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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月初四,是宫中节令习俗——秋千节。在民间,三月初三上巳节正是迎春郊游的好时节,那个时候,整个应天府的百姓们几乎是倾城而出,扶老携幼的,在那充满了绿色的田野间,享受着来自春天的气息。青年未婚的男男女女,也都会趁着那一天,纷纷流连在池塘岸边,听着潺潺流水的叮咚水声,在云云人海中寻找着自己中意的另一半。
      然而,这些民间的热闹却与皇宫中的每个人没有丝毫关系,身为皇家之人,任何人都没有机会加入到那场全民狂欢的盛宴中。身在皇宫看似高人一等,却是身不由己。于是,永乐皇帝为了表示自己体恤众情,特意将三月初四日定为秋千节,让宫里的男女老少都象民间百姓那样,在皇宫中过一过迎春踏青的瘾。
      按照宫里定下的规矩,每年的这一天,不论是宫中的内臣、娘娘、外戚、宫女都要换上罗衣,而且还要在鬓边戴上一枝柳条,以感谢春天的到来。皇宫各个内院里都架起了秋千架,以供宫中女眷们在这一天玩耍嬉闹。

      这天一早,年过六旬却依然精神矍铄的永乐皇帝朱棣,兴致颇高的带着自己的众多嫔妃们一起,先去了回龙观进香,然后便是在宫中各处鲜花盛开的地方驻足赏花。
      天朗气清,湛蓝的天空下漂浮着朵朵白云,春天和煦的暖风轻轻地吹着,宫中的御花园里百花盛开,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梨花,红白相间的海棠,黄色的迎春花,还有许多开着白色小花的野花摇曳在清风之中,清雅的花香和着有着泥土芬芳气息的春风吹在人的脸上,心上,都让人不由得沉醉其间。
      景仁宫的小宫女宝如也跟随着浩浩荡荡的赏花队伍一起慢慢地走在御花园之中,如果不是被身边激动的宫女姐姐们抓疼了手,她几乎就要沉浸在春天美丽而芬芳的气息中,哪里还会记得自己今天来本是要看一看那个陈芜究竟长什么模样的。
      她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小手,顺着宫女姐姐们又羞又喜的视线,朝她们的斜侧望去,就见离她们不远处,几株海棠盛开的树下,一个身穿紫袍的年轻男人身后,垂手低首站着一个侧着脸,神情平和的宦官。
      他头戴乌纱描金三山官帽,身穿天青色背花盘领窄袖衫,腰间扎着一根犀角带,脚上蹬着一双红扇面黑下椿的高统官靴。
      宝如光只是见了他这身装扮,就有些惊讶的咋舌问身旁的宫女姐姐道:
      “秀姐姐,他是少监啊!品级怎么这么高?能穿描金的衣服,还能带犀角带呢!”
      那脸上写满爱慕的宫女秀芳不屑的瞥了一眼被她看成小傻瓜的宝如,轻哼了一声道:
      “那是当然,他是太子殿下亲自从御用监里带出来的亲信,现在又是早晚服侍皇太孙,很受宠信的,穿这些描金的衣服算什么,我听说太子殿下还赏过他穿大臣们穿的朝服呢!”
      宝如懵懂的点了点头,回首再看他时,就见陈芜似乎在与皇太孙说什么,说罢,微微一笑,就在那一刻,在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时,宝如终于把一直以来自己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搞懂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的宫女姐姐把他看的那样重要,也明白了为什么宫中的娘娘主子们都会用惋惜的口气说起他!
      原来什么叫人比花娇,什么叫温润如玉,什么叫清雅高洁,用来形容这样一个“半男人”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啊!
      宝如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的陈芜,她终于第一次真正的见到了传说中的人物,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将一个“男人”看的这样清晰,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同样站在那里的皇太孙。小小年纪的她就在这个瞬间忽然象是猛然间长大了,心间悠悠然的冒出一颗爱慕的小芽。
      站在不时飘落着海棠花瓣的树下,一身天青色服色的陈芜清俊的如同画中走出的谪仙,他的一抬手,一举足,无不透着一股股沉稳的书卷味,笑容间略带着忧郁的神情,几乎令所有见到他的女子都有些无法自持。
      与他相比,站在他身旁,年方十六岁的皇太孙简直显得稚嫩无比,若不是陈芜身上这宦官的装扮在提醒每个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的话,恐怕很多不知情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尊贵无比的王孙公子。
      正与皇太孙说话的陈芜,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骚动,他微微扭头朝她们这边望来,见到那些三五成群聚在桃花树下,因为他的视线紧张害羞而互相推搡嬉笑的宫女们,微微勾起了唇角,朝她们略点了点头,随后便跟随着皇太孙,朝前方花园深处走去。
      等他走远了之后,树下的宫女们立刻欢天喜地抱成了一团,她们争先恐后的激动的说道:
      “看见了么,看见了么,他在朝我笑啊,他在朝我笑啊!哦,我的天啊,他看到我了,他看到我了!”
      “什么呀,什么呀,他哪里在看你,我明明看见他在朝我笑的!”
      “你们都看错了,他是在对着我笑,你们看,我今天穿的多漂亮,衣服的颜色多么鲜艳,难道不比你这煤灰色好看么?他刚才一定是在对我笑!”
      ……
      宝如的耳边根本听不到这些宫女姐姐们无聊的争风吃醋的吵闹声,她依然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陈芜离去的背影发呆。身上绿色如纱般飘逸的罗裙被春风柔柔地吹起,发丝自她的脸颊上飘过,此刻的她突然想起了娘娘经常对着寂寞深闺念到的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豆蔻年华的她,初懂动情的滋味,豁然理解了这句诗的意思。就在陈芜对着皇太孙微微颔首而笑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今生恐怕也会和宫女姐姐们一样,沉沦在这个没有结果的恋情中,爱慕起这个永远不能带给她们幸福的“男人”。既然今生已不能出宫,那么她只要能这样看着他,也心甘情愿的在这宫里陪他一起度过,一直到生命的消逝!

      陈芜跟随在皇太孙身侧,慢慢地走在御道之上。天气温暖,清朗气爽,御道两侧鲜花盛放,绿树成荫,正是三月春光最美之时。他们边走边看,边看边谈,一同欣赏着春日绚烂的美景。走到花园拐角处,陈芜转头就见前方走来三五个穿着女官服色的人,他定睛一瞧,为首的正是尚宝监的女官管领姑姑带着手下的女官们来到这里赏花。
      管领姑姑孙氏见到皇太孙也在这里,连忙带着女官们低首退避到路的一边,恭身行礼后让皇太孙先行。皇太孙朱瞻基反倒是停下了脚步没有动,而是在那群恭身后退的女官中看了看,当他看见队伍最后站着一个垂着头,手中拿着几朵白色梨花的粉衣女子后,笑容立刻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欣喜地走了上前,在她面前立定道:
      “瑶衣,你也来赏花?真好!能在这儿遇到你!自你被母后调回尚宝监,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你了!”
      唤做“瑶衣”的粉衣女子,没有抬头,依然秉承礼法,低眉俯首的向他行了礼,轻声唱喏道:
      “奴婢参见皇太孙殿下!”
      “快起来,快起来。”
      朱瞻基连忙抬手要扶她,当手指快要触到她胳膊的时候,她微微向后一退,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见她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疏远,他心中很是怅然,却又不甘心。于是,故作镇静的收回了手,负在身后,见她手中拿着梨花,顿时计上心来,笑着殷勤道:
      “瑶衣,你很喜欢梨花么?可要我命人多摘一些给你?”
      瑶衣慢慢地摇摇头,垂着眼睫,看着手上的花,淡淡地说道:
      “殿下不用烦劳,奴婢并不喜欢梨花。”
      “既不喜欢,那为何要摘这许多于手中?”
      “这些花乃是道路中央的落英,奴婢不过是做了一次惜花之人,将它拾起,免得被人无辜践踏,污了它本来的洁白。”
      她的一席话,让心心念念要讨好于她的朱瞻基顿时语塞,向来聪敏的他,此刻竟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素净白皙的面容发怔,心中如小鹿乱撞,仿若一团火焰越烧越旺,让他一时失了理智与分寸。
      他压制不住对她的思慕,猛地上前一步,当着身后跟着的陈芜、尚宝监的管领姑姑和众多女官的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情难自禁的唤道:
      “瑶衣,我……”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立刻被方瑶衣打断了。她断然挣脱了他的手,向后退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六棱石子做成的□□小道旁,连连叩首,口中不断的唱道:
      “殿下,您是万金之躯,怎可轻易触碰卑贱的奴婢?若让皇上、太子知晓,奴婢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若殿下可怜奴婢,还望从今以后,再不要做出这般有损殿□□面的事情来。污了您的万金之躯与声望,奴婢万死也不能抵罪。”
      花园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方瑶衣砰砰地磕头之声,再没有谁发出一点声响。事发突然,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转寰这个尴尬又危险的局面。朱瞻基楞楞地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女子,眼看着她的额头因为重重地磕在石子上而渐渐的沁出血痕,心中不禁又悔又急。
      气恼自己的失态,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如此不妥的举动,害得心上人陡然落入了危险的境地。想要上前拉起她,却因着她说得那些话而不敢轻易再靠近,见她还是这般重重地叩头,眼看着已经血肉模糊,心疼的如万爪挠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个劲的原地乱转。
      其余众人突如其来的遇到这般状况,刚开始时也都很是不知所措。但,毕竟尊卑有别,宫规森严,其中利害关系,身在宫中几十年的管领孙姑姑自然一清二楚。她首先回过神来,立刻悄然向后退了数步,在宫墙之下背过身去,垂手侍立,不敢多有任何言语。
      她身后的那些女官们这是也都醒过神来,连忙照着姑姑的样子,后退了几步,面壁而立,三缄其口。谁都不会忘记,在她们刚进宫的时候,管教她们的姑姑当时训诫的第一条宫中的生存守则,便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也不听。
      如今,她们都成了宫中的老人,见多了宫中的明争暗斗,尝过了万般的心酸与苦痛,更是知道其中的利害,乍然见到皇太孙殿下僭越规矩的举动,大惊之余,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充作痴聋眼瞎之人,方能在宫中活下去。
      气氛如凝固了片刻之后,一直站在朱瞻基身后没有说话的陈芜,凑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在皇太孙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就见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连忙转身,对着众人哈哈大笑,抚掌而道:
      “甚好,甚好。到底是孙姑姑调教出来的人,很是懂规矩,知进退。刚才之举,不过是我故意试探,就是想知道这宫中女子是否真如外界传言一般存着不轨僭越之心。尚宝监女官方瑶衣能谨守本分,不存攀龙附凤之心,其心可嘉,忠贞可表。陈芜,取我的方帕来。”
      他大手一伸,身旁的陈芜立刻从袖管中掏出一方白色绣着牡丹宝相花纹的丝帕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了皇太孙的手中。朱瞻基拿着这方丝帕攥在手中,轻轻的摩挲着微微凸起的牡丹花纹,慢慢说道:
      “这是内织染局前不久刚进上来的帕子,我没用几天,今天就赏你了。一来为了表彰你守礼,如织就这帕子的丝线一般,丝丝忠心。二来,你头也磕破了,用它也能擦一擦。总不算辜负了它的用处。瑶衣,拿去吧。”
      跪在地上的方瑶衣,慢慢直起身体,双手高举过头,恭敬的从他手中接过了丝帕,然后立刻又俯首叩头谢恩。朱瞻基似是不忍再看着她满头是血的谢恩模样,胡乱的应了几声,又与孙姑姑说了几句虚应之语后,便带着陈芜匆匆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尚宝监的众人这才呼啦啦的围到了方瑶衣的身边,七手八脚的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此时此刻,方瑶衣的双腿不但跪得麻木,膝盖处还被那坚硬的六棱石子硌伤了,每走一步路便抽痛不已。
      孙姑姑掏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替她拭去额头上的鲜血与污渍,不无心疼的轻声叹道:
      “唉,好端端的出来赏花,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平白的遭了罪。瑶衣,疼吗?”
      “姑姑放心,一点都不疼,回去敷点药就好了。”
      方瑶衣朝她露齿一笑,灿烂无比,仿佛刚才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孙姑姑见她这般心大,看着她即便额上有伤依然还能明艳动人的容貌,不免又唏嘘起来:
      “这人哪,到底不能太出色。尤其在这宫禁森严的地方,蠢笨丑陋一些反倒能保长久。你在宫中的日子还长着呢,殿下心中如此惦念着你,难保今后还会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啊!”
      “多谢姑姑提醒。瑶衣记下了。”
      她点点头,朝孙姑姑又是灿然一笑。经此一闹,众人便再没有了赏花的闲心,扶着行走不便的方瑶衣慢慢的回到了尚宝监。回到尚宝监后的第一件事,孙姑姑便是向事发在场的几人下了异常严厉的封口令,命令众人打死都不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否则东窗事发,她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其中利害关系,众人自然心知肚明,于是纷纷赌咒发誓,孙姑姑这才稍稍的放下心来。当晚掌灯时分,方瑶衣因为腿伤不便,在房中休息,没有和众人一起吃饭。孙姑姑便派了新来的小宫女给方瑶衣送饭,当小宫女轻轻推开房门之后,竟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方绣着牡丹宝相花纹的丝帕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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