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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双面绣 ...

  •   对于杜涵川来说,黛姬是个特别的存在。
      是知己但又不是知己,是红颜但又不是红颜,是兄弟但又不是兄弟,是对手但又不是对手。总之,杜涵川眼里的黛姬很神秘、很深刻、很超然但又很天真,或者说她很复杂。
      与其说他很欣赏黛姬,不如说他很羡慕甚至嫉妒黛姬。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开心,做什么都觉得快乐?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释然,可以不在乎名利钱权?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才华横溢,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他不能接受上天如此偏袒那个人,他想要弄清楚那个人的不凡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当他一步步靠近那个人,一步步走入那个人的世界,他似乎又不羡慕不嫉妒了。不是因为什么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也不是因为什么曲高和寡的悲哀。
      只是,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应得的。
      天下人都在传说黛姬之剑舞是如何的翩然若仙,他见过,感叹过,他臣服在那样一种力与美的极致和谐里,一边赞美一边嫉妒,但当他看到黛姬修长手指上的薄茧时,他了然。
      一个习武的人会明白,握剑之掌,其上布茧,这很正常,然握剑之指,其上有茧则很是不同,执剑的人要用多少的心思和时间,才能有这样的痕迹。黛姬做到了,所以他了然。
      凡与黛姬往来的名士都对其才思无限佩服,他领教过,惊讶过,他沉迷于那样一种深刻又狷狂的风度里,一边思索一边借鉴,担当他看到黛姬案前书册上的摘批时,他释然。
      一个书生会了解十年寒窗的艰辛,《诗》、《书》、《礼》、《乐》、《射》这样的典集读来已是不易,更遑论《大日轻疏》这样的庄严佛法?而那人可以静静读来,句句揣度,所以他释然。
      看着那个英气勃发的女子,他杜公子的傲慢不见了,化作了卑微,能够与她相见已成为一种幸运,而非享受。而能被她引为诗友,一起把酒言欢纵谈古今,一起捉弄韩若鲤那个呆人,更是一种福缘。
      他会很愿意与她分享他的经历,他的抱负,他对这飘摇暨朝的失望和他对那颓败官场的厌恶。当他说起这些时,黛姬总会用一句话将一切引开:“不是还有韩呆嘛,他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更痴而已。”
      的确,韩若鲤那个傻小子很对杜公子的口味,故而从小到大,杜涵川都以作弄韩三公子为乐。
      韩杜两家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对头,上一辈的韩太傅与杜丞相于朝中一向不合,堪称水火不容。到这一辈更是变本加厉、愈演愈烈,打从记事之年起,两家父辈便耳提面命。“莫与那家少爷相交。”“悬梁刺股也不可科考败于他人之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表面上,杜涵川也是这样做的,对韩家之子敬而远之,唯独韩家三少因了一幅扇面入了他杜公子的眼。
      杜涵川是雅人,是文科榜眼、武科状元,可他自诩风流,号“胭脂骚客”,举凡长安风流艳闻多与其脱不了干系。
      然数年前,流苏坊“妙手绣娘”曾出过一幅扇面,算是苏锦华的收山之作,上边是工笔鸳鸯,这也算不得奇,只是那双面绣的巧工教人惊叹。这样的不俗之作本是不卖外人的,可那韩家小公子用一首七律将它换了回去,一时间传为笑谈。
      杜涵川得知这事时很不高兴,原是那扇面他早就看中,如今却到了那不解风情的呆子手里,任他再怎样自劝也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啊,失物事小,失颜事大。可他拿到那首诗时,他高兴了,对手终于出现了。
      那首《绣》是这样写的:
      一片丝罗轻似水,
      洞房西室女工劳。
      花随玉指添春色,
      鸟逐金针长羽毛。
      蜀锦谩夸声自责,
      越绫虚说价犹高。
      可中用作鸳鸯被,
      红叶枝枝不碍刀。
      前七句那都是糟粕,唯有那“不碍刀”三个字堪称神来之语,杜涵川笑赞:“那呆子文采还不错嘛。”
      于是,二人的恩怨史也拉开序幕。
      武科教场,一向生龙活虎的韩家小公子精神不振、猛打喷嚏,以致到手的武科状元飞了。果是如此,因在何处?
      原来韩家小公子先天身惧白菊,不巧那几日杜公子肝火过旺,饮得多了一些。
      话说文科放榜之日,韩家小公子一举夺魁、荣登榜首,杜公子屈居第二。这原本是没什么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但你若是杜公子,也绝对是淡定不起来的。
      因为文试前一天,杜涵川见韩若鲤呆坐自家门前,不知其所思何事,便蹑手蹑脚上前。谁知那呆子耳力甚佳,向后一抄手,猛然一拧,只听“喀啦”一声,杜公子的右手折了!
      虽然当下韩若鲤就帮他接好了,可第二天笔试,杜公子落笔无力,卷面不洁,堪堪由状元变成了榜眼。
      经此一役,二人的梁子结下了。
      再说新晋进士入朝为官,韩若鲤自小心性纯良、醉心诗赋,原是要入礼部的;而杜涵川则以为金戈铁马、挥斥三军才是真正的风流,一心想进兵部。
      不知是韩家三少生的太过刚直,还是杜公子生的太过倜傥。总之,阴差阳错,韩若鲤成了兵部侍郎,杜涵川则成了礼部侍郎。
      自此,韩杜两家少主也就顺理成章地“水火不容”了。既继承了两家历来的传统,保证了父子一线的战略状况,又发扬了君子坦荡的风范,避免了出现暗箭难防的情景,实在是大慰韩太傅与杜丞相的拳拳爱子之心。
      只是此水火不容非彼水火不容,深究起来也算得旗鼓相当、惺惺相惜。二人就这样走上了“与君斗,其乐无穷”的道路。不幸又很幸运的,燕少千正见证着二人在此道路上渐行渐远。
      于是,在得知韩若鲤阔气地将七宝玉珊坠赠与黛姬后,杜涵川在暗叹韩三公子吃力不讨好的同时,也在卖力寻找可以胜出一筹的礼物,以表达对黛姬的情意与敬意。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在其苦思若干日夜后,杜公子觅得一件妙物——苏锦华平生最得意之作——二色水墨双面绣,比那呆子原先的鸳鸯双面绣还要教人拍案叫绝。
      端看那泼墨山水的意境,绘的是太行群峰,白雪映月,初初看去,秀山水,美风雪,妙婵娟。若细细看来,则暗藏玄机,燕少千是何等的眼力,翻转端详之间,早已觅得其中深意,凉凉道:“你与韩呆这一局,风雅上算是胜了。”
      杜涵川面上初露喜色,不想那人又来了一句:“物件虽妙,心意却比不得韩呆,呆人心诚。”
      最终定论:平局!
      杜涵川的精神瞬时蔫了。眼见“胭脂骚客”不复风流,面色不善,燕少千善心大发,“涵川啊,念你劳心劳力,我也赏你点什么吧。”霍然转身,临案挥毫,不消片刻,亦是七律一首:
      纤手巧为双面绣,
      黑白两色太分明。
      夜来对灯细摩挲,
      惊觉画如太极图。
      初看绢面灿若雪,
      负手墨云遮月无。
      混沌人间是非多,
      身在红尘总踌躇。
      笔锋遒劲,铁画银钩,横竖撇捺之间潇洒自如,却又有万马奔腾之势,狂放不可挡。
      杜涵川与黛姬相识不短,但这却是第一次得见其墨宝。原以为书摘批注端丽精巧,大字也该俏挺俊秀,不想会有如此大开大合之奇险,大开眼界之余,唯剩二字:“好字!”
      “诗,诗,重点是诗,珠椟不分啊你!”燕少千纠正道。
      杜涵川这才细读起那首七律,“纤手巧为双面绣,黑白两色太分明。夜来对灯细摩挲,惊觉画如太极图。初看绢面灿若雪,负手墨云遮月无。混沌人间是非多,身在红尘总踌躇。”
      看到最后又重复道:“混沌人间,是非多?”似是若有所思。
      “世间万物,众本无相,如这双面绣,画中乾坤,你又怎会不知?无非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相又生八卦,遂有众生。一切皆是缘法,胜负不过巧合,又何必执着?”燕少千缓缓道来。
      “是啊,本无胜负,又何来输赢?”杜涵川豁然,“在下受教了。”遂郑重一揖,卷了那幅字,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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