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告别长安 ...
-
汉暻朝,刘景帝二年,十月下旬。
秋风萧瑟,寒风凛冽,城郊落叶飘零,堆满官道。城门内外设下重重关卡,百姓传闻说宫里要寻一个人。
至于所寻何人,众说纷纭,有说宫人,有说女官,有说男童,已经寻了两年,还未找到。
白发佝偻的老人拉着一车京窑瓷准备离开长安,他身后的木车上坐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
约莫十岁,衣裳破破烂烂的,头发散乱,只是双目空洞。
“孩子,你坐好,别担心,一切交给爷。”
男孩没有说话,老人叹了口气,继续排队,接受官兵的排查。
老人没有家人,两年前宫变后,景帝登基,他替新朝采购运送修葺宫殿的木料,回来的时候在宫外捡到了这个双目失明的孩子。
当时他身穿一袭昂贵的衣衫,腰间挂着鸾凤的玉佩,老人猜疑他是宫里的人。
可是他说,自己只是个在公主身边陪读的书童。
老人还想问问宫里的具体情况,这个孩子却失去了意识,足足昏睡了四天。
后来老人也明白了,书童性子安静,不喜说话,能被选上做公主的陪读也算走大运了。
如今换了天,前朝的皇帝都不见得能活下去,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书童。
昨天夜里,孩子突然说自己也要随行下江南,一个大大的跪拜礼让老人吓了一跳。
“爷,我不忍孤身流落异乡,想回家去,对您不住。我自幼便无父无母,不过我在苏州还有个远房表叔,思来想去,我决定去投奔他。这两年多谢您老照顾,裘儿身无分文,唯有一拜叩谢您老恩德。”
“孩子,你无须如此。想回家了,好好好,回去收拾行李,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出发,我送你一程。”老人动容又不舍,只能含泪扶起他。
让他回房休息后,坐在屋里堂前自顾自叹息了一夜。
裘儿的耳朵里,听见了街上熙熙攘攘的喧嚣与热闹,闻到了酒楼面馆里美味菜肴的香味。
忍不住回首望去,看不见任何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他要离开长安了,就让所有的悲欢都埋葬在前朝的尘埃里,最好无人知晓。
而他,往后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没什么异常。好了,你们快点走,别挡道,后面还有很多人。”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递给那两个官兵,二人会意,便消了不耐烦。
一老一少,驾马车沿着官道而行,笃笃行路,空留身后满地风尘。
这两年朝堂局势渐渐稳定,长安的殿阁便开始千门闲闭。
宫里头十分热闹,叮叮当当从早到晚没个安宁时候,宫人们东奔西顾,把宫苑修建得更加奢华,旧的翻新,小的扩建,总有事儿可忙。
前朝公主被软禁在怡心阁里,宫人每日一餐伺候着,只是姿态孤傲,言语挖苦得很。
“这还是个公主呢,竟活得不如宫里最低等的下人,他们还有银子领,高贵的公主连饭都吃不饱。”
“何苦来哉,她来日未必不会嫁一个镇守边疆的大王爷,还等她日后教训你不成。”
“眼下是眼下,来日的事情,谁说得准。既然你那么善心,你去伺候着吧。”
脸盘圆润慈眉善目的嬷嬷端来每日的一餐,送进怡心阁里。
门一被打开,虚弱憔悴的公主从床上爬坐起来,脸色惨白,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嬷嬷都暗自在心里感叹可怜。
“嬷嬷,今日又是你来了。”
“是,公主今日看着气色好些了。”
“嬷嬷,我今日想做女工打发打发时光,你能不能替我找来一些布匹和针线,你用的那些素匹就可以,我别无他求。”
“好,公主既然有心想找些事情做,烦请耐心等着,婢去去就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送去的饭菜没动一口,嬷嬷领着两个徒弟抱着一堆难得上好的布匹和女工用品来时,公主似乎沉沉睡去。
“小声些,放下就随我回去吧,别吵着公主。”
“是。”
三人离去后,复又锁上了门。
公主撑着身子勉强起身,将夜里落泪写了两三个时辰的书信叠好,塞进嬷嬷自己使用的那个针线盒的薄夹层里。
这是她小时候和嬷嬷的约定。
那时小公主才五岁半,父皇责罚误打误撞的一个新进女婢,小公主不以为然,由着性子向父皇撒娇替她求了情,前朝皇帝见她心灵手巧,叫女婢去陪伴公主。
当晚那名女官就来谢恩,后来二人长日相处玩耍,相熟之后,女婢郑重的说了此事。
“公主于婢有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不便开口之事是婢能暗中帮助一二的,就以此为约,婢定会尽力去做。”
“那要是我长大后再来找你,你可还愿帮我?”
“当然,只要婢还活着,就一定会帮公主的。”
“哦?为何?”
“公主信婢即可,婢此生都忠于公主。”
明天如果来的是嬷嬷本人,她应该会拿回自己的东西,就算不是,以嬷嬷今日在宫里的地位,想必也会有人送去给她吧。
“桦南是个大善人,可怜我如今身困囚牢,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你的大恩大德,卿儿只能来生再报了。”
“父皇,母后,四哥,原谅卿儿不孝不敬,卿儿下了黄泉,再听你们斥责罢!”
三尺白绫高抛悬梁,瘦小的身子丝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
两日后,嬷嬷终于寻到半日闲暇,她拿着素锦团扇想与公主一同刺绣,如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旧年一般。
可她满怀期待地推开怡心阁的门,却发现想见的人已经没了呼吸,死状阴森而潦草。
安葬公主后,她安静地坐在屋里收拾东西,看到针线盒里的信封,第一眼只是信封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她却哭成泪人,心如绞痛。
公主还记得她的名,她自己却快记不得了。
“吾友桦南亲启。”
“另一封信,如有可能,请桦南亲自交给四哥,嘱咐他一个人也好生活着。
别像我一样,也不必替谁报仇雪恨,最好永远都不要回到这个苦难深重的长安来,隐姓埋名做个平凡的百姓,过自己想过的人生。
若四哥没能逃离追杀,送至他坟前,就请桦南替我给四哥念几遍再焚烧吧。”
泪湿衣襟,徒弟叫了几声,嬷嬷都没有发觉。
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明媚单纯的公主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被一个一个杀个精光,终日惊惧疑猜。
还被小人侮辱……
她实在不明白,苍天为何不愿放过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愿放过至诚之人?
次日。
领班嬷嬷一脸的不解。
“前几次问你,你说没想法,如今又说要还乡养老,发生了什么?以你的资历在宫里待着,只有享福的命。”
“我在长安城的宫墙里浑浑噩噩熬过了大半生,可这大好风光我一眼都没瞧过,总觉得有些有些遗憾。想趁着自己还能动,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