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可是难过的不是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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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小提琴亲手交出去的那一刻，许言尔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而后，是大病初愈般虚弱和释然。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几岁开始接触小提琴了。在他的记忆里，还没学会握笔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触碰琴弦和琴弓了。
在那段模糊不清如同写意山水画的记忆里，他甚至能回忆起来母亲的形象。女子娇弱地靠在病床上，小提琴陪在她的枕边，谁也说不清到底哪一个更悄无声息。
“言尔，妈妈的宝贝，你想拉小提琴吗？”
许言尔看出妈妈眼里的希冀，迟疑地点点头：“妈妈，你快点好起来，教我拉。”
时针渐渐爬到了十一点，夜晚寂静无风，月也黯淡，只有一片星河高悬于天。
许言尔本来在休息，忽然听见病床上传来些许动静，他被惊醒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看见妈妈空洞而灰暗的眼神。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乖乖巧巧地立在原地，像一位等着将军发号施令的士兵。
“言尔，妈妈口好渴，你去护士站帮妈妈接一杯水来好吗？”
面对妈妈的要求，他自然是无条件答应，即使已经疲惫不堪，还是没有让他放慢脚步。
护士站看不到一个人，平日值班的护士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只好踩着凳子爬上桌子，从桌上掰下来一个一次性纸杯，再从桌子上跳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脚踝有一瞬间尖锐的刺痛，不过他没有在意，连忙赶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
先热水，再冷水，热水要比冷水少一点。
他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直到手里的温度降到合适的体温，他才快步往病房走去。
病房里，妈妈见到许言尔来，苍白无力地笑了，向许言尔道谢以后，让他去开病房的窗户。
月光从窗外倾洒，让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妈妈今日似乎精气神还不错，居然拿起了小提琴拉了一首曲子，只是声音断断续续的，根本没有展现出小提琴独特的音色和穿透力。
“言尔，这首歌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叫作《沉思》，可是妈妈没有力气拉了，你以后一定要学会，拉给妈妈听，好不好？”
妈妈说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睡前，他把这首曲子记到了纸上，因为不会写这两个字，只好用拼音代替。
第二日，他像往常一般去了学校，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他看见难得一见的爸爸居然也在病床前面。
“言尔，你呆在病房外面，爸爸和妈妈有几句话要说。”
病房的大门被无情地关上，他一人站在病房外面发呆。偶尔路过几个小护士，瞧着他眼熟，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病房，哀哀叹气。
他抱着书包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肚子饿得直叫唤，忍不住了便走到医院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前面，望梅止渴。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
许言尔转过身，看见一对夫妻。妻子的手上还抱着一个约摸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趴在妈妈怀里睡得很沉，双手环住了妈妈的脖颈，嘴角还隐隐约约带着笑意。
万千悲伤涌上心头，他鼻子一酸，摇摇头走开了。
他一路走到了病房前面，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理。但这次他没有走开，而是很有耐心地、沉重而缓慢地敲着门。
门终于开了。但是妈妈的病床前面有一块厚厚的帘布挡着，她说什么都不让许言尔进去。
“言尔，妈妈生病了，生病以后就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妈妈日思夜想，想回到可以拉小提琴的时光……”说到一半，妈妈咳了几声，良久，才慢慢止息，“现在妈妈的心愿要实现了，下午你乖乖去上学，爸爸要带妈妈去一个地方，等你回来，妈妈的病就好了，就可以拉小提琴了。”
“如果你回来没有见到妈妈拉小提琴，你也不要想妈妈，因为妈妈已经到其他地方去演出了，你还记得么？在你还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妈妈去了好多地方拉小提琴，现在妈妈要去那些地方表演……”
许言尔难得听妈妈说这么多话，不敢有一丝懈怠，全神贯注地听着。听着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开口打断了妈妈的话：“妈妈，我记得的，我记得……”
到底记得什么？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想要求助一旁的父亲，却瞧见向来高大坚毅的父亲已经撇过了头，捂着嘴不吭声。
最终，还是妈妈给了许言尔破碎的回应。
“言尔记得啊……如果想妈妈了，就拉一拉小提琴，等言尔和妈妈一样厉害，就可以像妈妈一样环游世界，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好不好？”
说完这些话，妈妈就要午休了。许言尔走出门，走到了医院大厅，又看见刚刚那对夫妻，他们怀里的女孩已经醒过来了，此刻正在好奇地环顾四周。
许是看见这位小哥哥一直盯着自己，女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女孩的父母也转过头，见是他，走过来坐到了许言尔的身边。
“和小哥哥打个招呼，秋秋，他就住在我们对门呢。”女孩的妈妈这样教着女孩，又冲他笑笑，“你吃过午饭了吗？等等和我们一起吧？”
似乎是为了挽留他，被唤作“秋秋”的小女孩也开口喊了一声：“哥、哥……”
女孩的父母对视了一眼，随即展开了笑靥。
女孩的妈妈点了点女孩的鼻子：“这孩子和你投缘呢，一见面就知道喊人。”
许言尔静静地凝视着这个画面，不知不觉，他的记忆漂浮到了襁褓时。真奇怪，他明明没有见过自己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脑海中的印象却如此清晰深刻，好像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俯视着人间。
女孩仿佛受到了夸奖，笑得欢畅了：“妈妈，哥哥……”
哥哥。
哥哥。
言尔哥哥。
“言尔哥哥！”
一直是那么清脆的声音，从小到大从未变过。回忆的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盘旋在脑海，他想起了前段时间她送来的八音盒。
那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楼下刚刚传来秋秋的声音，他就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急匆匆地下了楼，打开门，门外的女孩背着手浅笑，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秋秋的便自己揭开了这个秘密。
“言尔哥哥，我送你一个礼物。”
秋秋的手从身后伸出来，那是一个八音盒，里面一个小天使在拉着小提琴。望着它，他的记忆忽然开始坍塌，兵荒马乱之后，只留下简简单单的一句——
妈妈，要去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拉小提琴了。
她至死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琴。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可是难过的不是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