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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平壤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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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献眉头微蹙,但还是挥了挥手:“知道了。”他转向玉晚和张辰,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看来公务缠身,今日无法与道长尽兴畅谈了。二位一路奔波劳顿,想必也已疲惫不堪。这样,我先安排二位去后面营房好生歇息,备些干净衣物和饮食。待我处理完这些俗务,定当再来向道长请教,如何?”
玉晚和张辰自然点头应允。两人被一名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的亲卫带离了主帐。
接下来的两天,玉晚和张辰的待遇果然今非昔比。他们被安置在一处独立的、相对干净整洁的营房,不仅送来了热水、食物和崭新的细麻布道袍及常服,甚至还有笔墨纸砚和几本道家典籍,显然是礼献特意为玉晚准备的。
礼献似乎真的非常忙碌,没有再来打扰他们。玉晚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恢复体力,偶尔翻翻那些道家典籍装装样子,心里则盘算着如何利用眼下的局面找到哥哥。张辰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坐调息,恢复内力,或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营地的一切,分析着潜在的危险和机会。
第三天一早,礼献容光焕发地再次出现,身后还跟着几名捧着托盘的仆从。
“玉晚道长,这两日休息得可还习惯?”礼献笑容满面,态度亲切,“我已将道长惊世骇俗的见解和问虚观高徒的身份,禀报给了负责此事的泉男生大人。男生大人对道长这样身怀异术的玄门高人素来敬重有加,听闻道长的事迹后,极为重视,特命我即刻带二位前往平壤,他要亲自设宴款待,向道长请教指点!”
去平壤?见泉男生?玉晚和张辰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不瞒二位,其实这陵墓就是为已故的莫离支所造,莫离支大人离世的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在他生前,这陵墓工程都没有完工,为了赶工,泉男生大人只能命人四处抓捕壮丁,不巧,竟把二位也牵扯至此。泉男生大人乃是已故莫离支的长子,如今在高句丽权势如日中天。”礼献适时地补充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好和暗示,“若能得男生大人赏识器重,道长日后在高句丽必能受到礼遇。莫说区区寻亲访友的小事,便是其他方面,男生大人也定会鼎力相助!”
可玉晚一心只想去找寻兄长下落,并不想见什么泉男生,刚想出口拒绝,张辰却在身后轻轻捅了一下,玉晚回身望去,却见张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玉晚心下有些嘀咕,心想我们自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得了自由身岂不更好,张辰为何却要我应下?转念一想,这泉男生若真如礼献说的这般权势,那利用他的关系就能找到哥哥也为未可知啊!一想到此节,玉晚立时便痛快应下。
于是,在礼献的亲自陪同和一队精锐亲卫的“护送”下,玉晚和张辰正式踏上了前往高句丽王都——平壤的路途。
因为出发仓促,加上陵墓地处偏僻,一时找不到更多合适的马车,最初的一段颠簸山路,三人还是同乘一车。礼献显然对玉晚这位“问虚观高徒”充满了好奇和敬畏,一路上不停地旁敲侧击,想要套问更多关于问虚观、关于道法玄术的事情,都被玉晚或真或假、或玄或默地挡了回去。玉晚一边应付着礼献,一边还要忍受着身边张辰那如同冰山般散发出的低气压,感觉心累无比。
幸好,快到平壤时,路过一个相当繁华热闹的大型集镇。礼献大概也觉得和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挤在一起有失身份,便立刻吩咐亲卫去雇佣了一辆更加宽敞气派的马车,自己“纡尊降贵”地换了过去,美其名曰“让道长和随从能更舒适些”。
终于只剩下两人独处,远离了礼献那探究的目光,玉晚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彻底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软在车厢柔软的坐垫上。
“我的天哪,可憋死我了!”他夸张地拍着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跟那个礼献说话,比在工地上搬石头还累!差点就穿帮了!”
张辰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能言善辩,终非正道。若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玉晚被他这盆冷水浇得有些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可当时那种情况,不这么说我们能活下来吗?!”他刚想反驳几句,忽然想起正事,连忙凑近张辰,压低声音,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期待:“对了,张校尉,你说……我们这次去见那个泉男生,真的能让他帮忙找我哥哥吗?”提到卓跬远,他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看着他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张辰心中微动,沉默了片刻,才道:“可以提。泉男生若想巩固地位,收买人心是必要的。若此事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或许会应允。但……”他还是不忍心给他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渊盖苏文刚死,泉氏兄弟貌合神离,平壤城内必定暗流汹涌,他恐怕自顾不暇。你……且放宽心,莫要期望过高。”
玉晚点了点头,明白张辰所说在理,只能先将那份沉甸甸的思念和担忧暂时压在心底。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事,低声问道:“所以那个刚死没多久的莫离支,你口中的渊盖苏文到底是什么人啊?”
张辰听他这么问,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渊盖苏文……”他低声道,“此人乃高句丽一代权臣,独揽大权二十余年,弑君废立,视国王如傀儡。其人生性残暴,野心勃勃,一直是我大唐心腹大患。太宗皇帝当年亲征高句丽,也未能让其臣服。如今他突然死了……”
他看向玉晚,眼神锐利:“这对高句丽内部的权力格局,乃至对整个辽东的局势,都将产生巨大的影响。泉氏兄弟素有不和,如今渊盖苏文一死,恐怕一场争权夺利的风暴即将来临。我们被卷入其中,既是危险,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机会?”玉晚不解。
“泉氏家族内部的底细,他们对大唐的态度,以及……渊盖苏文真正的死因。”张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些都是重要的情报。若能借此机会探知一二,或许能为我大唐所用。”
玉晚对这些都不敢兴趣,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寻哥哥。卓跬远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眼前,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张辰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不悦,看向玉晚:“我倒是忘了问,之前礼献问起我们的关系,你后来是如何跟他说的?他为何会同意让我这个……嗯,‘随从’,也一同前往平壤?”
提到这个,玉晚立刻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我就随口一说……说你是……跟着我下山历练的……徒、徒弟!”他最终还是把实话说出来了,说完就立刻低下头,不敢看张辰的眼睛。
“徒弟?!”张辰的声音果然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怒意,他猛地凑近玉晚,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再说一遍?!你说我是你什么?!”一股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瞬间笼罩了玉晚。
玉晚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梗着脖子,强自镇定地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大声道:“徒弟怎么了?!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这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你是奉旨保护我的大唐亲卫吗?!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我们两个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徒关系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而且只有师徒,才能解释为什么你一直跟着我,还对我……还算听话!”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由充分,声音也越来越大。
末了,看到张辰依旧铁青着脸,似乎怒气未消,他又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不服气和委屈:“再说了……按、按辈分,我在问虚观……他们都得叫我一声小师叔祖的……让你当我徒弟,也、也不算太吃亏嘛……”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张辰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这小子!不仅胆大包天,还伶牙俐齿,歪理一套一套的!他真想……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知道,玉晚话虽不好听,却是事实。在眼下这种敌我不明、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一个合理的身份掩护至关重要。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仅此一次!”他松开了逼近玉晚的姿势,靠回车厢壁,声音冰冷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下不为例!再敢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休怪我不客气!”说完,将自己攥紧的拳头在玉晚面前晃了晃。
“知道了知道了!”玉晚见他终于松口,如蒙大赦,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却暗暗吐了吐舌头,总算是把这煞神糊弄过去了。不过,被他刚才那充满压迫感的样子一吓,他也不敢再造次了。
车厢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中,马车的速度彻底慢了下来,车轮碾压在平整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外面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和喧嚣。
“两位道长,平壤内城到了。”赶车的士兵在外面恭敬地禀报道。
玉晚精神一振,暂时将烦心事抛在脑后,立刻掀开车帘,眼中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和兴奋,向外张望。平壤城!这座在历史书上读到过无数次的古老都城,终于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宽阔的街道,林立的店铺,熙攘的人群,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一切都让他目不暇接。
马车最终在内城一座气势恢宏的坊门前缓缓停下。礼献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他下了车,走过来对两人道:“泉男生大人的府邸就在这坊内。按照规矩,我需先入内通报一声,待得到大人允许,才能请二位入府。还请二位在此稍候片刻,切勿随意走动。”他特意叮嘱了一句,眼神扫过明显对四周充满好奇的玉晚。
说完,礼献便带着几名亲卫,整理了一下衣冠,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坊门。
玉晚在车里憋了半天,虽然刚才被张辰警告过,但看到外面热闹的景象,还是忍不住跳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平壤的建筑风格与大唐迥异,带着一种粗犷而古朴的美感,街上行人的服饰也五花八门,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斜对面一个卖各色精美首饰的小摊给牢牢吸引住了。那摊位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材质和款式的簪子、步摇、耳坠、手镯,做工比之前在集镇上看到的要精致得多。特别是几支用点翠工艺制作的凤钗和嵌着猫眼石、珍珠的璎珞,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玉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朝着那摊位挪了过去。他拿起一支小巧玲珑、用细小珍珠串成的流苏步摇,放在眼前仔细欣赏,又拿起一支镶嵌着仿红宝石的金簪比划着,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爱和惊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道士”身份。那副全神贯注、看到漂亮东西就两眼放光的样子,让旁边的张辰看得直皱眉,心想这玉晚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对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如此感兴趣。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尖锐哭喊声和女人的惊呼声!
玉晚立刻被惊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街角,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穿着花布小袄的幼童,不知怎么挣脱了大人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到了马路中央,而一辆拉着重物的牛车恰好失控般冲了过来!赶车的车夫惊慌失措地大声吆喝着,拼命拉拽缰绳,但沉重的牛车带着巨大的惯性,眼看就要撞上那茫然无措、吓得只会哇哇大哭的幼童!旁边孩子的母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周围的行人也纷纷发出惊呼,却都离得太远,来不及救援!
千钧一发之际!玉晚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几乎凭着本能,拔腿就朝着那孩子冲了过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在牛车撞上前的最后一刹那,他飞身扑倒,用自己的身体将那吓傻了的幼童紧紧护在怀里,顺势向路边翻滚!
“砰!”沉重的牛车车轮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碾了过去,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牛车终于被车夫和路人合力控制住,周围的惊呼声平息下来,玉晚才心有余悸地松开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哇哇大哭着扑向跑过来的、涕泪横流的母亲。孩子的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对着玉晚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用听不懂的高句丽语语无伦次地感谢着。周围的行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对着这位反应神速、奋不顾身的“小道士”投来敬佩和感激的目光。
玉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手臂和后背有些擦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并不严重。刚才真是太险了,现在想起来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而一直站在马车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张辰,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看到玉晚冲出去的瞬间,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做好了随时支援的准备。幸好……他没事。这个玉晚……,倒也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刁钻不堪。
就在这片刻的骚动和混乱之中,街对面一座不起眼的茶楼二楼雅间的窗边,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也同样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那目光的主人,一身低调却难掩贵气的黑色常服,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佩。
他目光落在那个刚刚救了人,正有些笨拙地接受众人感谢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他龇牙咧嘴揉着胳膊、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干净笑容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
身后一名不起眼的黑衣属下悄无声息地靠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男人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窗外那个纤细却不失英气的身影,“让下面的人继续盯紧。”他的声音沉稳内敛,说完便起身同属下一同离开,消失在人群中。
窗外,玉晚终于在张辰略带催促的眼神中,摆脱了热情百姓的围观,回到了马车旁。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张辰看着他这副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扔了过去,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擦擦吧。”
玉晚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布巾,触手粗糙却干净,小声道了句:“谢了。”说着他对着张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傻气而又真实。张辰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般,却又说不出来,心里乱乱的,只能尴尬地偏过头去。
就在这时,坊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礼献带着几名仆从模样的人,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玉晚道长,张居士,”礼献显然心情极好,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男生大人听闻二位到来,十分欢喜,已在府中备下薄宴,请二位随我入府一叙!”
新的漩涡,终于要正式卷入了。玉晚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辰,又望向那幽深威严的坊门,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闯一闯。为了哥哥,也为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