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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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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南国的新帝在尚是太子时,曾失踪过半日。其实,那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但他失踪的地点却万般令人寻味。
凤凰树林。传闻中隐族居住的地方。老皇帝曾带着太子特意去向隐族人道歉,却终不见任何人影。
“那可是神灵的后裔,皇儿,不可再去那儿了,惊扰了隐族人,国家将有大祸!”老皇帝这样告诫着他。
于是,直到老皇帝去世,他登基称帝之前,他都再未踏入凤凰树林一步。
但他始终反复坐着那个梦,关于凤凰树林,关于那个人。
“你是南国的太子啊。”年龄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却已拥有了一张惊世绝艳的漂亮容颜,她坐在高高的凤凰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白嫩的足赤裸着,脚踝间戴着一串银铃,晃荡间,清脆的声音不绝于耳。
“是,你是谁?”他仰着头问。
“碧落,我叫碧落。是指这凤凰树上方的天空。”她的一头长发用一根火红的丝线扎着,鸦羽般长发漆黑而柔亮。
他闻言,再往上抬了抬头,果真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碧空。清朗无云,澄碧如上好的玉石。
女孩笑了几声,“很漂亮是不是?”
“嗯,不过你更美。”他说,“你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
嫁?她歪头,似乎有些困惑。
“嫁给我的话,我一定会待你很好的。让你过最好的生活,做我的皇后。”他说。
“好。”她轻巧地跃下了树,轻盈地立在了他的面前,“不过,得过十年才行,你会等我么?”她问。
距离近了,他才发现碧落的额头上有着一个银色的纹印,华丽而细致,万分美丽。
他不禁伸手去摸了摸,那温热的肌肤白皙细腻得一如羊脂玉,“当然!”他点头答应。
“那说定了。”她笑了起来,身影渐渐地消失于凤凰树中。那一刻,凤凰树遍开艳丽的花,一如燃烧着的火焰,“十年之后,凤凰树下见。”
到如今,已是十年。她可会依约而来?朝昱回神,几不可闻地叹息。
约定的那一天,他再度踏入凤凰树林,看见了那个思念了十年之久,却已然陌生的人。
“你果真来了,朝昱。”碧落看着他,弯唇而笑,“也不枉我等你。”
“你当真愿意……嫁给我?”当年的一句儿戏,他牢记至今,那么,碧落可还记得?
碧落看着他,目光有些古怪,“朝昱,你可知,我是男儿?”
朝昱一惊,心猛地一沉。
“当年我不知你话语的含义,而今,你我皆已是成人,你现在便告诉我,你可还愿娶我这个男子做妻?”碧落问。
“这……”
“你若不愿,这话只当是儿戏,不必当真。”碧落再度笑了笑,准备离开。
朝昱蓦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碧落……”
他回头,眼底分明带着泪光。
朝昱将他拥入怀中,“我怎会不愿?”他思念了他整整十年,男子又如何?他不在乎这个。
“你会待我好罢?”碧落抬头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到。他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外界人,他放弃一切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个约定,若是朝昱他不爱他,那么……
“当然了,我一定会待你好的。”朝昱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碧落喜静,朝昱为他在宫外建了别院,遣了大批的仆役供他使唤。他爱凤凰树,朝昱为他在院中移植了大片的凤凰树。
“会想家么?”朝昱总是一遍遍地问着碧落。
他倚在朝昱的怀中,微笑,摇头,“外面好多凤凰树。”他说。
“你喜欢就好。”朝昱道。
碧落喜欢坐在凤凰树下吹箫,那长及脚踝的美丽长发流泻披散在树枝上,异常迤逦。他似乎永远赤着足,脚踝上的一串银铃于走动间铃声能够传出很远,清脆而悦耳。
兴致好的时候,碧落会踩在凤凰树的树枝上,迎风跳舞。
那舒展的身姿,火焰般的舞蹈,正犹如凤凰涅槃,优美而华丽。
朝昱不论多忙,只要一下朝立刻便会去别院找碧落。只要能看见碧落,再烦心再疲惫也能变得一片舒心。
“碧落,我爱你。”缠绵过后,他总会抱着碧落一遍遍地对着他呢喃爱语。
碧落总是笑笑,不说话。
几乎是习惯性的将身子偎入朝昱的怀中,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轻触他的心口,“你这里,有我。”
“当然,这里,全部都是你。”朝昱握住碧落的手,道。
他抬头,弯唇而笑,容姿绝艳,“嗯。”
很快,新帝专宠男色的流言便流传了开来,为了掩悠悠之口,朝昱迫于朝臣的众议,无奈之下,不久就立了皇后。
迎娶皇后的那一日,碧落正坐在凤凰树上吹箫,从这里可以望见长长地迎娶仪仗。
他将长发束成了一股辫子,清灵而美丽,白衣如雪,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好像是遗落在凤凰树上的云朵。
碧落的目光有些落寞,他不知疲倦地吹着萧,一直一直,没有停歇。
月上中天,他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来,但他固执地坐在那里,不肯离开。
“碧落,你在等我么?”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嗓音自门口传来,“你是在等我么?”他重复问了一遍,似是在确认,而声音之中已然带上了一丝喜悦。
碧落抬头,看见了思念的人站在地上正仰头看自己,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昱……”他轻轻唤他,看对方来到树下向他伸出双臂时,他立刻毫不犹豫地从树上跃下,直接扑入了朝昱的怀中,发辫飞扬,犹如凤凰的尾翼。
全天下,也只有他才能唤自己的名字罢……朝昱拥着他,在心底想着。
“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晶亮,犹如万千星辰落入眼底一般,“你现在不是应该……”
“我听见你的箫声了。我说过,我会待你好的。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娶妃立后都不过是权宜之计,用以巩固政权,我不爱她们,我只要你。”
“不爱她们,为什么还要娶?”他完全不明白政治的意味,只单纯地发问,“那样她们岂非十分可怜?”
朝昱失笑,“也只有你会为她们感到怜悯罢,碧落,宫里太复杂,所以我宁可让你住在这儿,我想让你永远保持这样。”干干净净,永远都是一汪清澈而美丽的溪水。
碧落歪着头,继而点头。
他问:“你会一直待我好么?”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次,却依旧忍不住问。
“会,当然会。”一如从前,朝昱回答。
于是碧落含笑靠在他的怀中,将头埋入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
“为什么那个纹印不见了?”他轻抚那一片光洁的肌肤,那个纹印着实特殊而美丽,以至于他始终记得。
碧落伸出手,轻轻触着眉心,“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他说,眼睫轻垂,掩去了眸光。
朝昱微蹙眉头,“那倒可惜了。”
“你很喜欢?”他抬眼问。
“不,只是觉着与你很般配。”只有像他那样美丽的人,才适合那种美丽的东西。
碧落笑了,那个笑容他始终看不懂。
直到数十年之后,他才逐渐明白,那其中隐藏的,是刻骨的哀伤与对他的满心的爱恋。
他低头吻碧落柔软的唇,于那个凤凰树花开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