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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轮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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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是在转过天来的后半夜里才醒过来的,天色阴沉沉冷寂寂,除了近在咫尺的一张桌子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些要她生要她死的人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然而那雪亮的钢刀似乎仍在身前不停的摇晃。呐喊声威胁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一直都在微微地颤抖。
那时候她是真的害怕,她害怕!
华星北,白鸟尽,贺兰山,那些所谓的华山派侠士每一个人都是草菅人命的刽子手,也可能在他们眼里她根本就不算是一个人。
如果那时候她真的死了,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没有人在乎她。
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就连林正阳,因为是端正高洁的正人君子,更容不得她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她在他眼里已经错得太多了,伤人,入狱,父死,一次又一次全部都是她的错,如今她落到了这番田地,他又怎么可能伸出手来救救她。
她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把能受的侮辱和痛苦全部都忍受过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地去死!
谁也救不了她,她要活下去,所能依靠的一切无非就是她自己!
阮阮握着脖子上的那把钥匙缓缓地撑起了身子,走到桌前铺开了笔墨。那白纸白森森仿佛招魂的鬼番。
只要黑字落下去,就是一场不可挽回的遗恨!
手指一阵阵地颤抖着……
臣闻……
臣闻林正阳任潮州按察佥事期间,曾与当地帮会交往甚密,其一人路姓,系前朝大将路清风之子,彼此唱诗相筹曰:筹诗多寡难传世,精技朝夕为报恩,又是春风化细雨,襟怀已付九霄云……
这每一行每个字,都是林正阳曾写在了纸上细细说与她听的,他何曾想到,这柔情蜜意到如今,全部都化做了杀人的暗箭扑向了他。
他怕是会恨死了她罢!
阮阮伏在了桌子上剧烈的咳嗽。
可就算是凌迟之痛又怎么样,她已经把能失去的全部都失去了,难道还差得了这分文不值的良心吗?
她咬着牙咳一声写一个字,直到那白纸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公文,紧捂着嘴的五指之间也渐渐渗出了血渍,她摊开手看着往下滴落的血迹冷冷笑了一声。
林正阳,林正阳,等你化做了恶鬼,我也未必能活在这世上,到那个时候,黄泉之下你再来找我报仇吧!
她晕晕沉沉地站起身,却没走几步,就噗通一声扑倒在了桌案上。
墨汁撒了一身也完全没有察觉。
恍恍惚惚中仿佛有人一直在呼唤她,阮阮,阮阮,阮阮,阮阮……
她却紧闭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不肯听也不肯去看。
梦魇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地纠缠着她。
天仿佛是亮了起来,又一点点地阴郁下去,她冷一阵热一阵,神智恍惚耳力却份外的清明。
隐约听到脚步声近了,又近了,踏上了台阶,步入了大厅,缓缓停留在她面前。
阮阮猛然惊醒。
两天两夜,轻易地就变成了一场过往。
而那个人也已经像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回到大厅里来验货了!
他看着她伏在地面上却没有说话,走向桌前,俯身拿起了那字迹密布的公文。
大厅里什么声音都渺无踪影。外面的天色却越来越暗,渐渐竟连大厅里也看不清彼此的面目。
忽然间“喀啦”一声巨雷,照亮了华星北近在咫尺的神情。
他本来是清华脱俗的贵公子,连刺客到了眼前也不能令他有丝毫的动容,此刻却铁青了一张脸,压抑着声音冷冷一笑:“宁大小姐,你还真是不负众望!”
这扬扬洒洒数千字的谏文里,从林正阳几年来的政绩谈起,并没有一句诋毁之言,却似在不经意间提到他结交草莽,其中不乏前朝重臣的子孙,用意之恶毒,简直字字可以诛心!
这一封谏书交于皇上,林正阳就算不死也要活活地脱下一层皮!
这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是出自于情人之手。
反而倒像生来就与他有血海深仇一般!
华星北点亮了宫灯,毫不犹豫地将那几张纸投进了灯火里。轰的一声,火焰足足蹿起了有一尺多高。
阮阮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他。
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她。
仿佛她伏在地上,彻底地变成了一滩不值一提的烂泥!
“宁大小姐。”华星北走到大厅门前向外望去,不知是什么时候大雨又已经倾盆而下,雨珠子砸在屋顶上,让远处的层层营房都笼罩在了一片烟云里。
“锦衣卫重组至今,统共分做了三部大营,青龙门一万一千二百六十一人,无不挑选了士族官宦子弟,是锦衣卫精英所在,白虎门一万零八百八十七人,从民间层层选拔,也都是胸怀坦荡冲锋陷阵的好汉,只有赤鹰门六百六十八人,几乎个个都是囚犯、江湖中各大门派的弃徒,来历下流,行事诡秘……”
阮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听到这里已经微微地颤抖起来。
华星北始终背对着她没有回过头:“我怜你毕竟曾是宁司马家的大小姐,虽然身败名裂遭人唾骂,却仍旧抱着一线希望能让你进入青龙门,不被赤鹰门的那些狂徒欺侮骚扰,可是宁大小姐,你为了求生,就连当日里耳鬓斯磨的情郎都不肯放过,此心之狠毒,实在令赤鹰门里的那些人也要甘拜了下风吧!”
阮阮忍不住咬着牙咯咯咯地低笑出来,身体抖作了一团:“明明是你要我把这些前尘往事都忘却,是你要我把他们当做了路人,也是你让我写下致林正阳于死命的谏贴,事到如今,却又全部都怪到我的头上来了!”
华星北猛地回头,分外厌恶地看定了她。
锦衣卫恶名远扬百年之久,他却想要踏平了前朝往事的血腥,立起一座流芳百世的丰碑。这些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天下百姓朝中众臣哪一个不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用人一道,更是一字错,便处处错,不由得他不小心。
这位宁大小姐年纪轻轻便身陷牢狱,他信不过她,原本,不过是想用林正阳来试探一下她的居心。
哪想到这一试之下,却人性渺茫,遍地妖型.
“你可以忘却那些情份,又怎么能够忘却了为人根本的——良心!”
“我没有良心!”阮阮声音又快又冷,“你不是要我做一条咬人的恶狗?又何必从我身上找什么良心!”
“我想过抬举你做人的。”华星北看了她许久才缓缓说道:“却没有料到,你竟一意孤行的要去做一个畜生!”
阮阮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血气几乎从口中喷涌而出:“不错,畜生!”
就算是当初里头不回地走出家门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痛心疾首的伤口,“从今往后,你尽管把我当成了一个没心没肝的畜生好了!”
华星北见她蜷紧了身体只有小小的一团,咬着牙关,抖成了秋风中的一片寒叶。
她只有十九岁,她毕竟只是一个弱质女流。
她在监狱里受尽了折磨,她体力尽毁,仿佛随随地都可以死去……
太多的鄙薄郁积在胸口,华星北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份外厌倦地挥了挥手。
两个人立时扑上来拖阮阮往外走。
大雨扑天盖地从头顶上浇下来,砸得她脸上一阵阵地泛着刺痛,然而她希望那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永远永远就这么永远下去。
在大牢里,她曾一次次咬紧了牙关告诉自己,终有一天她是能够走出那牢笼的。而今她终于是如愿以偿了,却恨不能自己早已经死去。
早在两年前,早在父亲被她活活气死的瞬间!
一了百了,虽死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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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改了第六节的内容,可能会明白许多了。
PS:接着扔UFO,扔阿凡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