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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合并章:大结局(上) ...

  •   一别数年,情景皆变。
      狄昴暗地里心思流转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再和她见面会是什么光景。兴许会不言不语,兴许会害怕后悔,兴许会喜上眉梢。他也曾想过,那女人那般执拗硬狠的性格,保不准会甩他一耳光大骂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一走了之。但是千种万种,都好过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冷冷静静,看着他如同路人。

      千算万算人事难算,天有不测风云,冥冥中还有那些算卦的能卜上明日晴雨。然人心呢,就算现在一刀划开她的肚皮,你也不能懂她的心思。

      从前,他就没看懂过。更何况,现在?

      月影黯然,故人依旧。
      她还是那样,瘦小虚弱的模样。脸色好像比以前还要白,更突兀地衬的一双眼睛黑得死寂。单衣太薄,她禁不住风寒,抱了胳膊朝后退了一步。

      狄昴回过神来,既而逼近了一步,抓住了她的腰把她迫到墙角。“别动,我带你走。”

      “……啊?”她惊讶,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他却完全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将她冷不丁打横抱起,矫捷地攀上墙沿,几个跳跃,闪身远走。

      ----------- ※ ※-------------- ※ ※-------------- ※ ※-------------- ※ ※---

      客房不是很大,空间有些局促。摆满了艳俗的盆栽,整个房间里香气缭绕的过分,冲得左小吟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着凉了?”狄昴背对着她燃起暖炉,袅袅地烟雾慢慢升腾。

      两年没见,他又长高了不少。背影宽硕了几分,不像当年精瘦好比女儿家的苗条身段。木槿色缎料绸衣恰到好处的服帖,优雅素静,跟那时一身黄布破衣无法比较。

      大约察觉到左小吟出神的视线,他转过身看她,似笑非笑。
      时光好像雕刻刀,将当初那个骄横青涩的少年,打磨成上好的玉石。多久之前,她还能模糊记起那少年清秀的脸,顽劣稚嫩,娇颜悦色。眸底清澈,最爱歪着头咬着竹签,枕着胳膊迎着阳光。见她看他,会露出灿比朝霞的笑,小虎牙倍儿干净地锃亮。
      恍恍惚惚,记忆干涸。墨色长发被他剪掉不少,额前长长的刘海被一条复古银链束着,穿过发间垂下,有些张扬地野性。依旧是那双明净地眼,没有虚浮地光泽,沉稳而透彻。清秀的面容,褪去了青涩的线条,依稀有了男子的棱角。脸上当年诡异的符号,现在无比明显地露着。曾经若隐若现的遮遮掩掩,现在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莫名地神秘高贵。

      “怎么了?”

      左小吟回过神来,移开视线揉了揉鼻子:“没有。”

      良久,自头顶而下投影一条纤长的影。手心募地一热,一个精致的手炉被他放在她手里。“说谎,看看你那脸上冻得还有人气么。”

      左小吟不适地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低着头看着手炉,并不看他。

      看出来她的规避,狄昴的眼神黯了一下,随即就落落大方地拉开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左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的出来,她并不想回答。只是垂着眼,翻来覆去地将手里的暖炉翻着个。就在狄昴以为她打算不开口的时候,她低低地说,“我来找人。”

      房间里的暖炉大概终于燃上了头,狄昴本来凉意森森的手指,渐渐回暖。刻意冰封疑色的眼神,慢慢温软。“你来找我们的么?”

      左小吟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说:“不是。”看到他明显的失望表情,她还怕他不死心一样又补充了一句,“南狼,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我是来找别人的……”

      她解释的话并没有说完。

      “你骗我!”他忽然愤怒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知道我和师傅必然会在这里,所以你才找到在这里的,对不对?!”

      他口气很硬很冷,不容置疑地暴躁。

      左小吟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愤怒而不安的模样,语气凉薄:“不。”

      四周一切景物都变得虚幻模糊,只有她坐在那里,定定地否认。两年间奔波颠簸地希望,少的可怜的情报,他私下背着师傅,无数次追寻地线索。一次次充满希望的寻找,一次次失望而回。有流言说她为了鬼刺死在了监狱,有流言说她成功逃跑,有流言说她……从他苏醒开始,从他从噩梦里惊醒开始,他就不断地追逐着。

      他记得当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追问乔楚她的下落。
      然而乔楚欲语还休,只是转过身子叹气,久久才告诉他:“放弃吧,她跟我们一直都是两路人。”
      两路人,她心计太深浑身是毒;他心思浅薄甘心被她利用。事到如今,在她眼睛里,忽然看清了一直自己骗自己的笑话。
      她依然不在乎他,一如那时他悬于刑台,触手可及于死亡之间时,她从未出现过的情景。

      狄昴气血涌动,喉头一甜,口腔就被热意浸满,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左小吟定定坐着,看着猩红的颜色在他惨白的脸上化开,古井无波。

      其实她也很奇怪,再见南狼竟会是这种感觉。

      这种,没有感觉的感觉。

      没有伸手去擦嘴角血红,狄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左小吟,左小吟也静静看回去。光影流逝的太快,多年前她曾经看他受伤会害怕会紧张甚至豁出命去救过他。晃晃荡荡过去的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是太多支离破碎的片段。或许狄昴记得她的好,记得这些年岁里为了追寻一个目标而跌宕沉浮的颠簸。而或许她只是抬了眸,略略地看了他一眼,清清静静不见悲喜权当只是见了。

      窗子许是没关得严实,夜风抖抖荡荡吹到了他脸上。凉凉空空,几如他的心境。狄昴动了动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视线被他自己放得很轻,飘飘摇摇地脆弱。

      “呐,其实。这些日子,我无数次想过假如真的再见,我们两个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我无法想象自己那时候我会有多开心,也无法得知你会不会像我一样开心。可是最可笑的是,我千想万想,惟独忘记你是从来未在乎过我的。是我一如既往的像个白痴,傻傻地等,傻傻地追,傻傻地心甘情愿。左盈,当初我在刑台之上,鬼刺说你不愿意来见我的时候,我从来没信过。而不曾想过我那时对你而言,已经是一个不能带你逃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死人罢了。喜欢了你三年,骗了自己三年。而你现在,竟然吝啬到连给我个继续欺骗自己的理由都不肯。”

      左小吟怔了一下,看穿他的失魂落魄,知晓他的误会和愤怨,却没有任何解释的心情——或者说,真的没有理由。

      她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转过身走向门口。“我该走了。”

      她的反应明显地激怒了他。肩膀一沉,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被强行地转过来,既而狠狠地被按在冰冷的木墙上。他居高临下地按着她的双肩将她禁锢在他的阴影之下,比起年少时浮华地张扬,现在属于男人特有危险的侵略性让她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危险迫使左小吟愈加想要挣脱狄昴的手,被他发觉,愈加加重了力气。两个人叫劲到最后,终是左小吟微蹙了眉,咬了牙没有发出声音。他一看她那个表情反应过来自己抓疼了她,下意识松了松力气,却又被心里压抑了太久的愤懑激起了嗜血的报复快感。两年未见,已经将他训练成一个熟练的猎手,敛着灼热地气息,一寸寸地迫紧她的视线,剥去了心疼和喜欢,剩下的是求而不得的冰冷嘲讽。

      “左盈,刚见我就要走,连什么想说的话都没么?”

      左小吟侧了侧身子,想离开他浓重的投影。听他讥言冷色,心里凉淡。半垂的眼睫随着呼吸微颤,看不清楚深深浅浅的情绪,所有解释只剩一句单薄地轻言:“活着就好。”

      他有些想笑。
      活着就好?是她活的好,还是他活的好呢?

      他刚想出言说上一两句刻薄的话,来抒泄经年而过的痛苦和愤怒。可忽偶然撞进她微抬的眸,心里兀地一静。还没有变的,依然是她那双眼睛。不论那时绝望如死,不论那时明艳如春,只是永远那眸光都似一缕随时飘散的烟。无法追逐,无法禁锢。

      狄昴出神地抚上她的眼角,沿着那条伤疤:“活着就好?若我当时知日后见你,会是这般光景,倒情愿那时死的干脆,不用两年付出换不得你心里一点点位置。”

      “当年的左盈,就像当年的南狼一样,早已经死在了两年前的大狴司。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对死人说的。狄昴,你总该好好活着。”她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明白,她早已经厌了,倦了,死过了。对她而言,南狼早已经死了。她也希望,那年入狱的左盈,也彻底地死在了他的生命里。

      从此,再无交集,一干二净,一了百了。他好好活着他的,她好好过着她的。

      狄昴安静地看着她,心里静的可怕。他伸出手轻轻抬高她的下巴,温逸的笑晕染在眼角眉梢。募地,他吻了她的眼角,轻轻呢喃。

      “知道我需要怎么才能好好活着吗?”带着当年一样的青草气味,他的吻淡淡地拂过她的鼻尖,绵延摩挲,而最终吻上她的唇,尖锐的用牙齿磨着她紧闭着的唇。

      “要你啊。”

      等到左小吟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身体已经无力地软在了他的怀里。她头晕的厉害,眼前恍惚一片。模糊看见他的笑,褪去了所有的温柔缱绻,带着绝望,带着残忍。

      渐渐重叠的光影转换,年少阳光的漂亮少年,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就能够到他的脸,而最终只沉在了死一样的黑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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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

      刺眼的日光,灼烧着许久才费力睁开的双眼。

      虚迷地模糊了好久的视线,随着钻骨的头疼,一起清晰。左小吟忍不住嘶了一声,眯着眼睛看清楚四周的一切。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除了触目惊心到处的雪白,雪白。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床,墙壁,桌子,椅子,没有窗,一个厚重的白色木门。空荡,洁白。她试图动下身子,却发现整个身体像是别人的一样根本使不上一丝力气。

      好不容易稍微动弹了一下,胳膊却一下碰到了旁边的东西。直到刺骨的冰冷传到身上,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只剩一层单薄的里衣,在她的身边,竟然放置着数个巨大的冰块,将她围成了一圈。

      难怪会被冻醒。

      就在左小吟愣神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外面传来锁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走进来了一个她曾无比熟悉的人。

      “醒了?”他将手里的碗放在了桌上,看她的眼神依旧似笑非笑。他还是那般不拘不束的散漫样子,墨发及膝,似仙似妖,漫不经心的双眼不经意间的回转,就是勾魂摄魄得妖媚。宽裾白袍,丝缎锦玉,良顺地修饰着他不食人间烟火地清淡。比起那时落魄窘态,现在的乔楚,多了太多的尊贵气势,更让人无法企及他的完美。

      “好久不见。”得不到左小吟的回答,他依旧泰然自若,用勺子搅拌着粥。“我喂你把粥吃了,昴儿这个冒失鬼,心里恼你,下的药太重了一下让你昏睡了两天半了。”

      “抓我做什么。”左小吟浑身冷地发抖,声音却很沉静。

      乔楚端起了碗,一手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肩上,舀了一勺粥吹了凉去,放在她嘴边温柔地笑:“先吃饭。”

      出乎他意料的是,明明看起来很警惕的女子,没有任何犹豫地将粥给喝了下去。他挑了挑嘴角,也不多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吃。

      “你倒是还是和当年一样不怕死的性子。”末了,他用帕子帮她擦了嘴角,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要是不怕死,就干脆绝食饿死还清净。”一碗热粥下了肚子,寒冷稍微减了一点点。她咬了咬失去知觉的嘴唇,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这是想冻死我让狄昴解恨是吗?”

      “额,不是。”乔楚把碗放在桌上,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挺好奇,你为什么不跟昴儿解释还让他误会你?”

      “解释什么?”

      “解释你当时去救他的事情。”

      “那你明明知道一切,又为什么一开始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没有告诉他?”左小吟冷嗤一声。

      乔楚愣了下,坐在床边,似乎一点都不惧怕那冰块的寒冷。“因为我想让他放弃,他不该被一个女人左右了他身上肩负的责任。”

      左小吟没有接话,靠在床边静静看着他。

      “好吧,以你的性子,会去跟他解释才怪了。”乔楚看着她冰冷陌生的眼神,苦笑了一声,“你知道,昴儿这两年一直在找你。始终不肯相信你死了,一有你的消息,就不管天大地大的事情也要去确认是真是假。你是他的心病,我原本以为瞒着他,让他恨你怨你就会放弃了。可谁会想到那孩子性子固执如此,就算认为你骗他不在乎他,也要找到你问个清楚。一开始吧,我一直担心昴儿太过喜欢你,而不舍得把你交给我或者直接带着你私奔。不过没想到你到是帮了我的忙,对他太过冷漠,让他恨你到如此地步,倒省了我去跟他多费些口舌的事。”

      “不过,我也在找你。”说到一半,乔楚顿了一下,毫无预兆地把话题转了个弯。“你能猜到我为什么找你吧?”

      心里猛然一沉,许久不曾想起过的噩梦片段如同潮水一样再次崩进了她的脑海。比起刚才冻得青白的脸色,现在的她,脸色差到几乎看不见一点血丝。

      “……你要让我当血引。”

      “恩。”乔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面横亘着无数惨不忍睹的伤疤。“我一直在追寻你的下落,知道那时你和夜皇做了交易被关了起来,却并不知道你生还是死。而且,就算我能想到你没死,也没想到夜皇会这么对你。”

      “前段时间得到了消息说夜皇把你放了,就派人背着昴儿到处偷偷找你。我就怕昴儿一旦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就不顾一切的把你拉在身边,坏了我们大事。结果后来我的耳目听说药农张老汉家里半年前住进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姑娘。半个月前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他,问他你的事情,结果他怎么也不肯说他家在什么地方,也不说你到底在哪。可我没想到,昴儿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一听你可能就在附近,竟然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偷跑出去找你。不过也挺巧,我们一直找不到的人,最后到是被昴儿误打误撞地给碰见了。”

      “所以你们就把人给关起来了?”左小吟理清了思绪,心里头上了火。

      “放心,我们没对他怎么样。一直好吃好住的候着,想着如果张老汉家的孙女担心了,一定会来找他。不过我没想到,他孙女没有来,到是你来了。”

      “乔楚,现在你抓到我了,把他放了吧。”

      “我会放的。”乔楚笑了笑,继而探过身子接近了她的脸。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她能无比清晰地看见他眼角图腾花纹的妖艳和诡异,更能看清楚那双月眸里她自己无助而单薄地可悲模样。

      “只不过,我很好奇你居然会在乎那老头。难道是找到了家的感觉,想平静的过一辈子?如果我们找不到你的话,你难道真的打算藏在深山老林里过野人一样的生活?”

      乔楚认真的看着她,好像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所有的答案。
      只可惜左小吟冷冷清清地扫了他一眼,情绪没有任何波澜。“你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懂。”

      “好吧。我不懂,不过现在就算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了。你身为血引,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不可能会安生过一辈子。所以,你该从梦里醒过来了。”乔楚摸了摸她冰冷的脸,像是安慰。

      然而左小吟扯了嘴角,毫不客气地讥嘲。 “我觉得,做梦的人不只我一个。乔楚,你的梦也该醒了。”

      乔楚怔了下,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她笑的很甜,酒窝浅浅地露出来。眸色安宁,看着他的眼神如他刚才看她一样的悲讽。“还记得当年杏花园里的左小吟吗?我就是她。从一开始,我就是假的左盈,又怎么可能是你们要找的血引。乔楚,你们都被简止言给耍了。”

      呵——

      低低地一声笑,似从嗓子里渗出来的一样,衬着乔楚妖媚的神色,更添了许多诡异压抑的气氛。他眼睛略略眯着,再没有以往地漫不经心,从未有过的冷然煞气凝在一起,定定地沉淀在他月色的眼睛深处,美丽而恐怖。

      “左盈,这么拙劣的谎言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左小吟笑的更欢畅了,在乔楚忽然爆发出来的危险气势的压迫下,从容不迫:“乔楚,小刺猬当时在左府迷了路,扭到了脚,是我和简止言救的他。而就是因为这,才让我见到了你。十几年来,你一直是这个模样。真正的左盈,早就被简止言在他大婚之日用我给调了包。要不然,你以为他那么好的心肠怜悯我为了不让我去冲军妓而毁我的容吗?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又大费周折地跑到监狱里想毒哑我,废了我双手?不过现在我也算明白了,之所以煞费苦心地把我丢到监狱里而不是直接一刀杀了,大概就是用我给你们天忏教设局吧?大狴司那么大,怎么偏巧我刚进去就在你隔壁?乔楚,前事后事,你比我精明得多,不用我说的太细,你也该清楚了吧?我不过是简止言用来设计你们的一个棋子罢了。”

      随着左小吟的话,乔楚的脸色渐渐淡静。他似乎无动于衷地在听她慢慢诉说,半饷笑了笑,眼波安静地晕藏在深深地睫影里,倒是看不清楚情绪来了。

      “你说的很有可信性,可是你忘记一件事情,我既然不信简止言,又凭得何理去相信你。且不说监狱里这么久你不辩驳你究竟是谁,就说现在,你到底是左盈,或者是左小吟也好,都不是你一两句话的事。不论你是谁,经我明日带你上了祭台一试便知。”

      门砰地一声重重锁上,在阳光弥漫里激起粒粒尘雾。
      左小吟出神地望着那些漂浮无依的灰尘,心比处于冰块之间的身体还要寒冷。
      乔楚说的没错,她是在做梦,梦着一个可以停一停,歇上一歇,安了此生,了无牵挂的余念。然此时困窘,明日祭台,半年以来安生的梦,终于被冷冷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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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大早,就有天忏教的人走到了房间里,把已经冻昏过去的左小吟给弄醒,随后强制性地给她蒙上了眼睛,用带子粗鲁的勒住了嘴巴,绑住了手脚带了出去。

      虽然蒙住了眼睛,但是经年在黑暗里锻炼出来的敏锐感觉还是告诉左小吟,她被带进了一条曲曲弯弯地长长甬道里。似乎是在地下,一路向下绵延,空间窄小而阴冷。路线曲折而复杂,让她就算是记路,也记得模模糊糊不甚全面。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从她面前让开,而一直跟在后面的人则将她毫不客气地朝前一推。

      现在处的房间似乎很大,因为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四周不知哪里刮来的冷风,呼啸着而过时纤细的回声。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有种峡谷的感觉。

      左小吟正兀自瞎猜着,身上一热,有人从后面攀住了她的肩。肩上一松,外裾就被人从后面轻松脱下。她一愣,还没来得及反抗,腰带就已经又被人解开。

      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和时间,她已经被人脱的赤裸。身体上本来刺骨的寒冷,此刻无比敏感地能感觉到四周数道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变成了羞辱地灼热。被锁在层层盒子里的噩梦,尖叫着试图冲破层层的禁锢。

      左小吟屏紧了呼吸捏紧了胳膊,一口一口慢慢地顺着胸口喘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是夜皇,不是试验。她会熬过去的,她会好起来的。

      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

      有人走到她身边,将她朝前推着走。走了没几步,脚尖一片温热。她终于放松了许多,顺着不是很光滑的石板阶梯慢慢走进了温泉里面。

      原来,只是净身而已。

      温热的泉水渐渐没过她的肩膀,她低低地喘了两口气,闻到了硫石的酸味。有些刺鼻,忍不住还是直起了身子,慢慢地适应着水温。

      一直被冰块包围的身体,贪恋着温泉的温度,放松了太多太多。有人在她身边,很温顺地帮她清洗着身体。动作温柔,指尖轻细,还好是女子,大约是侍女。

      四周死寂,只有侍女帮她清洗身体不时溅起的水声和呼吸声。若不是身后忽然传来冷冷低低的人声,左小吟甚至都会忘记着监视自己的视线。她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依旧洗着。

      直到背后溅起了水花,左小吟感觉到有人同样进了温泉,而身边帮自己清洗的侍女似乎被吓到一样一下停了手里的动作,对着来人低低唤了一声:“主子好。”

      “下去吧。”那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当年半点的青涩,野性低沉。

      左小吟地心顿时压了一块大石头,沉得她头晕目眩。她颤颤地朝前走了两步,试图挽留那侍女一样。结果背后那人伸出了手,一把环住了她的腰身。

      狄昴热热地呼吸,随着他身体地过分贴近落在了她的颈间。已经很热的温泉水,跟他的体温完全不能比。他的衣服早已经被水浸透,薄薄地一层将他硬朗的身体线条帖在她的后背,灼烧着她每一寸地恐慌。她下意识地要逃,然而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内力的身体,在他的压制下显得如同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他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身体上艮起的累累伤痕。指尖已经有了一层薄茧,摩挲着她曾经最为脆弱的地方,一点点,无声地侵略着她最害怕被看到的内心深处。左小吟紧紧地咬着勒在嘴巴里的布条,有血丝渗着牙缝留下。

      “谁做的?”狄昴声音轻地可怕,雪一样,温软到沁人心脾地冷。

      左小吟绷紧了身体,还是挣扎。
      狄昴顿时恼了,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一口咬在她的颈上,用牙齿一点点磨着她的颈,故意用虎牙尖锐的顶端嗜咬着她的颈,不断加大着力气。随着疼痛,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沿着她纤细的锁骨,一路蔓延。

      他的呼吸一下乱了很多,根本不给理智一点点余地,直接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抱紧她,咬着她的脖子,一路向下不断撕咬。

      反抗的卑微,无力的绝望让她默默松开了身体。虽然眼睛上被绑着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闭紧了眼睛。好像这么多余地动作,能给自己稍微一点点安心。

      他手上力气加重,按在她小腹上一处极为惨烈的伤疤。那是一道老疤了,乌黑的血痂翻在外面,嫩红色的新肉狰狞地横亘在里面,一层一层像枯死的树皮。

      她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呼吸卡在喉间是一种模糊的尾音,将比一尾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鱼,狠狠摔在地上生死一线。

      “这里……”

      “呜!!!!!!!!!!!”狄昴听见她无声的惨嚎卡在布条里,上下不得尾音拖沓着难以细言的怨痛。他想,他的问题已经不用问完,答案已经明了。

      “别怕,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慰在左小吟耳朵里听起来是多么的拙劣和可笑,更不了解现他这句话对她而言是怎么一种彻骨铭心的恨和痛。

      封沉的伤疤,被他毫不留情的一刀割开,再次划伤,洒上辣椒,钻心去骨的疼。

      那时夜皇模糊的影子站在她的面前,用脚踩着她的手,声音一如狄昴现在的温柔:“别怕,以后你还可以生孩子的。大约吧?”

      她亲身感受着肚子被人割开的痛,痛到深渊的尽头,还存着一丝虚念。以为如果坚持下去,最起码能看见她的孩子。然那时醒来,只有这条惨烈的伤疤。

      狄昴还兀自抱紧着她,一开始的愤恨在见到她如此模样之后,柔软莫名。是她一身伤痛让他心里的报复快感变成了怜惜,或者说,是他开始自顾自地将他两年来颠沛的希望和她现在的痛苦兑换。

      然而,无论所想是否完美,那仍不过是一厢情愿。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让我抱上一会吧。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在监狱的时候,你天天夜里是怎么睡觉的?你睡觉特不老实,总习惯抱东西。开始的时候是抱着破草席,后来不知怎么了就抱上我了。我怎么可能让你这种笨女人抱啊,不愿意啊,可是后来莫名其妙的竟然就习惯了。我平日里偷偷看师傅的时候没少被折腾,所以总犯困。一到你身边,就更想睡了。你怀里特别软,还有一股很淡很暖的香。你也不防我,只当我是个女的。后来知道我是男的了,还是没改过来抱着我睡的习惯。习惯了。只是习惯了。两年多了,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总是模模糊糊记得冷到骨子里的时候,有个很暖和很暖和的怀抱。你很温柔很温柔的告诉我,没事有你在。可是半夜一醒,身边空空荡荡,心也跟着空空荡荡的。凉风嗖嗖地吹,总想装上点念想。我也不想习惯,我也不想怀念你在身边的时候。可我这七魂六魄,已经跟着你丢了一大半,怎么喊,怎么唤,总回不来。”

      他说了很多,抱着她,喃喃地念。募地,他闭着眼睛把头埋在她颈间,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以前,我希望自己老的时候能高坐于龙台之上,江山于我脚下,天下于我手掌,万人仰我鼻息,那是我生而为人注定的未来。不成大业,就金戈枯骨。可这两年,却完全不一样了。”

      “我也不奢求什么白头偕老,就想如果有一天老的连路都走不动了,爬也爬不动了,再也没有力气去找你了。我就赖在京城的菜市,蓬头垢面痴痴呆呆地喊你的名字。而说不定哪天,就有一个像我一样的老婆子,颤颤抖抖地停在我面前,哭得像是当年刚认识那会的小姑娘,水灵的杏眼,倔拗的性子,刁钻蛮横的心。”

      狄昴声音低的似乎连自己都已经听不清楚,在水汽缭绕之间,湿润地好像刚哭过一样。左小吟知道他一定没有哭,可是却分不清他是否想哭。

      乔楚斜靠在甬道的尽头,看着下面温泉池子里相拥的两人。神色说不上来是怜悯还是无奈,良久只是闭着眼睛,听着狄昴断断续续地话语。

      他知道狄昴心里早已经动摇,知道这个女人是他一生的心结。就如他当年一样,解不开,剪不断,一揪下来,疼地撕心裂肺。

      “哎。”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时间还够,他不想再让另外一个人像他一样,等人到老。可之于他自己,连等人到老都是一种死灰般的奢望。如果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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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浴完毕后,左小吟手上的束缚解开,嘴里的布条也被人拿下,但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言。

      眼睛上的布条一落下,就有些呆住。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奇特的地方,像她猜测的一样,她起初沐浴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温泉,处在一道峡谷之间。峡谷两边是高耸的翠碧色峭壁,枝蔓将石缝遮掩笼罩,看不见灰色,全是碧绿。深深浅浅的甬道孔洞穿插在两壁之间,很难想象是人工开凿出来。而自己则正处于峡谷的最中间也是最底部的温泉位置,上游则是一条看起来细窄的瀑布,如同白练一样垂挂在翠碧的青螺峰里。最让人惊奇的是,这并不是很大的峡谷里,密密麻麻生长着无数翠绿的大树,树冠茂密,垂下来的枝蔓蜿蜒生长在地面,又长出许多新的树来。而那些十几人都无法环抱的大树里,则被人掏空了主干,人工建起了房屋。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树冠里面似乎也有不少人工建造的木屋,巧夺天工。

      “怎么了?很漂亮吗?现在还不到夏初,莺雀都没回南,等到夏初的时候,这个温泉四周,会全部都是鸟雀,百鸟齐鸣。”狄昴接过侍女手里的衣服,走到她身边,抖开盖在了她的身上,慢慢帮她穿上。她缓过劲来,这才看见自己不着内里赤裸身子,却被他直接穿上了一件羽白的内裙,丝纱材料,半透着纤细羞怯的线条。

      满莺泉?
      脑海的深处有个深不见底的盒子被打开,模模糊糊的一些字眼渐渐浮出水面。如果这里是满莺泉的话,那自己现在难道是在千荫山里面?

      狄昴垂着眼睛,似乎看不见她迷惑微蹙的眉头,拿了一条血红地绣花绣花绸带,系在了她的腰间。随即接过另外一件衣服,给她套上了雪白的外裾,宽袖露肩,修腰饰腿,将她整个人衬托地愈加出挑。

      “还不错,很漂亮。”他帮她打理着裙角,似乎很满意她现在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样子。“一会在祭台上,你一定是最美的。”

      左小吟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发出来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空音。狄昴站在她背后梳着她及腰的发,半干的发在手心里缠缠绵绵,一片温柔地湿润。一边有聪慧的侍女上前,帮他给左小吟挽了一个云鬓。

      描眉,点朱。她现在的样子,并不需要过多的妆容。只是眼角现在由狄昴画上的一点点血红图腾,就变得分外地妖魅蛊惑。白衣,红唇,黑发,眼角眉梢全是唯美地妩媚空灵。

      末了,狄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玉簪,斜着插进了她的发。

      “你上了祭台,不论是生,是死,我都等你。”

      他在她耳边声音固执坚定,手上却在颤抖。发簪因为他力气不稳,绞进头发里面,扯着头皮有些尖锐的疼。她没有反应,看着前面走过来的乔楚,眼神安宁。

      的确,只有一个人愿意等,另外一个人才会出现。
      可是也只有一个人愿意出现,另外一个人等的时间才不会用上永远。

      ----------- ※ ※-------------- ※ ※-------------- ※ ※-------------- ※ ※---

      通向祭台的路,是从温泉的石梯里,一路朝上,慢慢地踏水而前。左小吟前拥后簇地被人团团包围在最中央,乔楚就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朝前徐徐走着。

      温热的水,漫过脚面,腰间,胸口,再渐渐浮浅。一阶一梯,石梯变得透明,到了接近瀑布的时候,漂亮地如同上好的美玉,完美无瑕。

      她并不是有闲情去欣赏那些梯子,不过是想不去听旁边乔楚的话而已。

      “你到底是不是左盈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一会上了祭台,什么都会明了。这几天把你放在冰里面,不是害你,是让你慢慢适应这种温度,也省得上了祭台被冻死。”

      话言间,左小吟已经和乔楚走到了瀑布面前。远观看起来狭窄小巧的瀑布,走到眼前才看到全景的壮观。巨大的水流从头顶飞溅奔咆,激打在玉石台阶之上顺流而下,汇入一路前行来的温泉之中。水花四射,早将她全身崩湿。水流的冲击力迫使着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喘不上气,一入肺就吸入了彻骨的寒气。

      “来。”乔楚并不理会她的停顿,拉着她走到了瀑布的里面。劈头盖脸的水花打在他们的身上,乔楚置若无物从容不迫,可是她狼狈地在溅落的水流里抖得像个筛子。

      水花太大,左小吟视野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直到走到尽头,他停顿下来,朝前不知道按了什么东西,竟有一处古旧的石门应声而开。
      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乔楚带着她走了进去。入了石门,才知这瀑布背后的山里竟是被人掏空了心,仰头也是空的,能看见湛蓝湛蓝的天空。而最中央的地方,则是一个高耸的玉台,周围盘雕着各种繁复的图腾花纹。她没有功夫细看,被乔楚拉着走上了登到玉台上的台阶。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祭台了吗。

      玉质的台阶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绵延在高耸的祭台上看不清楚上面到底等着她的是什么。左小吟如同木偶一样被乔楚拉着手朝上走着,面对着未来的一切,平和而安宁。

      走完了长长的石梯,他们终于来到了祭台的顶端。入目可及的,只是一片空旷无奇的圆形台子而已,每个角落都站着一个身着玄色衣袍遮住脸面的侍卫,环成一圈,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如果说非要有什么奇特的,也便是祭台最中央被一大块血红的丝绸给遮盖住的巨大四方物体。

      乔楚带着她走近,将那快布条给一下拉开。一个四方的,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硕大半透明绯红色石块露了出来。石块足有一人多高,宽也有数人之宽。而其上纹路稀奇古怪,凹槽深亘其中,将整个石方旋绕数圈,最后从绵延到最下面,亘进了祭台上同样有着的凹槽之中。

      “这是玄冰,来。”乔楚话语未落,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轻松一跃,跳在了石方上。左小吟眼前一花,已经站在了石上。赤裸的脚,接触到的,是她大概永远无法想象的寒冷。那种冷,宛如无数钉锥,极快的速度刺入她的脚底,沿着血肉一路攀爬,似乎连魂魄都能冻僵。

      左小吟冷地开始哆嗦,不自主地踮起脚尖站起,试图远离这种无法忍受的寒冷。饶是这样,她仍然看见这玄冰的内部,中空着一片模糊的玄黑。被冻麻的思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看着那个并不是很深很大的洞,第一次觉得那是比万丈深渊还要黑暗的恐怖地方。身体下意识地朝后退着,却被乔楚从后面紧紧地抱住。

      “别怕,你只需要坚持七天。如果七天后你还能活着,不管你是左盈还是左小吟,我都能给你神仙都羡慕的万世尊荣。”他在她耳边温柔呓语,轻轻褪去了她湿透的外衣。一旁候着的宽袍侍卫,上前一步递过来一只雕银瓶。

      乔楚拨开她颈间散乱凝湿地发,从瓶里倒出透明的油状液体,细致地沿着她的颈线一点点向下涂抹。复而又解开她单薄的里衣,在她身上数个大穴位置都涂了遍。

      天然的芸香自周身散发而出,熏蒸着左小吟眼前一片模糊晕眩。她踉跄着站不稳当,身体被涂了那药油的地方,如有蚂蚁在不断地噬咬啃食,让她在昏迷的边缘强迫着清醒。

      “如果你这七天之内能不死的话,这药可以让你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意识。”

      左小吟的视线里周围的一切已经如同蒙上了一层面纱,什么都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乔楚陆续的话语,在她耳朵里飘渺地好像云端之上。

      看到左小吟因为药油而渐渐放松了身体,乔楚伸出手轻轻一推。

      衣衫在跌落地瞬间扬起了花一样的边角,长长地黑发翩跹而起,虚迷旖旎,似雾里渐远的蝶。
      绯色玄冰在左小吟落入的一瞬间,宛如活了一样,自动在里面生长出无数的钉刺,极为迅速地瞬间扎穿了她的手臂,腿,腰。

      迷蒙的视线血色一片,疼痛如蛇攀附着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在她最脆弱模糊的意识深处,露出尖利的毒牙,狠狠一口咬下。她无力地仰起颈,抬头只见湛蓝地天,吝啬地遥远不可及。朱红色的鲜血,沿着被刺穿的地方一路向下流淌,落在了她脚下的玄冰上。

      而刚巧那里有一处圆形凹槽,鲜血一点点流进去,慢慢地汇聚。直到聚满溢出,才顺着圆形凹槽四周延伸出来的沟壑小槽,流到玄冰里四面八方深浅不一的各种沟槽里,像一株快速生长的藤蔓,透过玄冰透明的质感,伸出绯红色的枝桠。

      疼痛尖锐,意识模糊,加上彻骨的寒冷,让左小吟好比一下走进了刀山火海。七天吗?她无奈的扯了下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着自己的血不断在玄冰里循环蔓延出图腾的花纹,她终于明白这玄冰为什么是如此古怪的绯红色,那是常年浸血的色泽罢了。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乔楚静静地站在玄冰外面,看着左小吟犹如琥珀一样被刺穿,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确不在乎她到底是否是谁,如果她是真的血引左盈,她的血流过七天,浸透了玄冰,玺门自然会开;如果她是假的血引,玄冰就算浸透了她的血,玺门也不会开。所以,不管是真是假,七天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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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乔楚回到满莺泉的时候,狄昴正神色暴躁地来回踱着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还是走到了他面前。

      “师傅,怎么样了?”

      “没事了,已经上了祭台了。”

      “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只是让她在祭台上流一点点血,然后坐在玄冰上七天就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啊?我还是有点担心。”

      “胡闹,祭台自古就只能大长老能去,你能去吗?”乔楚皱了眉,狠狠弹了狄昴的额,末了看他神色依然担忧,忍不住松了语气宽慰道,“放心吧,七天之后我让你亲自去接她。”

      狄昴的神色这才恢复如常,忍不住咧着嘴秉了鼻子笑,小虎牙亮亮地泛着开心地颜色。“师傅,等七天后玺门开了,我要娶她。”

      乔楚一下愕然,许久面色冷了下来,甩了袖子扭头扔下一句:“随便你。”

      被乔楚一下莫名其妙的气恼给弄的摸不着头脑,狄昴摸了摸鼻子嘀咕,“生什么气啊~啊对了,师傅等下,叠屏城来消息了。”

      “什么?”乔楚顿了下,这几日心里没缘没由的不安,愈加地沉重明显。

      狄昴收起了刚才的孩子气,表情严肃了很多:“简止言来了,就在叠屏城。”

      不安成了真实,乔楚默默地闭了眼,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我们不动,宁失城,也要等七天之后在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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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叠屏城,城主府。

      装潢精致的密厅里,正坐了数人在交谈。

      于左位的一男子,着了堇黄地绸衣,温文尔雅地拿着一张地图,指指点点。数年光景,在他身上似乎走得太快。当年缎似墨发,现在许多银白,如夜云里遮遮掩掩地月光,幽幽柔柔。他敏感察觉到一旁有人仔细地目光,抬起头冲着那侍女礼貌一笑。他脸色白净,唇色有些病态地绯色,而那双眸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深最让人无法自拔的眼睛。和煦而温暖,清清淡淡,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溢出来满满的温柔。

      那侍女瞬间脸红了透彻,手里的茶也端不稳当,一下跌了出去,被旁边站着的一人眼疾手快地接住。那男子眯了眼睛,挑衅地看着白发男子道:“止言,你不能这样到哪都媚眼到处飞。”

      简止言抿了嘴角并不理会应蝉落的胡诌,朝对面坐着的戎衣大汉平和道:“陛下这次派我来,并不是要逾越赵将军,只是她很重视这些反贼,务必想确保这次一旦发兵,就要马到成功。她本来想御驾亲征,但是她万金凤体总归是不方便的,所以我便自愿替她来这里,总也给将士们一个安心交代。”

      那赵将军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只道:“我自是知道这些,不过监国候身体如此欠佳还亲来前线,是不是太不妥当了?日后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这个大责,我想,笛城主也更担待不起。”

      坐在下位的笛城主擦了擦脸角的汗,忙不迭地赶紧点头。

      简止言仿佛没看出来那赵将军满脸的不屑和鄙嘲,接过应蝉落递过来的茶,淡笑:“放心,我是写了军令状的,我若犯错使得军队出师不利的话,军法处置。蝉落,把陛下手谕给将军过目。”

      应蝉落从怀里掏出手谕,递给了赵将军。赵将军接过细细看了,脸色有些不好,良久才站起来说:“好,从今天开始就承蒙监国侯担待了!告辞,军营事多,先走一步!”

      等到赵将军甩袖离开,笛城主讪讪地走上来行了一礼,“侯相,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为二位准备好了住处,在属下另外一处庄园里,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简止言低眉喝了口茶,说:“除了我自己带的人,任何人不得接近那里。”

      笛城主抖抖地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请鄙:“候相,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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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城主这庄园很大,装点得很是别具一心。花草百种,园林错落,假山小泉,一应而全。简止言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走到一处矮树前,停下了脚步。

      身后跟着的应蝉落并没察觉,还兀自嘀咕着:“这个笛胖子,肯定不少贪钱,这建的快赶上我家府院了……哎,你怎么不走了。”

      轻妙地风喁喁而过,带落片片杏花。乳白的杏花跌在简止言伸出的手心里,轻透似雪。他有些出神,视线定定地落在上面,没有惯有地温和柔淡,凉冷地凝着不知名的思绪。

      应蝉落看到他这样,本来想去唤他,可还是没有出声。他知道,怕是连简止言自己都不知道两年来,他自己经常出神发呆过多少次。而且,就算是问,简止言也不会说吧。

      “公子,公子!”打断他们的是一个仓皇失措的侍女,她提着裙子跌撞地跑到他们身边,草草施了礼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小姐她又发脾气了!”

      简止言回过神来,蹙了眉说:“她不是刚到吗,就开始发什么脾气。”

      “我也不知道啊,我按公子的吩咐将小姐带到了这里,马车上还好好的,一进了房间就开始发脾气了。摔了好多东西,还要侍卫去把莲枝给押下去打,您快去救救莲枝吧!”那侍女抽抽泣泣,脸上肿着,很明显是挨了打。

      简止言脸上唯一的一点温柔消失地无影无踪,揉碎了手里的杏花,冷冷地扔在了地上。

      看着简止言看似平静地表情,应蝉落有些头疼,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女人啊女人你想要的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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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简止言过去的时候,好好的一间屋子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他刚进门,一个花瓶就砸在了脚下。崩裂的碎片,划伤了他的脸颊,鲜血微微渗出,愈加衬托地那眸子里黑地发沉。

      “止言!”头发凌乱的女子,见到他,开心地扑了过来,一把抱紧了他。窝在他怀里,委屈地哭,“大老远地跑到这破地方,我以为立即就可以见到你了,哪知道你一直都不出现。我好想你啊!”

      她抬起头,娇媚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惹人垂怜。她水汪汪地眼睛分外的无辜而可怜,让人忍不住去疼惜。可简止言只是冷淡地推开她,转身看着外面被侍卫绑起来的莲枝说:“把她放了,你们都下去吧。蝉落,你也回去吧。”

      应蝉落哦了一声,巴不得他早点这么说早点远离这个绝美的女人。他喜欢美女是不错,但是他更害怕这样的女人。

      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时,左盈才发现简止言的脸被划破了。扁了扁嘴,用手指帮他擦掉血,温柔地亲上那伤口呢喃:“你啊,肯定又是去勾引哪家小姑娘了被人抓伤的是不是?”

      简止言推开她,毫不犹豫地冷淡。低下视线看着她的时候,只剩冰冷和危险:“左盈,我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见你。所以,别再给我找麻烦。”

      “止言,你撒谎。我知道你娶公主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成大事。你其实是爱我的,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偷偷告诉我一个人,你爱我,好不好?好不好?”左盈踉跄着朝前走了两步,抓住他胸口的衣襟,妩媚的眼睛里全是脆弱和害怕。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感情。“这几天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出房间,我会让人把你需要的东西送进来。”

      “你要把我关起来??”她怔了一下,眼泪再次滑落,“你两年间你只见过我两面,一次我绝食的时候,一次我跳湖的时候。好不容易你肯主动见我,却是要把我关在这里吗?简止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悲戚的质问着他,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像那是救命稻草。可是简止言什么都没有说,挣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简止言!”左盈似乎崩溃了,凄厉的哭叫,“你从一开始就不爱我!你都是骗我的!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你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简止言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纤细的阳光穿透门缝,将他的阴影酝酿成墨。

      她并没有察觉简止言的变化,依旧在哭嚎,绝美的脸上表情扭曲的可怕,分不出到底是哭还是在冷笑:“怎么?心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的从来不是我!你想的是她!你知道你每次在床上喊的是谁的名字吗?!你知道你每次在梦里叫的是谁吗?!!!!”

      他紧紧攥着拳头,脑子里好像有虫子在不断地咬着神经,疼地无法思考。

      “左小吟!!!是左小吟!!!”左盈又哭又笑,看他静静地站着,绝望早已经冲昏了头脑。

      啪——
      狠狠地一巴掌,毫无征兆地甩在左盈脸上。猝不及防下,她一下被甩倒在地上。她不敢相信地捂着脸,喉咙里腥甜一片,血沫翻滚出唇角。

      而简止言恍怔地站在她面前,眼睛里沉淀地是纯粹地黑暗和愤怒。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好像一头被人踩到伤疤的兽,嗜血,狰狞。

      被那气势给吓到,左盈后知后觉的知晓了恐惧,颤抖着朝后挪动。可脖子上却突然感觉到了无法忍受的压迫窒息,他紧紧地捏住了她纤细地颈,力气大得好像要掐死她一般。

      呼吸被剥离,她大口着喘息,视线变得模糊。依稀的光影里,他依旧是当年一身白衣,温柔缱绻,安雅儒静,抱着她会说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可那双眸子里无论是有多么欢喜,有多么喜欢,有多少温柔,都是雕刻一样平静。不论近在咫尺,不论抵死缠绵,依旧没有过她丝毫的倒影。明明是看着她,眼睛里却从来没有过她。直到这一刻他冷漠地掐着她的颈,像对待他随手可以丢掉的垃圾,直到一颗炙热的心被他亲手冻成了冰,才那么清晰地透彻的懂了。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一丝都没有。

      最后的最后在她意识快要踏入黑暗的瞬间,他的嗓音像是从地狱里传进她的耳朵:“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当空气潮涌般冲入鼻喉,左盈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像已经死过一次。他推开门,本应是徐暖的春风,经他身边却如刀割一样狠狠刺进她的心底。

      她紧紧闭了双眼,眼泪渐渐干涸。在遇见他之后又许年的春天,她为他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死了唯一一颗心。

      那些年前,那少年从她窗边走过,转过头惊讶地看她:“你就是左家大小姐吗?你真美~”他随性地经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一朵粉雪杏花,放在她额角,眼神纯澈地让她看不清周围明亮的阳光。

      她比当年美多了,却再也没有人肯为她摘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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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门,简止言就猛烈地咳了起来。他不得不快速走了几步,伸出手扶住花廊的柱子上,低下头从怀里掏出软帕捂住嘴。不一会,雪白的帕子就被染成了乌红一片。身边一暗,有人站在了他旁边,轻佻的声音里多少有些叹色。

      “又咳嗽了?你这样总动气是不行的。”应蝉落看着他从怀里颤着手拿出药瓶,摇了摇头。

      对应蝉落的话置若罔闻,简止言仰头把那药瓶里的药尽数喝了下去。喝下去之后,他一下软靠在那柱子上,抬起头的时候,脸色苍白地像是死人。

      “我没事。咳咳,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知道和简止言继续争论他到底有事没事是没有意义的,应蝉落只能无奈地仰起头不去看他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恩,内线说,天忏教内部现在处于戒严状态。他还不够资格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听说乔楚已经吩咐七天之内不准天忏教有任何大的活动。”

      “哦?”简止言看样子冷静了不少,虽然脸色仍旧苍白,但表情已经清明冷静,“七天吗?看样子,乔楚是要有大动作了。不过会是什么呢?左盈身上的地图已经显示出来,国库的位置就在千荫山内部,乔楚当时从鬼刺那里已经偷出了地图,肯定已经找到了位置。但是问题是,前朝国库没有血引是打不开的,左盈现在却在我这里。就算他先我一步找到了国库所在,也没有血引打开啊。那这七天,到底他是要干吗呢?”

      “我也不清楚,所以又给内线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查出乔楚到底在干什么。那我们这几天该怎么办呢?”应蝉落反问道。

      简止言沉默了,看着不远处开着的那树杏花,思绪不知道是在放空还是在思索。久而,就在应蝉落以为简止言又发呆了的时候,他却募地开了口:“如果是探听消息的话,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谁?”

      “和乔楚狄昴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也是现在离他们最近的人。”

      “鬼刺。”简止言冷笑着吐出两个字。

      应蝉落一下呆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阿刺的确是被贬到了琉渡城,可是问题是,乔楚狄昴和他关系一点都不好。更何况,他现在在那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吏,和天忏教没一点瓜葛,能干什么?更不说,阿刺现在最恨的估计就是我们了,我们凭什么让他帮我们去探听消息?”

      “因为鬼刺无法拒绝,乔楚也无法拒绝。”简止言说的兀定,示意让应蝉落附耳过来。随即跟他耳语了几句,应蝉落的脸色愈加惊奇。

      末了,应蝉落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靠谱一样确认道:“如果鬼刺知道左小吟已经死在夜皇那里怎么办?”

      听到那句话,简止言移开视线,默默地看着院落里飘起地杏花,淡漠地说:“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他不会,也不愿相信她那么容易就会死。”

      应蝉落没有继续反问,识趣地离开。他走的时候,简止言还靠在那柱子上,出神地望着那杏树。
      如果鬼刺是这样,那你呢?止言。
      你只是不相信她那么容易死在了那里,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心。
      看别人看的那么透彻,却永远看不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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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照例就是平淡的一天,去衙门里打杂,买药,买菜。
      鬼刺提了一大包药材,七拐八拐,从繁华的城中心走到偏僻的郊区,走到熟悉的巷陌。和邻居的大妈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走到门前拿出钥匙,刚想开门,眼角却扫到脚下有个不起眼的小布包。
      又是那死缠烂打的丫头吗?鬼刺皱了皱眉,不想去理会,只拿了钥匙去开门。可猛然地,潜意识里却忽然翘起了警钟,他本能地侧过脸一避,一道冷风从他后背擦着他的脸飞驰而过,狠狠地钉入了门上。

      鬼刺瞬间转过身子去找来人,身后却只有空空荡荡的深巷,在不见任何动静。
      是个好手。
      他冷冷地想,目光转移到钉在门上的飞刀上。飞刀下扎着一个纸条,上面似乎写了一行字。他把那飞刀给拔了出来,拿着那字条也没看,捡起了地上的布包,有些着急地先开了门。

      他匆匆进了门,院子,厅室里空空如夜并没有人。他脸色更冷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并作一步地朝屋里走。卧房里模模糊糊地点了灯,却没有声音。他一把推开了房门,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费力地扶着床沿慢慢地走着。

      “爹……爹?”奶娃敏锐地听见了动静,转过头看向他,表情欢喜。水灵灵地杏眼,没有焦距,乖巧地望着他。

      鬼刺缓缓松了口气,走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思思怎么下床了?”

      “走…走路…”思思抱着鬼刺的脖子,使劲地拿脸在他脖子里乱蹭。一边蹭一边甜甜地唤,“爹…爹,香香…”

      眼神冰冷地男人,罕见地温软着视线,宠溺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逗地思思咯咯地笑。“爹爹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今天有没有人来过家里啊?”

      “奶…奶来…”思思刚会说话不久,声音还发不太全。娘娘就是隔壁一直帮照顾她的王大婶。鬼刺心里放心了不少,把思思放在了床上,说,“思思先躺会,爹去做饭。”

      思思很乖地坐在床上,抱着个缝制蹩脚的粗糙娃娃,“好…爹爹做饭…思思背诗…”

      鬼刺从思思房间里出来,这才想起袖子里的字条。他把厅室里的油灯点上,就着昏暗地灯火看着。字条上字并不多,可他却愣怔看了很久。

      他脸色几息变化,冷峻地脸上说不上是惊疑多,还是惊喜多。

      过了好久,直到把那字条看了很多很多遍,他才慢慢冷静下来。这字条是谁写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陷阱?

      “琵……琶月影…点红妆,…残曲冷…照镜…空凉。去年花前影…成双,如今……”隔壁思思牙牙学语,声音清脆甜美。“爹…爹,后面是什么啊?思思忘了~”
      去年花前影成双,如今青坟孤酒翁。
      他心里喃喃地念了,手里的字条因为他不知不觉被捏地变了形。墨色的字迹,渐渐晕开一片,昏黄地光线里虚弱地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刮走的一线希望。

      “左小吟未死,狄昴已将她救出,现困于天忏教中。”

      他解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套玄色的天忏教衣袍,和一张书写了奇怪文字的玉牌,以及一张无比逼真地人皮面具。
      这些……

      夜晚睡觉的时候,刚喝完药的思思还是忍不住叫疼。她缩在鬼刺的怀里,不断地发抖。“爹…头疼…。”

      他紧紧抱着她,咬着牙。拙于表达的眼睛里,在黑暗的深处裂开一丝痛苦的痕迹。他无比温柔地轻轻摸着她的头,扯着嘴角试图做出一个应有的安慰笑容。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的男子,笑起来哀伤地让人心疼。

      “思思,别怕,爹爹在。等睡着了,就不疼了,总有一天会不疼的。”

      “爹……给我讲讲娘的事情…我还要听…”思思蜷成一团,虽然在瑟瑟发抖,但是抬起头的时候,还是在朝鬼刺勉强的笑。

      鬼刺看着她的笑容,和记忆里另外一个女子惊人地相似。他心里抽疼,声音柔软:“思思,如果爹把娘找回来了,思思会不会很开心?”

      “会!”思思一下精神了不少,眼睛明亮的星子一样。她抓着鬼刺的衣服,苍白的小脸光彩熠熠,“要是……娘…回来了,肯定开心…开心…就…就不…不…疼了!”她停顿了一下,黑漆漆地大眼睛转了一下,继续说,“娘回来的话…爹夜里是不是也不会疼得在哭了?”

      鬼刺愣了一下,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平静地有些牵强:“爹不会疼哭的。”

      “爹…骗人…虽然思思…看不到…但是,但…思思能感觉到爹的眼泪很凉很凉…思思知道爹也病了……一定也是很疼很疼…所以…所以才哭的!”思思嘟着嘴巴,小手攥着鬼刺的衣服,不依不饶。

      他没有办法回答,只是默默地拍着她的背,闭着眼睛不明情绪地说:“思思,这几天爹不在的话,你要乖乖的听王奶奶的话。”

      思思用力地在鬼刺怀里点了点头,末了从被窝里拱了拱,小手摸索到他的脸上,然后探出小脑袋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爹…思思的香香……你要能找到娘,把香香带给娘…”

      他什么都没说,把她重新搂在怀里,替她把布娃娃放在怀里。看着她渐渐脱离疼痛,迷糊着揉了揉眼睛翻个身抱着娃娃睡着,乖巧的不像是个两岁的孩子。

      窗外月凉如水。
      思思并不知道,爹不是疼哭的。他从来没哭过,只是夜半时候,冷冰冰地心总会因为过分的想念融化成水,思念无处可逃的时候,碰巧从眼角里渗了出来。

      ----------- ※ ※-------------- ※ ※-------------- ※ ※-------------- ※ ※---

      次日,鬼刺找出了箱底落满灰尘的剑,细心地擦拭好用布包了起来绑在了身后。身上简单的带了点包裹把那衣服和玉牌装好,随后就把还没睡醒的思思交给了王大婶,连同这两个月攒下的俸禄,药材,一并交给了她。

      离开的时候,思思迷迷糊糊地从王大婶怀里钻了出来,朝他挥了挥手,就好比他每天清晨当差的时候。

      爹,早点回家。

      天忏教很好找,当差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琉渡城里天忏教的堂口,鬼刺基本了如只掌。不过他清楚的明白一件事情,如果那字条所说为真,左小吟一定不会在这里,而肯定是在他们的本部——千荫山里。

      可是天忏教本部在如此战乱时候,必不会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进去的地方。白天的时候鬼刺利用职务之便,在千荫山脚下转了几圈,发现防守极其严密,环绕一圈,层层都有守卫把守。

      不过他也摸到了他们换班的时刻,基本两个时辰一换。而且总陆续有身着玄色衣袍手拿玉质牌匾的人,可以出入自由。他明白了那衣服和玉牌的用处,夜半的时候偷偷换上,并且戴上了人皮面具,随后来到了千荫山脚下。

      山脚下站着两个身着戎衣的教兵,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拦住了他。他从容地把手里的玉牌拿出来给他们看,他们退后了一步,让出了道路。

      有了玉牌和玄衣,虽然山路上一路重兵把守,还是通过的有惊无险。

      终于来到山顶的时候,一座高耸雄伟的大殿出现在面前。他照样拿出玉牌去给守卫着的几个士兵看,结果那士兵只是冷冷一瞥,面无表情地说:“千荫山内部戒严,没有大长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曾长老,请下山。”

      鬼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了壁。他想了想,做出很严肃的表情说:“我有要事要禀报大长老。”

      “那可以告诉我,我代为转达。”

      “这是机密,除了我和大长老谁也不能知道。”鬼刺天生地冰冷气息,似乎起了几分作用。那士兵看到他冷冷的视线,意外地有些不敢对视,移开了视线看了看旁边的士兵,很是犹豫。

      “怎么了?”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有人从大殿里走了出来。见到那人,士兵们都赶忙毕恭毕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鬼刺扬了扬眉毛,看着那人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心里已经多半猜出了是谁。两年不见,他的确变化不少。
      鬼刺的视线太过直接,狄昴很轻易地就注意到了他。

      “曾长老,不是派你去叠屏城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鬼刺低下了眼,让自己尽量表现的恭谨。“恩,有要事要禀报大长老。”

      “行,进来说吧。”狄昴似乎心情看起来很好,也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有了狄昴的命令,士兵们当然不敢再拦,一路放行。

      路上,鬼刺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狄昴会问他些什么。可是狄昴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根本连话都没跟他说,只是一路自顾自地带路朝前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狄昴把鬼刺曲曲折折地带到了一处房间里,然后推开房间里墙上的门,露出一条深暗的甬道。甬道一路向下,似乎是钻山而开,潮湿而阴冷。

      “师傅这几天在忙,下了命令说不论叠屏城那里有任何消息都不要告诉他。等他忙完,你再亲自告诉他吧。”狄昴领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走到终点的时候,鬼刺见到了传说里仙境一样的满莺泉。

      他有些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一直不知满莺泉究竟是什么地方,没想到千荫山之中竟然别有洞天。如果朝廷打进来,这里绝对是最天然的屏障。

      “曾长老?”狄昴疑惑地唤了他一声,好像误会了鬼刺的心思,笑着唤过来一个侍女说,“曾长老不必发愁,就是朝廷打到千荫山,我们也不会输。当然,你也不用把事情告诉我,我现在没心思去担心那个。好了,这几天辛苦你了,让姿苜带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四天后,我再安排你见大长老。”

      鬼刺松了一口气,误打误撞狄昴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

      跟着那个叫姿苜的侍女在千荫山内部的树林里绕了很久,最后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大树面前。她打开树门上的锁,推开房间走了进去:“曾长老,您先在这里住着吧。茶饭每天我都会给您送来,您可以随意走动,但是切记不要接近镜雪瀑,不然被上面怪罪下来我担当不起。您要是有什么吩咐的话,就去前面那房子里找我。”

      她把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鬼刺,朝他礼貌的行了一礼关上了门离开。

      鬼刺掂量着手里的钥匙,揣进了怀里,走到窗边仔细地看着外面的环境。树林里似乎是他们天忏教一部分人的居所,看守比较松散,稀稀落落见不到几个巡逻的士兵。大约在房间里呆了半个时辰左右,他站起来,把夜行衣穿在了玄色教袍的里面,剑太大不好带,只能从包裹里拿出两把小匕首,一根上好的牛皮绳,随身带了。又好好的检查了一遍人皮面具,推开门走了出去。

      慢慢地,他出了树林,能模糊透过树影看见满莺泉雾气缭绕的模样。夜色很浓,满莺泉附近星星点点的火烛,并不能完全照亮最深处的情景。他手搭在额上,朝远处上游望去,自然是看到了一条白练似的瀑布。

      那大概就是姿苜所说的镜雪瀑了吧。

      他略略扫了一眼树林的布置,敏锐的看出满莺泉周围树林里布置的岗哨眼睛。他们大多隐藏在树冠里,若不是鬼刺内力浑厚,只凭感知就察觉到他们的气息,怕是根本不知道树上有人。

      大约是因为镜雪瀑戒严的原因,岗哨分布的极为严密。他想了想,大致有了个主意。

      他朝距离满莺泉最近的一个岗哨那里走去,那个岗哨,距离其他岗哨是最远的,非常隐蔽。鬼刺敛住气息,动作极为敏捷地攀住树上的一个枝条,纵身一跃,跳进了树冠。如他所猜想,那侍卫正背对着他坐在距他头上有五尺的距离,胸前挂着警哨,后背背着弓箭。目光专注,极为谨慎地盯着树下满莺泉的一切动静。

      大概是看的时间太久,他眼睛有些酸。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的时候,后背一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一下将他猛地拖入黑暗。他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最后的意识,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如鬼似魔。

      鬼刺轻松放到了守卫,扒下来他的衣服,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戴在了他的脸上。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教袍藏在了树冠里,背着他爬下了树。

      ----------- ※ ※-------------- ※ ※-------------- ※ ※-------------- ※ ※---

      姿苜揉了揉困顿地眼睛,有些不满的披上了衣服下了床。这大半夜谁敲门啊?烦死了。

      打开门一看,门外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她有些恼,刚想骂上几句,脚上却踢上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血瞬间就冷到了头顶,然后开始撕声裂肺的惨叫起来。

      “啊 啊啊!!!!!!!!曾长老!”

      等到狄昴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姿苜正缩在另一个侍女怀里,哭的不成样子,显然是吓得不轻。他也没上去问,只是走到曾长老旁边,仔细地查看着他后背的伤口。伤口边缘干净,没有划痕,说明刀入地极快,稳,狠。绝对是老手,而且是非常棘手的专业杀手。

      再看看曾长老身上穿的岗哨侍卫的衣服,狄昴更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去派人查现在执勤在满莺泉岗哨的士兵,给我查出来今天夜里到底谁没有当差或者有任何古怪!另外,传我的命令,把身着玄衣教袍的所有人都给我找到!凡是有记录在千荫山里面的,不管是谁,只要现在穿的玄色教袍,都不准放行,全部给我带到我这里!全线戒严,除了我本人在场,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在狄昴的命令下,千荫山本来就已经很紧张的气氛更上一层,剑拔弩张。在骚乱开始的时候,鬼刺已经趁乱潜入了满莺泉的泉底。而且如他所料,狄昴果然派人开始一个一个盘查满莺泉附近树上的岗哨。岗哨的守卫人人自危,都分了心神,这给鬼刺很大的机会,一步步极为隐秘地沿着泉水里黑暗的角落,就势掩藏在石边,草里,来慢慢接近上游的镜雪瀑。

      出乎他意料的,瀑布竟没有任何人监视。从外面看,瀑布太过普通,但是他还是隐约的看见了一个大门。鬼刺谨慎地屏住呼吸,再次查探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认没有任何人了之后,才迅速地穿过瀑布,跳在了门前。

      古色的大门看起来异常的沉重,鬼刺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无人看守。因为看样子,这个门能不能打开还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犹豫了很久,在门上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也看了很久,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开门的机关。

      怎么办?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如果现在离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如果不走,这门怎么开?

      鬼刺的眼神有些灰暗,他一拳打在了门上,无力地垂下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无比沉闷的声音响起。他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门竟然开了一条缝。门缝里看不见什么东西,黑压压一片。他只能小心地用手放在那门缝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烈风,说明里面现在没有机关被激活。继而,他小心地扔进去一把匕首,除了很闷很小的一声碰撞,并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声音。

      最终,鬼刺深深呼吸了两口,顺着门缝又用力了几下,缝隙终于足够让他通过。

      门里似乎比外面安全的太多,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远处高高凸起的一座台子上,点了几盏火把,似乎有几个人影,却什么也看不真切。

      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自己是否进来的太过容易,他摸索着捡起地上刚才扔掉的匕首,插在腰间。凭内力先感知了一下整个房间,除了自己,只剩远处那里飘渺的数个气息,而其中一个,强大而熟悉。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大概就是乔楚了。

      鬼刺立刻收敛了内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前走着。渐渐接近那高台,他才发现这台子上面无数的阶梯,一眼都望不到头。正在犹豫着怎么上去的时候,上面一直很稳定的气息一下乱了很多。想也没想,他极为迅速干净地就势躲在了高台和台阶之间的隐秘角落,身体紧紧贴着石壁。

      不一会,就听见上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前面的人走的极快,后面跟着的喘息连连。

      “大长老您慢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听起来嗓音还带着稚嫩。

      “曾长老被人杀了,昴儿刚传话给我。”

      “什么?曾长老他?”

      “你不用跟我一起出去,我去去就回。你先上去吩咐他们继续看着,千万不要有任何差错!”乔楚的声音听起来很累,看得出来是长时间精神紧张的原因。

      乔楚下来的时候,经过鬼刺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了那黑暗的角落一眼,刚想抬脚走去,那边狄昴在瀑布外面的叫声隔着门都能听见了。

      他只能匆匆离开,而鬼刺手里握紧的匕首,也渐渐放下。

      那个年轻人跟着乔楚走到了门边,送他出去,然后关紧了门,放下了机关。而他好像也察觉到什么不妥,摸着脑袋走回来的路上不断嘀咕:“诶?难道是我今天早晨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吗?怎么机关门刚才好像是开着的呢?额,应该不是吧……不过还好,大长老好像没看出来诶~万幸万幸。”

      可是他口中的万幸显然没持续很长时间,就已经被脖子上的冰凉触觉给吓了一大跳。后知后觉得感觉到被人扭住了胳膊,点了穴道,他才想到原来那是一把刀。

      他欲哭无泪地看着那黑衣人把自己绑的跟个粽子一样,点了他全身所有穴道丢在了最远处一个石头缝里。天啊地啊,他不过是比别人悟性高了点,学东西快了点,也不过是刚被选上当大祭祀没几天,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抢劫了呢?啊!他怎么还在脱自己衣服啊!天啊,不是吧,他一世清白好比黄花大闺女啊,不要劫色啊大哥!

      鬼刺没有理会他无辜可怜的眼神,伸手将他脱了个精光,然后从容不迫地换上他的祭袍,带上兜帽,遮住了面容。

      “凭你那内力想冲开穴道是不可能的,它自己会在一天之后解开。”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他捋顺了自己的衣服,朝着祭台走了上去。

      ----------- ※ ※-------------- ※ ※-------------- ※ ※-------------- ※ ※---

      台阶漫长地延伸,一眼望不见尽头。幽暗的火烛,远远地看起来像是冥河的渔火,渡化了鬼刺心里所有的紊乱。
      空白的情绪,说不上是期待还是害怕,说不上是希望还是惧怕失望。每一步,都沉如铅重。

      光线逐渐明亮,能清晰的看见上面的人影幢幢。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遮住脸面的兜帽拉紧,走了上去。

      壮宽的圆形高台上,星星两两站了数人,围成一圈,愈发地凸现着正中央遮盖着一块血布的方正巨大石座。鬼刺还没走近,一旁有人上前拦了他说:“大祭司,长老没回来吗?”

      鬼刺摇了摇头。

      那人对于他的沉默似乎也并不怀疑,只是退在了一旁,恭谨地跟随在他的背后。虽然看不到大祭司地脸,但是那人还是细心地察觉到大祭司的视线一直紧紧盯着玄冰,分外严冷。

      他赶忙讨好地躬了身子凑到他身边说:“血引状态良好,没有任何异常,您不用担心。”

      哪知大祭司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好像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那血布给扯了下来。

      大祭司今天好奇怪啊?明明是他自己要求不愿意看到这种残忍血腥的场面才要拿东西遮住的,怎么又突然把东西给摘下来了?

      血布经鬼刺用力一扯,轻易地就飞起甩落在地上。边角半遮半掩徐尾而行,将面前那过于惨痛地画面修饰成病态的唯美。那是一颗巨大的晶莹琥珀,绯红絮丝水波一样蜿蜒流转,将整个透明的石头衬托地愈加妖艳。精致繁复的图腾花纹里,流淌着鲜活的清血,很慢,很缓,几乎看不出任何波动。

      人的思想总是那么奇怪。见不到的时候,总想着见到。见到的时候,又会想着,恨不如不见。

      时光已经走了很久,可以久到无论多少刻骨铭心,最后被一冬又一春这样反反复复淘着淘着,就剩下了浅不可辨的印记。他也想过,自己总会有一天能够平静地说出她的名字,平静的想起她的种种过往,平静地和思思把这辈子就这么简单的过完。

      总也好过,如此相见。

      血线藤蔓一样盘旋着上升,顺着纹路清晰地将一个女子地身影勾勒。纤细瘦小,皮肤白净到能依稀看到青色的血管。腰身修曼,总是不堪风吹的病弱。柔软的身体,生长着坚硬倔强的骨。所以那些石针这般深深浅浅刺穿她身体的时候,她依然看起来是那么地无法摧毁。

      鬼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力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的。手轻轻地放上去的时候,刺骨的寒冷穿心而过。他的体温晕化出一片雾气缭绕,冰凉的空气伴着丝丝缕缕清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恍若隔世。他兀自不去理会那钻骨的寒冷,手固执地一路向下,放在了她无力摊开的手掌面前。

      玄冰的透明质地凭空虚构出一种假象,总让他忍不住误以为只要朝前轻轻一碰就能抓紧她的手。大约是这该死的玄冰遮挡着,也或许是从心里流出的液体雾化了眼眸,令人恼恨的视线始终模模糊糊地无法看清她的脸。

      苦到极点地腥热,从心底泛上喉头。他手扶在玄冰上,无力地垂着头,旧日地一幕幕走马观花。明明还记得那么多那么多,明明每日每夜都在思思念念,明明总也不可能离了谁就这么轻易的活。但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记不起她的脸?
      为什么?

      “大祭司?大祭司?”一旁候着的人就是再愚钝,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妥,使了眼色给旁边的侍卫将他整个包围了起来。可是他仍然扶着玄冰垂着头,置若罔闻。

      侍卫们有些警醒了,其中一个领头的走上前去,手搭在了“大祭司”的肩膀上。“大祭司,您没事吧?”口气依然恭敬,可他腰间的剑,早已半出鞘地灼灼泛着冷光。

      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就在这个侍卫准加重了力气,想按住他的肩膀控制住他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告诉我,怎么能带她走。”
      那侍卫算是天忏教里屈指可数的好手之一,见过无数场面,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他毛骨悚然浑身战栗。

      那声音低沉而喑哑,蛊酿着缓慢的余音,像是新鲜血肉里刚出锋的剑。

      “他不是大祭司!他是杀手!”

      侍卫瞬间的警醒并不能延缓杀手的动作,手腕突然的巨疼,瞬间看到自己的右手软若无骨地废掉。而没有来及拔出的剑,在那杀手折断他右手的同时,被他迅猛地一把抽出。

      他眼睁睁看着那杀手拔出自己的剑一下刺穿了自己的同伴,动作干净利索地带出一整条血线,刷地一下甩在自己脸上,滚烫滚烫。愤怒没有时间冲昏头脑,他试图跟着同伴们一起冲上去围攻,却迎面撞上了那杀手不知何时甩出的匕首。

      原来,自己的剑可以这么快,这么锋利。这是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丧失意识之前,唯一的想法。

      太长时间没有用过剑,可是鬼刺的动作并没有任何生疏。长剑侧身,身上拖沓的长袍被甩在一个侍卫身上,转身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瞬间溅了他一脸,顺着他刀削一样的线条滑落在了嘴角,恍若无物地被他舔进嘴唇,冷漠地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告诉我,怎么带她走。”

      鬼刺提着剑,慢慢走向不断后退的侍卫和祭祀们。弄墨写意的眼睛里,书写着冰冷的残忍和煞气。黑衣随剑翩跹,惊鸿一样,撩带着腥重的血。

      他们人的确多,的确让鬼刺也受了不轻的伤。可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任何办法遮掩去他自己一个人凶煞的杀气。那是从心理上无法泯灭的恐惧,让他们握剑的手都在颤抖。有人重重地砍伤了他的肩膀,可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回剑一个利索地背刺,狠狠地将那人给重创。他身上的伤口若换成别人早已经无法承受,可是于他,好像没有一点点伤。

      最终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负责守卫的侍卫,伤的伤,死的死。剩下了五个身着祭袍的男人,手无缚鸡之力,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看到鬼刺提着剑走近,吓得都面无人色。

      “怎么带她走。”他仍这么问着。

      有人还寄托于刚走出去没多久的大长老,咬着牙就是不肯说话。而其中有一个则是故作胆大地喊:“你做梦都带不走血引!一会大长老就回来了,你插翅难逃!”

      回应他的,是一把染满血的剑指在他的胸口,以及一句冷冷地问话:“怎么带她走。”

      “不可能的!你带不走她的!”刚才一直跟在他后面的那个祭司,实在无法忍受,仰着头看着他:“你可以自己看看,血引已经被钉在了玄冰里面,你怎么可能带她走?”

      “那些石针不能收回去吗?”

      “不能!除非玄冰吸够了血,任何人都没办法控制玄冰自己收回石针!”那祭司看鬼刺肯跟他接话,忙不迭慌张回答。

      鬼刺回过头看了下玄冰,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几人尽数点了穴道。最后提着那个说话的祭司,纵身一跃跳在了玄冰之上。

      “吸够血是吗,如果把你丢下去,是不是就足够了?”鬼刺抓着他的领子,手做出了松开的姿势。

      祭司脸色瞬间白了,话也不会说了,好久才结巴道:“不,不要。玄冰只吸食女子的血,我就是被丢下去也只能被玄冰活活冻死。”

      “到底怎么带她上来?”鬼刺已经没有了耐心,提着他就准备扔进里面。

      那祭司吓得已经没有人样了,惨叫着喊着说:“把石针砍碎的话就行了!”

      “能砍碎?”鬼刺皱着眉头,有些怀疑。

      把快跳到嗓子眼里的心咽在肚子里,祭司结巴着说:“我只是听说,曾经上一任血引被献祭的时候,有人就曾把玄冰里的石针给砍断过。但是,但是怎么砍断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鬼刺沉默了一会,抬手点了他的哑穴,一把将他丢了出去落在祭台上。

      冷静下来的鬼刺,沉下心来稳住了呼吸,默默地看着玄冰中空的孔洞。从这个角度来看,残酷的一切更让他无法忍受。那些或大或小的石针,穿透了她的身体,使得鲜血不得不顺着凹槽流下去,慢慢汇聚在她的脚下。血流的极为缓慢,很好的控制住了速度,以至于她能被不断地放血而不会血崩死掉。可是那玄冰里面已经蕴了这么多新鲜的血,计算下来,她已经被这样折磨着生生放血了三四天之久。

      鬼刺紧紧攥着手,剑柄硌破了手心他都不知。如此近距离之下,左小吟微弱的气息像是已经离水许久许久的鱼,随时都能干渴而死。他想喊她,可是却害怕她醒过来忍受这地狱一样的痛楚。

      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鬼刺渐渐放松下来。强迫自己忽略心里的一切反面情绪,他仔细观察着玄冰里面的一切。看了好一会,他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石针虽然是刺穿了她的身体,但是都极为精巧地避开了她的要害位置。而唯一有些棘手的地方,就是手腕和大腿上的大脉。但是,想来应该是这玄冰一时半会不会放干她的血,所以在那几处大脉上,只不过是有几个尖细的中空引针,刺破了一点点血管。

      如果这样的话,砍断石针,及时封住她的穴道的话,大概可以控制住不让她瞬间血崩而死。

      因为开始扶着玄冰,手掌现在冻得依旧没有任何知觉。鬼刺知道这玄冰的厉害,知道一旦跳下去可能就再也无法活着出来。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犹豫,乔楚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

      在生死两难的时候,他想起的,却是思思临走前抱着他亲他的脸。
      他多年前对她曾试图做过的许诺,没有机会实现。可是他不想,再辜负了思思。
      如果再见的话,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修长的身影一跃而下,墨黑的发尾和衣角拖曳出死心塌地的赴汤蹈火。

      黄泉路,我陪你一起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合并章:大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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