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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尔尔 ...

  •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岑尔刷到了一个帖子。

      不得不释怀的事。
      岑尔有。

      今日晴空烈日,岑尔手里拿着伞,却忘了打。因为想起了一个名字,江照。

      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岑尔想起了江照那双生得十分漆黑而悠远的眼睛,还有……还有几个片段。

      一、给江照写习题册

      高一那年的夏日和今天一样燥热,外面的风揣着热气而来,吹起了卷子的一角。

      班里空旷,只有寥寥一两个同学在埋头写题,其中的包括岑尔。今天有篮球比赛,大家蜂拥而去,原本普通的比赛,也不至于这样热闹。

      只是今天的篮球赛里,有江照。

      “尔尔。”许禾趁着岑尔走神的片刻,走过来:“你不去看篮球比赛吗?”

      岑尔怔忪一瞬,而后摇摇头:“你去吧,我还有卷子没写完。”

      许禾点头,走出了课室门。岑尔垂头看着自己桌上的一沓习题册,拿开上面的几本,压在下面的那本,是江照的。

      科任老师布置的习题,今天要交上去检查。岑尔打开他的那本花白的习题册,凑近一些,几乎还能闻到新书的那阵特有的味道。

      岑尔探头,试图自窗外往远处的篮球场上看。课室在二楼,树荫遮住了大半个球场,堪堪只能看见缝隙里溜过的人影,还有偶尔传来的呼声。

      恍然想起昨天自己提醒江照,今天要交习题册的事。

      “江照。”岑尔看着旁边趴着的人,轻轻揪了一下他的袖子:“语文习题册明天要交。”

      他直起上半身,蒙着眸子朝岑尔看来。岑尔下意识的躲避,目光顿在手边的试卷上,却无法聚焦,注意力在耳边,听他说什么。

      “明天要交。”江照重复了一遍:“那你帮我写吧,我不会。”

      “你怎么不会……”岑尔嘟囔道:“你成绩排名比我还前。”

      江照歪着头静默,一手撑着下颌,漆黑的眸子有笃定的笑意 ,只是盯着岑尔,不说话。

      岑尔耳朵发热,盯着自己的试卷看了一会儿,终究溃败下来:“那我给你写,但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他轻笑出声,似乎对岑尔的笨拙可爱尤为受用。

      所以……所以江照的习题册来到了岑尔的手里。

      岑尔给江照写完习题册的五分钟后,天蒙蒙发着灰,天际还有一些橙色。走廊渐渐喧闹起来,想是篮球比赛结束了,岑尔赶忙把江照的习题册还到他的桌子上。

      “你怎么没来看球赛?”江照坐下,扭头问岑尔。

      岑尔看他一瞬,又倏的收回目光:“我不是要给你写习题吗?”

      “习题什么时候不能写?”江照拧眉问。

      “晚自习前要交上去的……”岑尔也有些不乐意,神色幽怨,声音愈来愈小:“吃炸药了你……”

      江照张了张嘴,才想反驳,看见岑尔满目委屈的怨愤,又住了嘴。

      他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才像是把郁闷压了下去了几分,语气好了些:“写完了吗?”

      “写完了。”岑尔乖巧的点点头,鼻尖还有渗出来的薄汗。

      “明天给你买红豆沙。”江照笑着点头。

      他提起衣角往面上使劲抹了一把。窗外的风吹过,一点点汗味附着着肥皂的清香渗进岑尔鼻尖。

      “哦。”岑尔应了声,又埋怨:“能不能别总像哄小孩。”

      岑尔对上他的目光。江照笑得爽朗,黑沉的眸子盯着岑尔,眉目干净,星河璀璨。

      那是岑尔深刻记忆中的头一回,觉得他的眉目生得好看。

      二、没有人比尔尔重要

      班里的自习和往常一样,一样的吵。岑尔拿起笔,在登记本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其实岑尔是很讨厌这份工作的。岑尔是班里抽签抽来的纪律委员,但也只是挂名的干部,往前岑尔从未认真登记过他们的名字,更没有在老师面前提过班里的情况,只是闭着耳朵,用脖子听。

      岑尔像是个蜗牛一样,胆小、怕惹事。

      江照问过岑尔为什么不记名字,可岑尔只说。

      “有什么可记的。”岑尔看他一瞬,小声道:“记了他们会安静吗?不是平白招人讨厌吗?”

      江照笑笑,侧脸趴在桌子上,眸色漆黑,不像是在开玩笑:“怕什么?我罩着你。”

      岑尔没理他。可没记名字的后果,是班主任把岑尔叫到了办公室,一顿批评。

      了了,只说了一句:“你往后自习你坐在讲台上,再有说话吵闹的,一个名字都不许少的给我登记上来。”

      自那以后,岑尔再也不能对班里的纪律视若无睹。只能坐在讲台上看自习,咬着牙写下他们的名字,在第二天偷摸的交给老师,又在全班幽怨的目光之下埋着头,听班主任当堂念出名单。

      这已经是第二周了,班里的怨愤逐渐升起,比如今天。

      岑尔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讲台上,却突然有一把声音出现:“咱还是闭嘴吧,别等会儿又让人给穿小鞋了。”

      那一刻,满课室里的唏嘘和嘲讽,渐起的声音愈发刺耳,男男女女的夹杂在一起。岑尔埋着头,掩在短发后的耳朵迅速火辣起来。

      岑尔阖了阖眸子,起身走出了课室,身后涌起一阵呼声。

      高中时候的大家,总是那么幼稚,可又显得尤其珍贵。他们没有针对岑尔,只是想通过岑尔,表达对班主任的不满。

      没有人关心岑尔,只有江照。

      岑尔走进卫生间里洗了把脸,顺势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普通平淡的五官,一头简单的黑色短发,宽大的夏装耷拉在纤瘦的肩上。这样的自己,在时兴打扮的女同学里,确实不甚起眼。

      岑尔轻轻叹了口气,低垂的眸子失焦,稍稍拍干面上的水渍,垂头往外走。江照恰恰等在那里,见岑尔在卫生间出来,倚靠在墙上的身子下意识的挡在路中间。

      这一挡,岑尔垂着头,一下子撞在了江照避之不快的胸膛里,像一面墙。

      岑尔捂着撞得生疼的头抬眸,甫在看到江照的那一瞬,一种莫名的油然而生的狼狈感和无措感涌上来,掺杂着一连几日的郁闷,似乎终于都在见到江照等在门外的这一刻,有了出口。

      在那对视的几秒钟里,岑尔的眼眶便迅速红了起来,氤氲在眸中打转。

      岑尔气自己。与生俱来的平庸让自己自卑,在江照面前,愈想呈现得完美,却愈是小心和憋屈,以此往复,愈发狼狈。

      江照也是头一回看岑尔这个模样,怔忪了一瞬。看着岑尔眼周氤红一片,灵巧的眸子里吟着泪,看得他胸口一顿。

      也只是一瞬,江照调整过来,像是开玩笑,又附着几分真意:“委屈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撞上来的。”

      岑尔盯着他漆黑的眸子,滴出一颗泪来。

      江照眸中含着淡笑,走近一步,抬手用手背擦去岑尔下颌那滴未风干的泪。

      “哭什么?”他说:“说了我罩着你。”

      “岑尔,别哭了。纪律不行我给你管。”江照说:“哭得可丑。”

      岑尔抽啜着,垂着头,不想让江照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岑尔。”他又叫了一声,岑尔抬头,吟着泪看向他:“抬起头来,不要垂头。”

      岑尔对上他的目光。长道有贯穿的风吹过,夜空星子璀璨,走廊一片漆黑,但岑尔在江照的眸中看见了星河。

      江照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岑尔和江照回到课室里的时候,班里照样吵成一片,不罢不休。岑尔坐回到讲台上,用比平时大几分的音量:“大家别吵了,安静一点写题吧,马上要二模了。”

      班里静了一瞬,而后恢复如常,大家都那岑尔的话当作耳旁风。岑尔看向江照,想起他刚刚说的:“要是回去还吵,把周臻的名字写上。”

      岑尔瞠目:“你和他不是蛮熟的吗?”

      江照轻笑,有些痞气,让人分不出真伪。他稍稍俯下身子,与岑尔平视:“谁有你重要呀,尔尔。”

      岑尔愣在原地,与他对视一瞬,倏的一下又垂下头,揪着衣角,绕开他挺拔的身子往课室走,身后似乎还有他的轻笑声。

      岑尔回过神来,拿起粉笔,写下了周臻的名字。

      课室周遭静了一瞬,岑尔垂着头,似乎要钻进桌底。周臻的声音如约而至:“你凭什么写我名字?”

      岑尔拧着眉头,急得额间渗出汗来,才要暗骂江照一通,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突然直起身子来,眸光犀利,落在周臻身上,眉目仍旧好看。

      “你吵吵嚷嚷没完没了的还不让记名字了?”江照说:“谁他妈惯你的毛病?”

      周臻立刻住了嘴,埋下头去一言不发。周臻几人安静下来,课室里顿时针落闻声,一片寂然。

      岑尔朝江照看去,他正撑着下颌,揣着笑,眸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岑尔也没忍住垂头笑了,掩在发间的脸颊有些温热。

      那是第二回,岑尔对上他毫不避讳的目光。江照真的有为岑尔开脱。

      三、只有二十分的物理卷子

      岑尔的物理成绩很差,任岑尔怎么认真学,成绩仍旧上不去。因为这件事,岑尔连一小时的午休时间也不要了,干脆留在课室里学物理。

      江照见岑尔学不上道,提出要给岑尔辅导,岑尔受宠若惊,却也欣然接受。

      江照给岑尔辅导的第二周,班里轮换座位,他坐在了岑尔的后面。而岑尔的新同桌,正是那日得罪过的周臻。

      午休大家回到宿舍休息,只有寥寥几个人还留在课室里,大部分几个是要学习的,比如江照和岑尔。也有懒得回宿舍的,比如周臻。

      岑尔正埋头写着习题,身后的江照似乎特意要打扰,伸出指尖在岑尔的右肩胛上,画着圈。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次了,岑尔恼火,轻声啧道:“江照。”

      江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真意。

      “周臻。”岑尔见他不说话,又扭头回来,见周臻在睡觉,想起刚才班主任的吩咐:“班主任让你下午上课前去办公室找他。”

      “不去。”周臻语气差得离谱,头一扭,朝着走廊那头。

      “你这是什么牛脾气?”江照骂道:“起开。”

      周臻耷拉着眉目起身,没开口反驳一句,慢吞吞的起身。江照捧着一沓习题册鸠占鹊巢,坐在自己往前坐惯了的位置,开始今天的物理辅导。

      岑尔也顺势在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周考卷子,物理,二十分。

      江照看着那张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那口淡气吹进岑尔耳中,挠得心痒痒。

      岑尔看向他,窗外和煦打斜,穿过绿荫洒下斑驳的光影落下。

      “又考二十?”他开口,眸中含笑。

      岑尔回过神来,江照依旧盯着自己,笑中有无奈。岑尔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虚,江照明明已经牺牲的自己的午休时间来辅导自己,可那份卷子,永远只有二十分。

      “以后分班了,我和你不同班的话,还怎么辅导你?”

      “……”岑尔看向他,攥着笔头的指尖泛白,顿了一会儿才问出口:“不能让你辅导了吗?”

      他一愣,而后一笑,说:“你说要,就能。”

      那是第三回,岑尔望进他的好看的眸子里,瞳仁里有自己的倒影。

      四、一份红豆沙和测试题

      自上次江照不满岑尔没去看自己的篮球赛后,这回的篮球比赛,他再三嘱咐过,一定要去看。岑尔也连连承诺一定回去。

      所以……所以岑尔顶着烈日,站在篮球场边,看着他奔走在场上,运球、组织串联、突破上篮。江照在场上挥洒和热汗,偶尔会扭头,刻意搜寻着岑尔的位置。

      岑尔看不懂球,只会用目光锁定江照。晴空之下,璀璨热烈的光铺在他身上,夏日的风随着他的奔走而灌满他的球衣。

      很久很久之后,裁判吹起终场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江照手臂捞着球,和周臻几人说着笑,眸光却落在岑尔身上,直直朝这头走来。

      江照停在岑尔身前,黑沉的眸光盯着岑尔因暴晒而氤红的脸颊。他笑着:“旁边的都会打伞,你不会?”

      岑尔在裤兜里掏出纸巾给他,边说:“我忘了拿。”

      江照接过纸巾,不是用在了自己大汗淋漓的身体上,而是落在了岑尔的冒汗的额间。他动作生疏笨拙,带有一些小心的试探和柔意。

      岑尔怔忪了一瞬,不禁抬眸盯着他,他的眉目实在好看,尤其是望着自己的时候。只是一瞬,岑尔又垂下了头,耳后发烫,原本氤红的脸颊掩饰了心动的嫌疑。

      可江照仍旧喋喋不休:“忘拿了不会上去拿吗?”江照说:“两三分钟的事能运几个球?”

      岑尔让他念叨的烦了,啧道:“我笨,是我笨,行了吧。”

      江照嗤笑出声,拉着岑尔到屋檐下去。那时太阳已半下,只在远山边际留下半个身影,即将下沉,天边一角的灰蓝露出头角,月牙淡淡浮在天边。

      “我也口渴。”岑尔看着江照咕噜咕噜灌着自己给他带的水,突然说。

      江照灌水的动作停下来,站姿吊儿郎当,一脚踩着球。听见岑尔这么一说,面上有些不可置信的雀跃,他把水瓶拿下来,痞笑着递给岑尔。

      “还剩三口。”他说。

      “……”岑尔圆目瞪他:“我想吃校外婆婆的红豆沙,可是出不去。”

      学校是封闭性管理,不到周末,是不会让学生随意进出的。

      江照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把篮球拿回去,我回宿舍洗澡。”

      岑尔照作,拿了篮球便往课室走,一点儿心眼也没有。再见到江照的时候,他仍旧穿着球衣,干涸的汗凝结在身上,夹杂着干净的肥皂味。

      “不是说回去洗澡了吗?”岑尔扭头问他,眸中疑惑。

      江照看着岑尔笑,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指腹勾着一份红豆沙。是校外婆婆的红豆沙。

      岑尔瞠目,愣了一瞬,才问:“你、你上哪儿弄来的?”

      “出校门买的。”江照说。

      “你怎么出去的?”岑尔追问。

      江照反倒不耐烦了:“吃不吃?不吃都热了。”

      岑尔连连点头,又听他说:“现在吃,我给你看着。”

      江照在岑尔桌上随便拿了一本刚在图书馆借来的意林,胡乱翻开一页,挡在岑尔埋头吃红豆沙的脑袋前。

      岑尔吃得正到一半,不知道江照看见什么了,伸手扒拉岑尔。

      “岑尔。”他说:“别吃了。”

      岑尔抬眸看向他,他指着意林上的一页,顺势看去,那是一份测试题。

      恋爱测试题。上面写着,如果有缘分,写完这份测试题,便会对对方心动。

      他说:“我们试试。”

      江照面上凛着笑,吊儿郎当没正形,看起来只是开玩笑。他的眉目干净,生在岑尔心坎里。

      他的眸光漆黑深沉泛着光,不动声色的盯着岑尔时,似乎会说话,将那些不能直言出口的话,都隐匿在眼中。

      这样略显幼稚而没有根据的题,江照说试试。

      他们近在咫尺,那是岑尔头一回,没有因胸腔的震动和发热的耳朵而逃避他的直视。垂落在膝上的手攥得发白,像有埋在心间土中许久的种子,正要生根发芽,有了收获。

      岑尔笑笑,柔和的笑意浮现在白皙的脸上。江照盯着那厮隐隐现起的酒窝,眼睫随着垂落的眼帘在眼睑上落下阴影。想起岑尔总说自己生得丑,可偏生他在自己眼中,可爱笨拙又温柔娇俏。

      岑尔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班主任在门外走进来,走到岑尔身边,轻声道:“你家里有点事,父母来接你了,你现在到校门去。”

      班主任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让岑尔有些慌张。可班主任没有再多交代什么,只让岑尔快出去,便转身离开课室。

      岑尔胡乱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岑尔,别慌。”江照帮忙拎着书包:“没事的。”

      他的声音莫名让岑尔安定下来,迅速收拾完东西,岑尔起身要走。江照突然出声:“尔尔。”

      尔尔。这是江照第二回这样叫自己。

      岑尔扭过头,突然生出一阵不舍,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可江照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一笑,眉目间盈着柔意:“没什么。我等你回来。”

      岑尔看着他,点头,而后快步离开。

      出了校门上了车,问过父母才知道,太奶奶在老家,身体状况直下,爷爷奶奶让快点回去,再看老人家一眼。

      父亲的车开得很快,岑尔光在后视镜里,便能察觉到父亲的着急。岑尔能理解,父亲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出工作,一直是太奶奶把父亲带大的。

      “妈妈。”岑尔想起江照,觉得应该和他说一声:“我手机呢?”

      岑尔不带手机上学,一直搁在家里。

      “唉。”母亲说:“别说了,刚刚着急在包里掏东西,手机掉到地上,好像不行了。”

      岑尔瞠目,却又噎得说不出话,连连摁了几下开机也没反应。只能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象,沉默。

      三个小时的车程,一家三口才赶回了老家。他们在老家住了一周,在这一周里,阖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岑尔甚至忘了要给江照发一条信息。

      所幸太奶奶熬过来了,全家上下才安心下来。可也因为这回,父母决定要留在老家发展。

      岑尔对这个决定表示反对,可无果。父亲是最重家庭的,可把爷爷奶奶太奶奶一起接到棉市,不现实。老家有房子,一家三口回来,也住得下。

      于情于理,对于父母的决定,岑尔也不能再三拒绝,阻拦父亲行孝。父母办事效率高,还在岑尔沉浸在不能回棉市的无措中,便已经办妥了岑尔转学的事情,连棉市的行李,也一同寄来。

      父亲是在某天岑尔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去棉市办理交接手续的,连提出同行的机会都没有。岑尔因为这件事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因为想着江照。

      母亲看见岑尔自回老家来一直都无精打采,这才带着岑尔去买了一个新的手机。

      岑尔打起了些精神,拿到手机的瞬间,是给江照发信息。新手机里没有他的号码,可他的号码,岑尔早已烂熟于心。

      终于拿到手机,可那一条信息,岑尔删删写写了几回,也没能编辑出来。

      末了,岑尔才编辑出了一条短信。

      【江照。父母亲要留在老家,我回不去了。】

      那天,岑尔握着手机整整等了一天,江照才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回了信息。

      只有一句。

      【知道了。】

      岑尔看着那条短信,愣了许久。他什么也没问,似乎只是平静的接受这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这两个简单的字,似乎真的只是同学之间的道别。

      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岑尔觉得,像是缺了点什么,却又无法言诉。

      自那之后,江照变了。岑尔对他偶有的问候,他也只是简单的回复,字里行间中,有着岑尔不愿承认的疏离。

      这让岑尔自己因为他而堆积起来的勇气,又一点点的覆灭。看着那些疏离的短信,岑尔止住了再追问的念头。

      而后的一年里,太奶奶的状况起起伏伏,家里时常会忙得打团转,父母亲便连假期,也没有再回过绵市。

      岑尔没有再找过江照,但时而也会忍不住,关注他的社交平台。但他像是销声匿迹,平台上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篮球赛那天的合照。

      有关于江照的人和事,似乎都逐渐淡出了岑尔的生活,只有岑尔知道,没有。

      直到高三开学前,太奶奶终于还是没有熬过那个炎夏,阖家都沉浸在莫大的悲痛之中。后来考虑到岑尔的准备升高三,老家的教育条件比不得棉市,加之太奶奶过世,父亲思虑了许久,才又决定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回到棉市。

      转校的事情还是父亲去办的,花费了一些精力,岑尔算作插班生,分到了高三六班。

      开学那天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江照。

      他分到了三班,和岑尔不同班。回来后的头一回见他,是在跑操的操场上,跑操过后,大家歇在石凳上,江照坐在周臻几人中间,垂着头。岑尔一瞬便看见了。

      岑尔抬腿走过去,周臻几人颇有眼色的走远几步。

      “江照。”岑尔轻声唤他。

      他低垂的头迟缓的抬起,迎着光看向岑尔。

      岑尔看着江照,他变化很大,头发比之前长了许多,下颌新长的青渣还在,他的眉目仍旧深邃,但那里面有黑沉,隐去了所有的光亮。

      有那么一瞬间,岑尔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是你回来了啊。”江照开口,声音沙哑。

      “江照。”岑尔眼角有些红:“我回来了。”

      他点头,浮出淡淡的笑,突然说:“你迟到了。”

      岑尔一愣,又听他补充道:“今早的跑操。”

      他们一立一坐,隔着一米的距离,相顾无声。末了,上课铃响起,他起身离开,甚至没有和岑尔再说点什么。

      岑尔愣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寂寥、沉默、颓废。

      周臻在后面上来,拍拍岑尔的肩,神色肃重:“岑尔,下课到走廊那头,我有话和你说。”

      岑尔照作,下课便奔向走廊的尽头,周臻早早等在那里。他和岑尔说了一件事,又或许不止一件。

      周臻说。

      “你刚离开的那一周,江照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他父亲投资失败,欠了债,在他母亲面前跳楼自杀了。他母亲受不住,也得了创伤后遗症,那段时间,他妈妈离不开江照一步。”

      “他母亲没什么近亲了,只有江照能照顾他母亲,在江照没看顾到的时间里,他母亲自杀了三次。后来江照休学了两个月,贴身照顾他母亲。直到后来把他送进了医院治疗,他才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在那段日子里,他像是变了个人,颓废、萎靡、沉默、阴鸷。我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陪在他身边,后来……”

      他顿了一瞬,继续说。

      “幸亏江照有许禾。那一年里,许禾周末会去江照家里,帮着江照照顾他的母亲,在江照快撑不住的那段时间,许禾一直陪在江照身边,让江照振作起来。后来他母亲的状况也渐渐稳定下来,一切才回到了正轨上。”

      “所以那一年,江照和许禾……”岑尔压抑着颤抖的指尖,轻声问。

      “他们在一起了。”周臻说:“过去的一年里,因为许禾,我才重新看到了江照的笑。”

      “那……那现在呢?”岑尔眼睛有些干涩。

      “现在许禾出国了,全家移居。”周臻叹了口气:“许禾说过,一定会回来的,可是江照怕了,他不相信。他害怕一切突然的离开和消失。”

      最后一句话,周臻是冲着岑尔说的。

      岑尔哑言,扭开头,掩饰了氤红的眼周。垂在身旁的手,用力攥着栏杆,试图压抑着胸口那阵尖锐的刺痛。

      不知道是因为江照这一年的经历,还是因为周臻的隐约指责。

      “和你说这些。是觉得,你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帮他的人。”这是周臻的最后一句话。

      再站在江照面前时,是自习课里,岑尔偷跑出来,在走廊尽头那片漆黑的角落里找到他。

      江照倚靠在残旧的栏杆旁,指尖捻着一支抽掉一半的烟,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他的面容。可岑尔看得清,他萎靡、无措、沮丧到了顶点。

      那天晚上,岑尔站在他面前,亲眼目睹他为另一个女生萎靡不振、沉默不语,向来光亮的眸中平静无澜,抽烟的动作熟稔得不像话。

      岑尔目睹着这一切,可无能为力。

      在长时间的对峙之中,岑尔只记得他说过的两句话。

      他呢喃:“要是她在就好了。”

      那一瞬间,岑尔扯着嘴角,突然笑了。似乎在长久的静谧中听到了心脏重击的声音,岑尔只能感知着胸口尖锐的痛意,抑制着涌上鼻尖的涩意。

      岑尔不知道许禾为他付出过什么,可岑尔知道,现在的江照,离不开许禾。

      岑尔突然明白,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意,是因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自己,是因为清晰感知到了,这份错过已经无法弥补。

      末了,岑尔看着他隐匿在黑暗中的眸子,悄声问:“你为我抽过烟吗?”

      江照一顿,眸子抬起,目光投在在岑尔的泛红的面上。他看了许久,面上凛着一些笑意,分不清真假:“抽过,你走的时候。”

      岑尔沉默的看着他。

      他又改口:“开玩笑的。”

      岑尔哭了,不知道是为什么哭。

      江照和岑尔分开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离得远了,岑尔似乎听到一声轻叹,随风进耳。

      “尔尔,都过去了。”

      都过了吗?可以释怀吗?

      再后来,岑尔和江照维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念完最后一年的高中。他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大学,江照在北方,岑尔在南方。

      后来唯独有过一次偶然的交集。是大二假期的那天,岑尔回到棉市,在车站等公交车的时候,刷到了江照的一条动态。

      ——伞落在车站了。

      十分钟前的消息。岑尔下意识的回头看,椅子上,有一把黑色的伞。

      岑尔拿起拿把伞,思量了许久,点开了他私信的页面,给他拍了张照片。

      【是这把吗?】

      【对,这么巧你看见了。】

      【有时间我拿给你。】

      【行,谢谢。】

      聊天页面停留在这一句谢谢中。

      可是那把伞后来没有还给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后来他说,不拿了,伞送给你吧。

      去年江照结婚了。

      请柬人手一份,也到了岑尔的手里。拿到请柬的那天下午,岑尔握着那张请柬,在阳台整整坐了一天,直到将那张请柬里的金粉抹得掉色。

      岑尔终于回过神,打开那张请柬。

      新郎——江照;新娘——许禾。
      ——喜今日赤绳结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江照等到许禾了。

      其实在长达许久的一段时间里,岑尔不停的追问过自己,江照是不是也对自己也动过心。

      可无果。

      直到去参加婚宴的那天,岑尔在门口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周臻。他们在门口一路进去,周臻看着婚礼布置的场面,突然说起一些往事。

      那些陈年往事,他以为岑尔不在意了。

      周臻说:“其实江照那会儿对你真的蛮不错的。你记不记得当时我们班里吵得厉害,知道为什么后来不吵了吗?是江照,江照把我们哥几个拉到走廊里,他说,让我们别吵了,让我们别为难你。”

      “我当时问他,是不是看上你了。他没吱声。”他一路往里走,没有看见岑尔眸色的变化:“直到高二那会儿,咱几个真心话大冒险,许禾也在。他亲口承认,说喜欢过你的。”

      他当着许禾的面,亲口说出喜欢过岑尔。

      岑尔垂头笑了,聚焦在地面的目光逐渐模糊起来。

      是真的释怀了,才能在许禾面前坦然的承认,他喜欢过自己吧。

      在这场较量里,岑尔笨拙迟钝,却也隐隐期待过,可他们都绝口不提,将种子扼杀在摇篮中。

      岑尔和周臻走到里厅。婚礼的布置盛大而温馨,约莫是许禾喜欢的样子。

      江照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比起之前健硕了一些,成熟了一些,也明朗了一些。

      他站在那里,许禾一身洁白的婚纱,明眸善睐、静雅端庄。站在他身边,和宾客寒暄,十分相衬。

      他不经意间扭头,看见了岑尔和周臻站在这头,他低声在许禾耳畔说了些什么,许禾笑着朝这边点头,得体而圆滑的没和他一起朝这边走来。

      因为岑尔在。

      江照信步走到周臻和岑尔身前,和周臻调笑了一番,才垂眸看向岑尔。岑尔留着一头长发,发间的耳朵已经不红了,可眼周有些氤红,目光淡淡的。

      “来了。”江照说。

      “对不起,我迟到了。”岑尔淡笑:“因为手头有点事。”

      “没事。”他只说了这一句。

      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岑尔无意中在抽屉里翻到那个母亲摔坏了的手机,突然心生一意,想拿去维修,看看是不是还能开机。

      店主说可以,需要时间。岑尔就坐在店里干等,看着烈日过顶,夕阳下落。

      “修好了。”店主直起身子伸了个拦腰,脱下眼镜。

      “以前的东西,还在吗?”岑尔问。

      “啧,您这就小看我了吧。”店主笑道:“没泡过水的,东西都还在。”

      回到家里,岑尔将一直没换过的卡重新放进了旧手机里,开机。

      手机亮了起来,在主页面停留了许久,似乎没什么异动。只有信箱的图标上,有个红点,上面标着数字“5”

      岑尔拿着手机的手莫名有些颤抖,而后点开。

      【尔尔,我等你回来。有话要和你说。】 ——五月十八 21:30

      【你怎么不给我回消息?】——五月十九 08:02

      【尔尔,我家里出事了。】——五月二十一 03:31

      【尔尔,我妈自杀了三次。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来陪陪我,你回我一条信息好不好。】——五月二十三 04:38

      【尔尔,要和你说的事。我在你右肩胛写过四个字:我喜欢你。】——五月二十四 02:32

      木然的目光投在屏幕上,岑尔的右手不止的颤抖着。回过神来时,屏幕早已是一滴滴泪珠,糊得看不清原有的字体。

      岑尔抬起手,贴上面颊,原来那里湿透了,冰凉冰凉的。

      岑尔突然笑了。自己离开棉市的那年是五月十八。回给江照信息,是五月二十七的早上九点半。

      那条信息是:【江照。父母亲要留在老家,我回不去了。】

      原来他们之间,没有绝口不提,是生生错过。

      所以他们因为什么错过了呢,在江照求救无门的时候。因为错过的五条短信而错过。

      岑尔真的学不会释怀。

      岑尔和江照,就像是那套没能试到的测试题,无疾而终。

      …………

      公交车到了,岑尔回过神,熄了屏幕,看着手里的拿把忘了打的黑伞。

      岑尔上了车,公交车缓缓启动,隐在公交车背后的车站露了出来,那把黑色的伞孤寂的搁置在凳子上。和岑尔捡到它时候的位置一样。

      窗外景象飞驰而过,岑尔想起两件事。

      那张自己特意不写大题,回回都只有二十分的物理卷子。还有那天晚上,江照手臂上因为翻墙出去买红豆沙而擦伤的伤口。

      埋在心里的种子发过芽,但它终究没能开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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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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