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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梁啸川几乎以为是幻觉。
      那里怎么会是那样的?

      月栖意对他这兵荒马乱一无所觉,只咕哝道:“难受……”
      梁啸川大手贴着他的后腰,月栖意的发尾卧在他掌中,如同柔软的小钩子,刮得梁啸川齿龈发痒。
      如若能咬一口便好了……梁啸川脑中俱是方才所见与此刻所感,一簇簇烈火烧得人理智全无。

      他掌住月栖意的一绺乌发,齿关死死咬住,紧闭上眼。

      ——

      误食毒菌菇汤的后果便是,月栖意将梁啸川折腾得快升天,而他自己一晕了之,好在他只喝了几口,否则小命堪忧。

      月栖意是在响动中苏醒的,黄昏时光影朦胧,他眼睛似乎又有些吃不上劲,又躺了一会子,视野才从模糊的色块转向清晰。
      他披衣下床,听见梁啸川不耐道:“哪来的小屁孩,快领走。”
      对面手下为难道:“他说他是月公子的家里人……总得让公子认认。”
      余下那道嗓音显然是个小男孩,边挣扎边道:“放我下来!意意,意意!”

      月栖意:“……”
      他疾走几步,果然瞧见王老三手里跟拎麻袋一般拎着个人。
      “……闻江?”

      王老三见他俩果真认识,便连忙将人放下来。
      月闻江一见月栖意便好似狗见了肉骨头,一溜烟跑近前来,熟练地抱住月栖意的大腿,恶狠狠地盯着梁啸川那边。
      月栖意解释道:“这是我弟弟,我们有些话要讲,先失陪。”

      梁啸川立即追过去道:“他……”
      可月栖意已关上门,“砰”一下碰梁啸川一鼻子灰。

      ——

      进屋后,月栖意低声道:“闻江,这么远你如何找过来的?”
      旋即声音又更小些:“你不是答应过,在外须得称我为哥哥的吗?”

      月闻江抵赖道:“没说只能叫哥哥,不能叫意意,总之我没叫……”
      他以极小的音量道:“娘亲。”
      又重复了遍:“娘亲。”

      月栖意:“……”

      四下无人,他也阻止不了月闻江这样称呼他,只得坐回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
      入口后他一怔。
      是茉莉蜂蜜水。

      空气中隐隐有股温暖的甜香,月闻江鼻尖灵敏地动了动,视线逡巡过室内,果然瞧见墙边有只燃着的火盆。
      他走近前,讶然道:“娘亲,这有糖栗子。”
      大抵是梁啸川烘着的,月栖意尚未开口,月闻江便熟门熟路地拿过桌上空碗,摸出身上的小刀,在栗子壳上划开十字口,倒入开水浸泡。

      月栖意爱吃糖栗子,月闻江给他娘亲剥栗子皮比念书熟练多了,转眼间已剥出一小碟,推到月栖意跟前。
      他一面剥余下的,一面禁不住道:“意意,咱们几时回家?”
      仿佛担心月栖意乐不思蜀一般,旋即道:“你要养身子,那也是家里的郎中更好,家里的床更舒服……这土匪寨能有什么呢?”

      月栖意咽下一颗香软甜糯的糖栗子,思忖片刻,道:“我并未打算久留,明日、或者后日,我们便动身。”
      月闻江自然一万个赞成,可门外倏然传来“叩叩”声,只听梁啸川沉声道:“我能进来吗。”

      月栖意让进,梁啸川手里抱着床被子近前来,边走边道:“方才你睡着时总翻身,我就给底下加了几层褥子,你试试,如果还嫌硬就再加。”
      月栖意迟疑片刻,道:“不必麻烦了,我们不日便下山。”

      梁啸川登时刹住脚步,沉默片刻后,他猛地拎起月闻江出门,撂下句“在外头等着,我与你哥哥说几句”便关上门。
      月闻江在同龄人中已算格外高、格外结实的了,可到底不过七岁,被男人拎起来几乎毫无反抗之力,落地后急急要往里冲,又被外头的王老三一把拎住后脖领子。

      这群山匪仿佛不提溜人便不会讲话一般,王老三拎着这小狼崽子,语重心长道:“小子,我们大当家呢,十分钟意你哥哥,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你就甭掺和……哎哎哎!”
      月闻江拿自己那把给月栖意剥栗子的小刀,显然毫无留手之意,猛地朝王老三手背捅去。
      王老三瞬间撒开手,堪堪避开刀锋,不可置信道:“我说你这倒霉孩子……”

      话音仿佛也被刀刃截断,王老三瞧见对面那孩子握着刀冷冷盯着自己,嘴唇紧抿,他这手上沾过不少人命的土匪,竟被那神色惊得胆寒一瞬。
      “钟意我哥哥又如何,”月闻江好似马上要饿死的狼守着最后一口肉,阴森森道,“谁要抢我哥哥,我要谁死。”

      ——

      月栖意双手握着他那装珍珠的香囊,这是他要给梁啸川的,作为这几日所有衣食住行所费。
      梁啸川把月闻江拎出去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阻止,只能先问道:“你要说什么?”
      梁啸川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跟哈巴狗似地挽留人家道:“再多留段日子,不成吗?”

      月栖意将香囊搁到他手中,道:“可我在上京,有生计,有亲朋,还是要尽早回去。”
      梁啸川禁不住道:“还是要回去跳舞吗?”
      月栖意一怔,道:“你知道?”

      梁啸川想到赵老二查到的,十万两才能看一场的舞,再望望自己手中这袋珍珠,酸不溜丢道:“段平尧去看你跳舞,但你总容易生病,跳一次舞多累?那孙子一点体贴都不懂。”
      月栖意:“……我一月跳一次,并不十分累。”
      “何况,”他啜了口茉莉蜜水,道,“除了沉玉坊,我在上京还有些商铺,不能不过问。”

      梁啸川着实无法将月栖意与满身铜臭的商人联系在一处,他眉头一挑道:“你开商铺?”
      他晃了晃掌中香囊,道:“我要是乞丐,天天去你铺子里乞讨,不出一月便能在上京置套宅院了。”

      月栖意:“……”

      他强调道:“有专人打理,我只过问大事。”

      这才说得通。

      梁啸川踯躅少顷,冷不丁问道:“外头那小子……当真是你弟弟?”
      月栖意瞳仁变圆了点,他极力镇定,仍露出一点小动物一样的警觉。
      他轻声道:“……自然是,怎么?”

      梁啸川那极敏锐的狗耳朵可不是摆设。
      他回想着方才隐隐捕捉到的一声“娘亲”,昨儿掠过一眼的月栖意的……又在眼前浮现。
      男人目光落在月栖意腰腹间,又迅速移开,联想到月闻江的年龄,脸色有一瞬间发青。

      他心头翻江倒海,月栖意却不晓得自己捡了个孤儿硬要叫他作娘亲,在梁啸川这里变成珠胎暗结,且是在未加冠时,小小年纪大概率是不情愿的、被哄骗的,毕竟他心肠那样软……

      梁啸川从怀里摸出板砖那么厚的一沓银票,道:“这些你收着,能再留几天吗,我拿得急,少了我再拿。”
      月栖意并不接,无声地望着梁啸川,梁啸川原本坐在他脚边的地上,被他盯得不知不觉便换成跪姿。

      月栖意垂眼道:“你今日给我,明日也可以收回去,我不可能依附你过活。”

      梁啸川急切道:“我收回去干什么?我是想留你再……”
      “三字经。”月栖意蓦然打断道,
      梁啸川一愣:“什么?”
      “明日午时之前,你若能背出三字经来,”月栖意将银票盖到他头顶,跟教训畜生一样连脑袋带银票一道拍了拍,道,“我便多留三日。”

      ——

      更深露重,冷月无声,只间或有老鸹嘎嘎乱叫着掠过屋脊。

      月栖意轻手轻脚披上外衫,正要下床,腿便猝然被人握住。
      他轻声道:“……闻江?怎么还不睡?”
      月闻江这崽子表示这是梁啸川的床,他绝不躺上去,硬是在床边打了个地铺,此刻目光灼灼盯着月栖意道:“娘亲,你去哪?”

      门外隐隐有光,梁啸川尚未开蒙,不到一日要完成识字背诵三字经,一千余字,又谈何容易。
      月栖意到底心肠软,出了难题又觉不忍。

      可他也不会急于甩脱月闻江,顺势坐到那个简陋的地铺上,月闻江忙提起被子来披在他身上。
      月栖意睡得不甚安稳,额上起了点细汗,月闻江一面拿衣袖给他擦,一面听月栖意道:“闻江,你觉得上京好,还是这里好?”
      月闻江笃定道:“上京和这里都不好,家里才好。”

      无论哪里都有人要虎视眈眈夺走他娘亲,他又怎会觉得好。

      月栖意拍了拍他脑袋,月闻江发质太硬有些扎手,他又默默收回来。

      这种程度在月闻江眼中就是他俩的温情时刻,小狼崽子立刻抱住月栖意手臂,郑重道:“娘亲,假如以后我也能赚许多钱,你就花我的钱,多分给我点时间,好吗?”
      他又急急道:“我已经在攒了。”
      月栖意好奇道:“你才几岁,如何赚钱?”

      月闻江毫不掩饰道:“在学堂帮同窗打架,一次五两。”
      又补充道:“因从无败绩,待我再回去会涨至十两。”
      月栖意:“……啊?”

      ——

      月栖意住了几日梁啸川的卧房,梁啸川便睡了几日马厩。
      油灯挂在木头柱子上,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晃,梁啸川一手捧着三字经,一手握着根炭笔,身边摆了两沓纸。

      视野蓦地一亮,梁啸川抬头,便见月栖意提着盏八角琉璃灯,立在他跟前俯视他。
      身上披风是霜白色,围了一圈厚实柔软的风毛领子,亦是霜白色,如此洁净的颜色衬得月栖意一角下颌愈发皓白如玉,整个人柔和似水捏成的一般,月光与灯影都成了陪衬。
      月栖意蹲下,拿起压纸的小石子,抽出一张写过的纸,艰难地辨认半晌。
      “……这是?”

      “三字经,”梁啸川解释道,“问然然借的,她教我念了一遍,但我没记住,我不如画……不是,写下来吧,倘或我能写出来……”
      他踌躇道:“也能算背出来吧?”

      月栖意对着那张鬼画符缄默片刻,将石子压回去。
      梁啸川见他不回答,又心急火燎道:“不算的话,要不你再教我念一遍,我使劲记,成吗?”

      月栖意抿着唇,倏尔道:“我想沐浴。”
      梁啸川一愣:“什么?”
      “帮我抬些热水来,”月栖意轻声道,“我答应,多留三日。”

      ——

      后半夜月儿升得极高,梁啸川蹲在屋门外,指间绕着根狗尾巴草,瞥了眼身侧一样蹲着的月闻江,突地笑了声。
      月闻江木着脸睇他一下,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意意总是要回家的。”

      屋内,月栖意泡在热水里,听着这俩人拌嘴,蹙眉道:“不要吵。”

      俩人消停了会。
      梁啸川倏然道:“意意,我给你作诗听吧。”
      月闻江听他这称呼又冷冷盯他一眼。

      月栖意很难想象梁啸川会作诗,犹豫道:“你且作来听听?”

      梁啸川清清嗓子,粗声道:“大刀肩上扛,老子东山梁。一朝遇卿卿,怦怦如撞墙。”

      月栖意:“……”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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