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3/4的美好时光》米戎

1、职场白骨精

　　
　　每天，我花八小时睡觉，四小时休息，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工作奔波。C'est la via，地铁广告上帅哥美女们笑得happy，轻松而美好生活，只存在于梦想之中。职场，浮在水面上的是所谓光鲜事业，以清醒的生命中的四分之三来打拼奔波，身在其中，没人说得清，付出的相比得到的，到底值不值得。
　　在最开始，我所努力的，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但走着走着，脚印凌乱步履踉跄，我已经忘了最初的动力。
　　This is my life。致我3/4的美好时光。

　　----by 任放
　　

　　职场白骨精

　　任放的颈椎有些疼，她停下了伏案的工作，抬头动了动肩膀，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
　　她坐在办公区最靠窗的位置，从这里眺望出去，灰色的写字楼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冷的光芒。这是个很平常的春天下午，阳光灿烂，天气微凉，风声呼啸。
　　在高级写字楼中工作，手下带着两三个成员，报酬优渥，衣着光鲜——都市中，流行将她这样类型的女人叫做白骨精，高级白领+业务骨干+行业精英的简称，泛指事业有成的大龄女青年们。
　　风生水起，外表亮丽，只是她们所表现出来的生活状态。白骨精们日夜辛劳，不过为了职场上的节节高升。
　　任放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市场营销、资本论、微观经济学、厚黑学……其中还夹着一本包了书皮的孙子兵法。一丛热带绿色植物挡在她的办公的格子外，来来往往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形。这个位子的视角，让她很满意。
　　这份工作，也让她满意。
　　可是……
　　转了转手上的笔，她轻轻叹了口气。
　　在经济萧条的2009年，金融危机并没有太多的波及化妆品业，但这并不代表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安全无虞。危险的公司通过裁员来缩减开支，获利的企业趁此机会大肆洗牌……悬在每个人头上的，是一样的明晃晃的利剑。
　　“叮咚”一声，页面上弹出MSN对话框，召回她的注意力。
　　“Kerry，来我办公室一下，带上你的PM表格。”
　　在看到PM两个字的时候，任放觉得自己喉头不由得哽了一下。她急急忙忙地拿起早打印好的表格，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了几下，起身离开。

　　作为五百强的UD公司，在每个季度都会进行绩效考核，Performance Examine。领导设定目标，员工执行完成。在季度末时，会针对员工的完成情况进行打分评估，分数从高到低划分为四等，按各自等级内的比例乘以员工的薪酬，换算得到季度奖金。在目标设定的过程中，除了硬性的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s）外，有将近60%的主观分数，掌握在评估的领导手中。
　　考核分数分为四档：ABCD。A是一个团队中不到10%的人能拿到的高分，拿到A，不仅意味着工作质量过硬，同时也代表员工与上司的良好关系。B是多数人的水准，努力，无功无过，领导看着还算顺眼。C的分数已经强烈表达了品牌经理的不满。拿到D的话，恭喜……可以收拾东西，立刻离开。
　　任放的上司孙思阳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事业有成的职场精英，罕见的女性中层领导者。半年前，任放的部门因为业务问题，被公司拆解，原来Team中的二十多人，也被分派到了不同的部门中。作为公司核心部门的市场部，在通常情况下都不会接收来自于外部的“残兵败将”。但令人意外的是，市场部的经理之一孙思阳，竟然直接挑中了任放。在大家又羡慕又嫉妒的眼光中，任放踏进了市场部的大门；然而谁又曾想到，不过半年的光景，她已沦落到了几乎要被解雇的地步。
　　站在独立的办公室门前，任放的手抬起又垂下，那张薄薄的表格上，记载着她三个月以来的表现。仔细地将纸张边缘的指痕抚平，理了理头发，她轻轻敲门。
　　“Come in。”

　　独立办公室的光线很好，三十出头的孙思阳已经是UD的中层管理人员，拥有独立的办公间，手下管理着三个小组。虽说任放也算是一个小组的负责人，但很显然，她并不被信任着，——归她领导的三个人，经常越过她直接向孙思阳汇报工作内容。
　　半年前，UD华北区的高层间展开斗争，最终某副总裁黯然离职，他手下的战略部也随之被拆的七零八落，合并重组。任放带着自己的小团队，并入了孙思阳所在的市场部三组。
　　而在更早的时候，市场部和战略部就已积怨颇深。两个部门在业务方面有相当多的重叠，当年副总还“健在”，一心想做出政绩，急功近利；战略部倚着一棵大树，立场霸道态度嚣张，名声十分狼籍。风水轮流转，树倒猢狲散，整个部门崩塌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改组结果公布后，任放对自己一点也不光明的未来，就已经做好了相当充分的思想准备。
　　命也好，运也罢，这就是她必须要面临的现实。争取过，挣扎过，拼搏过，努力过，然而孙思阳总以不冷不热的态度，坚决地推开想要靠拢的她。
　　从担忧到主动，从积极到心灰，从意冷到怨怼。如今，她恨死眼前这个人了，恨不得弄个小人钉死她，恨不得这辈子都看不到她，但又能如何？现实是，她惴惴地握着那张沉甸甸的纸，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孙思阳正在低头处理文件。黑框眼镜、职业套装、挽在脑后的头发一丝不乱。见任放进门，她抬头笑了笑，“等我一下。”
　　“嗯。”任放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孙思阳的皮肤很白皙，嘴角有一颗淡淡的痣。虽然总是在微笑，但遮掩不住凌厉的眼神和气质。
　　签好了几份文件后，孙思阳接过她的表格，一手拿着笔，一手扶了下眼镜：“ok，在开始之前，我想听你谈谈过去一个季度的总结。”
　　任放面带微笑，语调轻快：“过去三个月中，市场部的工作渐渐熟悉上手，这个季度的任务基本完成，和其他同事相处愉快，我真的很高兴能加入市场部这个团队……”
　　孙思阳细长的眉毛微微抬了一下。
　　“……在品牌营销方面，与产品部配合完成了两个方案，我觉得这两个方案对我的成长帮助很大，对今后类似的case我也更有信心……”
　　孙思阳扶了扶眼镜，从上而下地轻轻瞟了任放一眼。
　　“……在执行力方面，市场部的前辈们都十分敬业，今后我还要继续努力，向他们学习……”
　　她咬住了笔头。
　　任放的总结很快收尾，“嗯，基本就这些。”
　　“Kerry……嗯，任放……”孙思阳低着头，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划破桌上的纸。良久，她才抬起头来，冲任放粲然一笑，“能谈谈上次PM中，你拿了一个C的感受么？”
　　任放的心脏蓦地加快了几拍。
　　公司规定，如果在考核中连续两次拿到C，经理可以无条件开人。刚才孙思阳的三个动作：抬眉、扫视、咬笔头，都是非常典型的、不信任谈话对象的小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来三组不久就拿到了C，说实话对我的冲击很大，但我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个人是一种难得的促进。提醒着我，作为市场方面的新人，我还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以后需要更加努力。”
　　她的答案似乎并没有取悦孙思阳，后者正微微皱着眉，沉吟不语。
　　过了很久，孙思阳放下笔，十指交握，抬头看她，“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上，现在要求你在部门里开一个人……你会选择谁？”
　　尖锐的问题，艰难的答案。
　　任放的头脑在一瞬间闪过市场部三组其他十二个人的资料……但显然的，没有一个人，会比开掉她更合适。
　　能力姑且放在一边不论，从始终融不进团队这件事上来看，她绝对是首屈一指。而市场部的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团队合作，Team Work。
　　在桌下握紧了拳，任放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
　　孙思阳轻轻笑出了声，“当初你们战略部拆解，有人向我力荐你，所以我才特意把你要了过来。已经过去了半年，我不得不说……”
　　任放盯着她涨红了的脸，唇一张一合，缓缓说出了那几个字——
　　“Kerry，我对你很失望。”
　　任放咬着唇，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回答：“Sorry。”

　　Sorry？她在对谁说抱歉？应该对谁说抱歉？
　　任放游魂似的走回自己的位子，MSN“叮咚”一声，弹出一个熟悉的头像：“你的绩效考核怎么样了，阿任？”
　　“阿五……”
　　伍芸芸是她的闺密兼室友，眼下这个艰难的时刻，也是唯一能被任放想起来的倾诉对象。坐在电脑前，她有些吃力地敲出几行字来。
　　“完了……Game over。”
　　“我拿了C。”
　　“会被炒掉？”聊天框飞快地闪烁着。
　　“老板没有明说，”任放忽然觉得双手冰凉，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指尖轻颤，键盘好像忽然变得很陌生。她缓慢地敲出一行字——
　　“但是，我不乐观。”

　　毕业五年，在UD工作三年，服务过两个部门。下班时，和往常一样走出这幢大厦时，任放的心里第一次觉得五味翻杂。
　　有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有份无人体谅的委屈，有种心头添堵的愤懑，还有浓烈的努力排解的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高高仰望着那个矗立在大厦顶层的银色招牌。曾经，UD是多么令她骄傲和自豪的一家公司，在这幢二十七层的大厦里，满满地载着那么多喜悦和悲伤、微笑和眼泪、努力和奋斗……而今，一切都被画上了句号。
　　连续两次拿到C，邮件群发全部门，两百多人，只有她一个人被点名批评，在信件的末尾，孙思阳写着“由于近期新总监即将到任，因此市场部三组将全面改组”，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任放即将被淘汰开除；如果她选择主动辞职，还能为自己的面子留下最后一点斡旋余地……求学生涯中，她向来是努力勤奋的好学生，这样屈辱的垫底经历，从未经历过。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出现了问题，——以前的同事全部被并进了其他部门，也有遇到挫折的，但没一个人像她一样，把关系弄得这么僵。
　　任放怎么都想不通，越琢磨就越把自己逼近了死胡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努力地呼吸着，却觉得空气中充满了窒息感，她感觉自己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她有些茫然地接起。
　　“Kerry，我是Michael。”
　　“嗯。”
　　赵晨是她当年在资源部一起打拼的搭档，部门被拆解后，他去了负责外联公关的BD，Business Department。不过两人还是不时地保持着联络，毕竟是一起打拼的旧搭档，情分不比一般人。
　　他混得比她好多了。虽然两人的职位是一样的，但赵晨的人脉很广，消息灵通，与任放相比，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你等等，”那端隐约传来音乐和笑声，想必他正在外应酬。走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听说了，你真倒霉。”
　　“也许是我做的不够好……”任放的喉头有些堵，她停顿了一下，“可惜没机会了。”
　　“不不不，和你做什么没关系。今天你的邮件群发以后，我才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放缓，“市场部下面五个小组，彼此间厮杀的很厉害。在我们被拆分的时候，四组的Kevin本来想把你争取过去的。但孙思阳似乎耍了什么手段，消息公布的时候，你就莫名其妙地去了三组。”
　　任放的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握着听筒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着，“我说呢，为什么会进三组……之前我和她根本没打过交道，她怎么会特意把我调过来，那么多人挤破头想进市场部都不行……”
　　“你被当了棋子，这背后其实是三组四组品牌经理的意气之争。”赵晨总结得一针见血，“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市场部的总监Mike已经提交了辞呈，新的老总听说即日上任。”
　　任放沉默良久，语调艰涩，“老总上任，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有转机呢Kerry，一朝天子一朝臣，别放弃希望。运气就像狗屎，说不准一转弯没注意，你一脚就踩上去了。”
　　她轻轻苦笑，“承你……吉言。”

　　第二天一早，照例是市场部三组全体参与的晨会时间。经过昨天孙思阳毫不客气的一封群信，在不大的会议室中，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向任放投来注意的眼光。
　　同情也好，好奇也罢，也许过了这个早晨，一切都不再和她有什么关系了。
　　任放坐在会议室的一隅，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对自己的前景十分悲观。
　　九点零三分，孙思阳还是不见人影，向来准时的她竟然会迟到？会议室中飘着小小的议论声，坐在最外侧的张云龙轻轻咳嗽了一声，“我给Cindy打个电话。”
　　他是孙思阳的心腹，也是这次考核中再一次拿到A的员工，与任放平级，手下分管五个成员。任放向来羡慕他的地位。他微微侧身拿出手机，低声交谈了片刻，然后挂掉电话，抬头冲大家微微一笑：“Cindy说她马上就到，我们的新总监也会一起来。”
　　果然和赵晨的小道消息一样。任放暗自扼腕，想她也算在市场部混了六个月，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闻所未闻，最后还是外部门的同事通知的……简直太失败了。转念再想，Cindy孙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把她排挤在市场部之外，三组的其他人见风使舵，自然不会为了她而拂逆领导，正所谓当局者迷，亏她还一直在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极尽所能地扭转经理的印象同事的态度……回忆一下这半年来超过100天的加班，简直是不知所谓、毫无意义。
　　任放咬着唇，用力地在记事本上划出横七竖八的线条，每一道痕迹，都凌厉得几乎要划破纸张。
　　坐在她旁边的是另一个小组Leader刘宇，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他迅速调转了视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三分钟后，容光焕发的孙思阳推开门走了进来，向来低调的笑容里无法压抑地带上了几分得意。她扶了下眼镜框架：“各位同仁，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场部的新任总监，Jason褚。”
　　热烈的掌声中，任放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门口的男人正大步地走进来。在看到他的霎那，她的心脏蓦地漏跳几拍，这男人……气场真强大。
　　褚歌很高，个头估摸在一八零以上，身材挺拔颀长，皮肤白净，第一眼感觉十分舒服。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他的头发还是保持着漆黑的本色，剪得短短的，简单干练。眉毛很浓，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遮掩不住眼神锐利。他冲大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淡化了脸部凌厉的轮廓。下唇略有些厚，饱满得十分好看。
　　任放向来不太会形容男人长相，只觉得会议室中的光线蓦地变亮，看他的视线一时间调转不开。旋即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的花痴，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冲着男人流口水？
　　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女人们或多或少地都有点双眼发直，跟着大家噼里啪啦地拍巴掌，她心里略觉得平衡了点。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位褚总已经得知她要被开除了，蓦地心头一阵添堵。
　　难得见到这么优秀的男人，她居然连个好印象都落不下。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他微微一笑，自如地向大家做自我介绍：“我是褚歌，从今天起担任UD北京分部的市场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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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坑足足写了一年多，希望大家喜欢。多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