是沉淀下来的木褐色。

　　像极了琥珀。

　　“路易......路易国王的那个路易？”

　　“啊，对。”对面点头，挠了挠头发，道，“同一个名字，不同的血统，可惜了。”

　　虽然发音很轻微，但是罗温妮还是有些敏锐地注意到了。

　　他的“R”，发的是“H”的音。

　　“......法国人吗？”

　　“对。”对方惊讶地睁大了眼，“你听得出来？”

　　旁边的兄弟默默插嘴：“你以为你的口音不明显吗？”

　　“你的还不是？”

　　见两位拌嘴又要吵起来了，罗温妮下意识一下握紧了两只手中的手。

　　被她捏住，两人一齐闭上了嘴回头看向她。

　　舔了舔嘴唇，罗温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捏他俩的手。

　　被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一米八五的男人低头盯着......
　　压力还真不小。

　　“不，不好意思......”
　　匆忙地松开了两人的手，罗温妮不得已地挤出了一个不那么真诚的匆乱的笑，“那个，还有吐司吗？”

　　“有的。”两人回应，微微一侧身，露出了被他们身体挡着的放在厨房台面上的一卷面包，“请便。”

　　......

　　三人烤好了面包，便坐下在了餐厅的木桌边。

　　木桌就在罗温妮昨晚睡觉的沙发正对面，正好就在落地窗旁。

　　罗温妮往另一侧的沙发上看去，却没看见那个中国女人的身影。

　　“她......”
　　开了口想问问，罗温妮顿住了，这个“她”字就卡在这里，不上不下。

　　她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哦，你说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女人吗？”路易很淡定地回答，“她刚抱着睡袋去里面睡了。这里太亮了。”

　　“难道不是你太吵了吗路易？”他哥又开始。

　　“兄弟，你说话前最好先想想，我们俩可是一起烤的面包。”

　　罗温妮盯着自己的盘子。

　　正值冰岛的早上，昨晚她看见的蔓延无际的田野此时薄雾散去，露出了嫩色的夏。深色的绿和浅色的绿交织，像是一副泼墨画，淡淡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在木纹的桌上画出了一个几何状的光斑。

　　罗温妮的盘子，正好就在这个光斑内。

　　盯着瓷盘边缘那一圈被阳光勾勒出来的亮色，罗温妮拿起自己烤的焦脆的吐司，清脆地咬了一口面包边。

　　真香啊。
　　空荡荡的肠胃被第一口热食填满，有着格外幸福的满足感。

　　路易坐在她对面，问道：“他们有告诉你接下来的计划吗？”

　　见罗温妮看过来，他又补充道，“......比如，会去哪里，之类的？”
　　他指了一下自己和旁边的双胞胎哥哥，“我们俩，就是要去东边的一个海边城市，S开头。冰岛的地名都像谁随便拿个手掌在键盘上滚了一圈，我记到现在都不记得它叫什么。”

　　光斑落在他的鼻尖，圈出了一个亮色的小点。
　　他看向罗温妮，琥珀色的眼亮闪闪地望着她，“你呢？”

　　愣了片刻，回想了一下那个工作室给自己发来的邀请函，罗温妮迟疑地，摇了摇头。

　　邀请函里只说了时间，大致的内容，对具体的行程安排一字未提。
　　她本来以为到这里会有人指引。

　　罗温妮，她是一个独立摄影师。
　　这次来冰岛，是一个位于冰岛的艺术工作室，邀请她来参与编辑他们这一期的摄影展。
　　说实话，当初收到他们的邀请，罗温妮还一度格外地受宠若惊。

　　毕竟，冰岛这个国际知名的工作室，多少罗温妮仰慕已久的摄影大神都在他们那里供过稿。获得的奖项数不胜数，国际许多一线大牌明星也排着档期想要找他们拍摄作品。

　　而她，不过是刚能在一些小展览放过一两副作品的新人。
　　能收到他们的邀请函，罗温妮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哪里中了张彩票，好运哗啦啦地忽地往她头上来了。

　　“你还不知道吗？”
　　见罗温妮只是摇头没说话，双生子互相对视了一眼，路易抬手揉了一把自己乱蓬蓬的黑发，安慰道，

　　“没事，之后等负责人来，他会告诉你要去哪儿的。”

　　“嗯，谢谢。”罗温妮垂下眸小声应道，又咬了一口焦脆的吐司。

　　三人早上都没什么事，都悠悠闲闲地慢吞吞吃完了这顿早饭。

　　将自己的盘子端去厨房内收拾了，罗温妮冲着盘子，就听一旁帮她擦干净碗碟的路易忽地开口。
　　法国小哥漫不经心地问，
　　“你等下有安排吗？”

　　他哥在旁边投过来一个古怪的眼神。

　　罗温妮迟疑了一下，诚实地回道，“没有。”

　　说着，她将自己手里刚刚冲好的盘子递到他手里。

　　路易接过去，用擦碗布擦了一会儿，扬眉道，“那走吧，你跟我们去泡温泉吧。”

　　泡......
　　泡什么？

　　罗温妮以为自己没听清，但看路易一脸认真，她傻在当场。

　　虽然她有预感......但没想到，文化差异会来得这么快。

　　在冰岛......
　　大家陌生人第一次见面......
　　就可以一起去泡温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