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天下》不谈恋爱搞事业

2、遇见故人

　　裸露的黄土，连草根都被翻完了，看不见一点绿色。满目所及，遍地疮痍，没有半点庄灵儿记忆中的样子。
　　庄灵儿收紧了怀中的干粮。她带的不多，只有一些狗头金，想着一路换些干粮，再不济，关内百姓淳朴，随意讨饭，也能回到太平京。哪想得到，关内饿殍遍地，根本无粮可换。
　　庄灵儿向来不是什么善人，路上见了流民，也只是骑马快走。她还好，这些天，马瘦了不少，只能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终于花费十日，到了太平京。
　　城没了，远处的夯土，横斜的焦梁，在残垣断壁中躲藏的流民，见到高马，又缩回地下。
　　庄灵儿喉头像是被战火燎着一般，一阵干涩。
　　天地之大，再无可去的地方。
　　早些时候，她听闻不少人落草为寇，连自己娘家的丫头，也拉起了一支队伍，对外只说是为了保护她庄家商号，实则占山为王。
　　庄灵儿曾料想过今日场景，却没想过来的如此之急，眼之所见，和脑中所想终究还是不同，触目惊心。
　　她缓缓驾马，穿过这废墟，往南门走去。太平京从未有这么大，庄灵儿曾听说，从北到南走过去，要三个时辰，远远看去，城中秃了头的高塔，好似走不到似的。
　　那塔下不远，便是从前的庄府，好些故人，也住在那边。
　　庄灵儿向家走去，庄家的墙已经倒了，剩下的屋子，早就被人瓜分，庄灵儿远远看了一眼，策马掉头，飞似的向南跑去。
　　官道上尘土飞扬，倒是没有完全毁去，只是人非常少，庄灵儿白天赶路，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休息。这年头，哪都不安全。一个人尤是如此，只能谁也不信。
　　这日晚上，庄灵儿停了下来，前面流民渐渐多了，听着流民的意思，前面就是大夏的领土，便安全了。
　　她牵着马，心不在焉地走着，几道目光隐晦地落在她身上，她只当不知道，身后的弯刀可是沾了血的，不差再多一点。
　　“是……姐姐吗？”一道比蚊子还细的声音传来。
　　庄灵儿耳力不错，立刻锁定了方向，回头一看，一个满面灰尘的姑娘，头发都纠结成了一团，隐约还有一丝白色，庄灵儿认不出她是谁，只见的边上同样饿骨嶙峋的人，用狼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庄灵儿恶狠狠地看回去，背后的月牙弯刀抽出一半，泛着白光。
　　终是镇住了。
　　那群流民，蹲在远处看着。
　　庄灵儿蹲下：“姑娘你还能站起来吗？”
　　“是我呀，姐姐。”女孩哭着说，眼泪在脸上留下两道沟壑，露出两条白底，非常斑驳。
　　庄灵儿仔细瞧着，这人居然是她拐了八百里的表妹崔芙蕖。
　　她瘦骨嶙峋，两只手虚虚搭在肚子上，庄灵儿拉开她的手，肚子大的像要涨破似的，坠着她，把她压在地上。
　　庄灵儿大惊，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崔芙蕖是赵王的正妃，怎么会流落到如此境地？
　　“王爷不在，他们往南走的时候，把我丢在路上了。”崔芙蕖哭着说。
　　他乡遇故知。
　　居然是这样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唯有泪两行。
　　庄灵儿拉她起来，她这个样子，也不能上马，只能两人搀扶着走。她不光要管自己，再带上个崔芙蕖，保证她的安全。崔芙蕖走的极慢，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看着扶着她的庄灵儿，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她咬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看到了一处院落，庄灵儿把她靠到门口一边的枯树下，自己去敲门。
　　门很快便被推开了，院子里安安静静，早没有人烟，索性院子里还有口井，里面还有些湿气。屋子大门没锁，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扫了一眼，只余四壁。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床板都不见了，垫褥什么都没有。
　　庄灵儿把门板拆下来，放到地上，出了门，把崔芙蕖扶到门板上。
　　当夜，便发作起来。
　　崔芙蕖痛的咬牙，一句话都不敢叫喊，直抽气，泪水直滚出来。
　　庄灵儿心下说要遭，生怕她抽晕过去，对着她说：“叫出来！”
　　崔芙蕖拼命摇头，她们连火都不敢烧，若是叫来了其他人，该怎么是好！
　　庄灵儿私下看，这个时候要热水，上哪去找？院子里倒是有一口井，可是没有柴。
　　庄灵儿不能慌，她若慌了，崔芙蕖定然连主心骨也没了。她才生儿子不久，好歹算是有些经验，
　　这么折腾一夜，天将将明时，崔芙蕖终于生下来。
　　孩子不会哭，庄灵儿恐怕他死了，“不会哭也好。”崔芙蕖说，“招不来人。”
　　庄灵儿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倒过头，狠狠拍了他pg两下，终于小猫似的哭了出来，细细小小，没两下便止住了。
　　那么小小的一只，比眼前这个孩子大不了一点。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相见的一天。
　　庄灵儿看着这个孩子，真可爱，皱巴巴的脸，居然能看出李沧海的样子。
　　崔芙蓉看着孩子，满眼疼爱，却暗含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忧伤，瞥到庄灵儿，这个女人，面对她人生下的孩子，眼中的爱意不减，仿佛自带微光。
　　“你给他起个名字吧。”崔芙蓉说。
　　庄灵儿有些受宠若惊：“我？”
　　“嗯。”崔芙蓉轻轻道，“你救了他，以后，便是他干娘了。”
　　“那我起个小名，叫遗儿吧。”庄灵儿说，她想到了自己那个被遗留在草原的儿子。
　　遗儿，遗儿。这个名字在崔芙蓉嘴里滚了两圈，渗出苦涩的味道。
　　“妹妹不喜欢这个名字？”庄灵儿敏感地问。
　　“喜欢的。”
　　遗儿哭了两声，声音不大，像猫崽儿似的。
　　“他饿了。”庄灵儿说，把他抱到崔芙蓉胸口。
　　崔芙蓉把孩子环在胸口。
　　“你也吃些吧。”庄灵儿说着，拿出了干粮。
　　崔芙蓉摇头：“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庄灵儿想起自己力竭的时候，也不大吃得下东西。那个时候，草原上的乌拉妈妈应是给她嘴里塞了个奶皮子。
　　庄灵儿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泡了点水：“来。”
　　别浪费了。崔芙蓉想说，看到她希冀的脸，话又咽了下去。
　　屋外传来了狼号，庄灵儿的耳朵竖了起来。
　　不寻常，连草根子都没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放过这些狼？而且这地方，眼见得流民多了起来，狼应该绕的更远才是。
　　“我们不能待了，需得马上赶路。明日一早就走。”庄灵儿说，“要快些到南方，找到王爷才是。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到了浔阳，便能叫人送咱们走了。”
　　崔芙蕖摇头，早没了，能换口食物，她什么都扔掉了：“谁知道浔阳还要几天。”
　　崔芙蓉的脸色更加难看。眼见得，一朵花，就要枯萎。
　　“我是一步也走不了。”崔芙蓉说，“比不得姐姐，我身子本就弱……”
　　“别说话，我带你们走。”庄灵儿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不祥，急忙去捂她的嘴，没留意手上的血，反倒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迹，好似她吐血了似的。
　　“姐姐，我是不行了，这个孩子，你带着走吧。”崔芙蓉说，“少了我这个拖累，姐姐说不定还能跑回去。”
　　“别说傻话，你走了，孩子怎么办。”庄灵儿说，“没娘的孩子都长不大的，想想当年的四公主。”娘死了，活生生饿死在宫中。
　　崔芙蓉说：“可有我在，他现在都活不了。”
　　庄灵儿觉得，她可能是产后抑郁，很多妇人都这样，她甚至看到过差点掐死自己孩子的。庄灵儿眉间不由成了一个川字，此地极为动荡，外面兵荒马乱，崔芙蓉却在这里一步都动不了。
　　“我去找两根绳子。”庄灵儿说着，出去找东西，才出了不过一里，便听的惊叫——“有土匪！”
　　庄灵儿立刻回头，飞似的往回跑，她推开门：“崔芙蕖！”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她，她找了一圈，只听的哇——
　　一声极细的啼哭声从屋内传来，庄灵儿一骨碌爬起来，踉跄着向屋里跑去。
　　木板上的婴孩，蹬着小腿，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庄灵儿急忙抱起了他，检查了襁褓，是干的，又捧着掂了两下，仍旧在哭。
　　大概是饿了。
　　孩子还在这，崔芙蕖能到哪去？
　　庄灵儿找了一圈，依旧没见到人，目光却撇见院子里的那口井。伸头往井里一看，一大朵灰红色的裙摆在井里浮着，像是被雨打湿的红纸。
　　“妹妹！”庄灵儿大吼一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容不得她多想，她飞身上马，从院子墙上越过，跑开去。
　　身后还有人不断叫骂，哪能追得上马。
　　孩子在她怀中哭，大概是饿极了。
　　可他母亲，已经不在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知道什么呢？
　　庄灵儿解开了衣服，孩子吃了些，终究是不够，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孩子喝着她的血，终究事混入了她的血脉，这层关系，终究与旁人不同。
　　她跑出好几里，心中全是不甘，藏到土丘后，等了半日，还是绕回去。

作者有话说

　　重新看一下，好像整个故事基调挺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