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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考试人考试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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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元宵佳节,漫天盛大烟火,星光都黯然失色。
万人合家团圆。
只是有人要从此离家。
明海岚坐在摇晃拉货车上,一身灰扑扑的男装打扮,这车正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算算重生后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如今她十九岁了。
这一世重生后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路。
重生一年后,离开了从小长大的金陵城,去姑苏承安寺,做了带发修行的尼姑。
重生四年后的今天,她启程赶往京城。
没错,她做得最重要的决定就是这辈子再也不做明海岚。
离开金陵城去姑苏承安寺当尼姑,是为了不再遇见沈卿昀。
选择在元宵节离开金陵,是因为承安寺今夜大火,她得假死,从金陵脱身。
她女扮男装,正是为了考科举,为了日后能入朝为官,为了查出明家惨案的幕后黑手。
既然重活一世,她便要豁出去,即是为了报仇,又是为了搞一番事业,谁说女子就不如男了呢?
从前她得父亲悉心教导,十岁便巧言善辩,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江南是数一数二的才女。
父亲总说,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苏晦风明白父亲的意思——女儿只有嫁人的命,男子才能入朝为官。
凭什么女子一辈子读再多的书也只有嫁人的命,任人宰割。
前半生依附父母,后半生依附老公,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人生吗?
她家被灭族,她连个抗争的机会都没有。
沈卿昀个渣男,更是靠不住的狗男人。
科举再苦,能比砍头苦吗?仕途再险,能比受尽酷刑绝望吗?
何况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怕的。
这四年她用尽办法,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份,新的户籍。
重生后的四年里,她未曾松懈读书策论,遍观天下事,为了仕途做准备。
如今春闱科举在即,她必须要动身去京城了。
被命运夺走一切,她全要拿回来。
昏睡在颠簸的马车上,恍惚间梦到了前一世的元宵节,她与沈卿昀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那时一眼万年,他穿着宝蓝色纹云鹤大氅,站在廊檐下向她拱手作揖。声音好似冰泉作响,谈吐更是极有涵养。不想结婚的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动。
心动是与他站在一起莫名的紧张,是漫天的火树银花都比不上他的惊艳。是她跨不过去的劫,是她偏要嫁给他的执拗。
沈卿昀娶她的那个四月。十里长街,宝马香车。
正是那个新婚的四月末,奶奶仙逝,父亲辞官,按照朝制扶棺回川蜀老家,守孝三年。她们一家人从金陵回去了巴蜀。
新婚燕尔,她嫁了人原本回不去,她与沈卿昀不过认识三个月,他却上奏请假亲自带她回巴蜀,去为奶奶停灵。
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肯为自己妻子做到如此的儿郎,古往今来,都是少之又少。
一时间满城皆知,当朝新贵沈卿昀宠妻宠得没边。
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对的人,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三年后,一道谕旨,她明海岚一族被诛灭殆尽。
她惨死大漠,孤魂看着他迎娶公主,她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婚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将就罢了。
这辈子,梦醒了。
假死对父母太无情了,但她不想连累全家。
日后路途凶险,要是被查出科考的是明海岚,是欺君之罪,她会害死所有人的。
她闭着眼在心里与父母亲告别。向家的方向,默默流泪。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但女儿会用全力守护你们。
就让明海岚死了吧。
她从今往后就是苏晦风。
三月好光景,万物吐露春日气息,明海岚在京城来福后街的书舍里温习书籍。不过,她现在叫苏晦风,是即将参加春闱的考生。
直到天黑透了,名为苏晦风的少年郎才饥肠辘辘地走出书舍。
她衣服灰蓬蓬的,带着寒气走进了来福小客栈,在角落还未收拾干净的桌子旁坐定,粗声喊来小二。
“唔,同昨日一样,一碗臊子面。”
客栈一楼乱哄哄的,京城三年一度的科举春闱近在眼前,五湖四海的考生来到京城各大客栈,许多商贩走卒纷纷奔赴京城,想要大做一笔生意。
一时间京城上下热闹得很,客栈里人满为患。
她大口吃着面,听见邻桌的几位好汉正大声议论着。
“你们金陵城明大人的女儿明海岚元宵节竟被烧死了。”
“莫不是那个出家在承安寺的江南才女之首?”
“可不是嘛!那日元宵,僧人们都出门放灯,偏偏就死了她一人,真是倒霉啊。”
另一人听罢打了个饱嗝,“那也是她活该!本是个大小姐,非要出家,苦了她父母!真是大不孝!”
很快他们便换了个话题,苏晦风心里头不是滋味,忍不住七上八下,虽说她还有个哥哥,但还是担心父母亲会不会太伤心。
唉,想要好好活着就这么难吗?
到底是谁害了她全家?
正走神,对面坐下来个高瘦的青年。
苏晦风收回思绪,这人是和她住在同一客栈赶考的人,不知叫什么。打过几次照面。
那高瘦青年率先开口,“贤弟想必也是赶考之人,没有早早拜访是我失礼了。”
苏晦风拿不准这人什么意思,客套他一下:“兄台这是说得什么话。”
“最近在哪里温书?”他面上挂着一层笑,苏晦风总有种别扭感。但还是回答了他。
“后街的书堂。”
“看贤弟很是用功,我自愧弗如啊。”
苏晦风尴尬地笑笑,起身欲拜别他。
那瘦高青年忽然站起来,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高高挥着,嘴里喊着:小二上酒。
“何不与我共饮几杯再走?”
苏晦风登时感到肩上有千斤重,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向他作揖“小弟我不胜酒力,先告退了。”
他似乎早有所料,手在她肩上停了两秒,收了回去,“贤弟自便。”
苏晦风再作揖,告退。
这件奇怪的小事被她抛在脑后。
春闱那日,天蒙蒙亮,她早早起来收拾好包袱,在屋里看书。
快到寅时,她打算吃个饭就走。
科考要考三场,每场封闭三日,共九天,如果不能带全东西,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检查了包袱里的笔墨,蜡烛,干粮,都带齐了。
很好!一定要金榜题名!
苏晦风带着包袱下楼,吃了个饭。
不料竟然遇到了那个高瘦青年,他前来搭话:“今日科考可否有把握?”
她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小弟鄙陋,何来把握一说。”
“哪里的话,贤弟如此刻苦,想必是胸有成竹才对。”
苏晦风不想理他,假笑了一下。
他也不恼,又问她,“贤弟可雇了马车?若是没有,为兄的马车很快就到,贤弟何不与我一道过去?”
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一点盘缠,来了京城才知道柴米价贵,向来省得很,哪里有钱雇马车?
不过她之前和店里拉货的伙计说好了,让伙计带着驴车顺路将她送去考点。
正要开口拒绝,拉驴车的伙计正走了过来,一脸愧疚地告诉她,拉车的驴昨天夜里还好端端的,今早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跑不动了,今天恐怕送不了她。
”走吧,贤弟,天意如此。”
苏晦风硬着头皮跟着他上了车。一路上警惕得很。
但到了考场,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难道这高瘦青年是个好人?
不管了,先排队进场才是最重要的。
包袱经过监考人例行检查,又搜了身,快到卯时,乌压压一群人围在外面,预备签字进内场。
进了内场交卷前就不能再出来了。
心怦怦跳。
苏晦风一下子看到了高瘦青年,想和他打个招呼,还没谢谢他呢。
可他看见苏晦风,没什么表情,一下扎进人堆,没影了。
当当当——
进场的敲锣声已经敲响,考生肃静,纷纷向内门走去。
电石火光间,苏晦风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快速打开包袱,吓得手抖了一下,包袱里毛笔折成了三节,蜡烛也断了!
眼看科考在即,她头上急出了豆大的汗珠,进了外门候场,就没法再出去了。她上哪儿找备用的毛笔去!
不应该啊!一路上分明她拿得很紧。
现在不容细想,蜡烛断了还能将就用,两只毛笔都折了可怎么办。
她只好不停地问正在入场的考生。
“请问......你有带多的笔吗”
“不好意思,没有。”
“没有呢。”
......
看着拥挤的外门变得冷清,考生都进去了,饶是苏晦风再淡定此时也真慌了神。
苏晦风面色如土,靠在墙上喘着气。
我真傻!怎么会把笔弄断了,这下考试都参加不了,错过春闱又要等三年!
三年!等不起啊!这一世奸人害她家,她在朝堂之外什么也不知道。不行!
那明海岚白“死”了,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卧薪尝胆的四年到底算什么。
看着签字的监考官已经在收桌子了,苏晦风又急又无力,突然,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眼前一亮,连忙冲上去。
掉在地上的正是入场签字的毛笔。
“大人大人!请大人开恩,把这支毛笔借给我考试吧!”
那两个矮胖的官员对视一眼,“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东西都要求考生自带,断没有拿考场东西的。”
苏晦风听罢赶忙拿出自己的佩玉和一点盘缠,往两位大人手里一塞,趁人还在愣神,赶紧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请大人开恩!”
那两位官员见此,一人掂量了一下分量,哼了一声便离开了,另一人到底是于心不忍,将苏晦风扶起来,叹了口气,示意她赶紧进去。
苏晦风知这事儿是成了。赶紧捡起笔,往考场里冲。
木门缓缓合上,多年后,苏晦风还是会回想起奔向考场时狂跳的心,命运从这一刻开始不可逆转地往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