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一时清醒

5、第五节

　　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余浩瀚和宋珂再也没有和彼此说过话，在路上遇到的时候都像没看见对方一样。
　　庄绮在医院差点弄出医疗事故，暂时在家休息。余浩瀚每天放学就往外面瞎逛，他不想回家，回家妈妈也不跟他说话，只顾着喝酒。
　　余浩瀚的心情也很灰暗，董晨初中和他分在了一个班，几次找事余浩瀚也没理他。董晨认识一些校外的不良少年，经常在放学之后看见余浩瀚在学校周边晃，慢慢地余浩瀚就和他们混成一片了，余浩瀚打架厉害，但是不找事，而董晨他们正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狐假虎威。
　　余浩瀚不知道董晨他们背着他干了什么事，他也不想知道。余浩瀚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越来越坏，他也觉得无所谓。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余浩瀚和董晨成绩都不好，所以没有进宋珂在念的高中，而是进了离家远很多的另一个高中，两人又被分到一个班上了。
　　余浩瀚觉得高一这一年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年，爷爷奶奶因为爸爸的事情伤心过度，加上年纪大，终于撑不住离开了人世；妈妈因为酗酒丢了医院的工作，在药店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人，现在又结婚怀孕了，虽然他还是跟着庄绮生活，要钱给钱，只要不太过分，那男人也不管他。
　　余浩瀚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他只认余城一个爸爸，庄绮本就不是他的妈妈，这么多年对他好也不欠自己什么，反而是自己亏欠她，那就让她幸福吧。
　　余浩瀚心想，那就让她幸福吧，最好忘了他和他的爸爸。
　　好在高中是住校生活，余浩瀚几乎不回家，整天整天地和董晨和那些社会上的人混。
　　他们的小团体里有一个经常被使唤的男生叫卜思铭，和余浩瀚同年级不同班。卜思铭身材不算瘦弱，甚至可以说是强壮，余浩瀚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这里像一个仆人一样被他们呼来喝去。
　　余浩瀚从办公室出来，翻墙出了学校，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走到天黑，走遍了周围的每一个小巷子，他身高将近一米八，又把卫衣的帽子拉到了头上，路人见状以为他不是什么好人，都离得他远远的。
　　一不留神被董晨撞了个趔趄，还没问董晨怎么在这，就听见前面传来的殴打声，余浩瀚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浩瀚，你快去……快去救救卜思铭。”
　　“我为什么要救他？”
　　“啊？”
　　“关我什么事。”余浩瀚没理会董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转身进了便利店。
　　董晨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没反驳余浩瀚，赶紧跑去叫人了。余浩瀚买了罐冰可乐，付钱的时候手在肉眼可见地颤抖。
　　为什么总是他，为什么他要去保护别人去救别人，为什么这些戏剧性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他身上。
　　余浩瀚还是找到了卜思铭，打人的人已经走了，卜思铭靠着墙坐在地上。
　　“能走吗？”
　　余浩瀚抓着他的右臂想要把他拉起来，抓了一手血，余浩瀚一个恍惚，人又跌坐在地上。余浩瀚今天没什么力气，生拉硬拽把人拖回了自己家。
　　庄绮再婚的时候把这个房子留给了他，那个男人也没反对，大概说了几句，既然有住的地方就不要经常去打扰他们这意思的话。打开门，屋子里还是他们离开的样子。只是余城和庄绮的卧室被锁了起来。自己的卧室也很整洁，应该是庄绮走的时候还有一丝作为她妈妈的心，帮他整理了一下。
　　余浩瀚把人扶到椅子上，趴在地上往床底看，急救箱还在。一样的位置相似的伤口，余浩瀚抓着卜思铭的右手心里突然想起了宋珂，啊，不是梦，宋珂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手下用了点力，也没听见卜思铭喊疼。那个时候宋珂也是这样。
　　余浩瀚莫名来了气，粗暴地给他处理完伤口就把人赶走了，他没兴趣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自己过得就已经够糟的了。
　　余浩瀚旷了两天课，回到学校不免又被老师叫去批评教育，班主任是女老师，清楚余浩瀚头脑很聪明只是不学，但这样的孩子太多了，她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给他们说着自己都快烦了的话，并徒劳地期待着或许学生这一次真的听进去并且决心改好了。
　　余浩瀚看着班主任疲惫的眼睛，听着她压着无奈的温柔的话，他很想告诉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哪怕她并不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丝改变，余浩瀚想要倾诉，有人听他说一说这些痛苦就已经算帮他分担很多了。
　　“老师……”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是他的数学老师，很高很壮，因为身兼副校长的职位，所以他的办公室并不和这些班主任在一起。
　　余浩瀚被叫走了，他数学学得一塌糊涂，班主任想让他多补补数学，就放人了，临走前余浩瀚看了一眼班主任。
　　当天晚上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看剧的班主任突然想起来，余浩瀚当时的眼睛里是绝望，和剧里被绑架的人眼神几乎是一模一样。天哪，她真是疯了。为什么是绝望？
　　没上几节课，余浩瀚趁着晚饭时间又溜出了学校，他想看看宋珂过得怎么样，两个高中离得不近，路上余浩瀚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地，身体也一阵一阵地发冷，宋珂看起来过得不错，身边也有几个好朋友在说说笑笑。
　　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余浩瀚在学校对面的小路上扶着墙坐了下来，这个点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准备上自习了。余浩瀚心想，不如就这么死了也好。
　　宋珂看到余浩瀚了，他找了个借口要了假条，赶在门卫锁门之前出了学校，他跑到的时候，卜思铭正在背着余浩瀚往最近的医院跑。宋珂跟着去了，卜思铭不认识宋珂，以为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在看热闹，就没顾得上他。
　　护士给了体温表，卜思铭去拉余浩瀚领口的时候被抓住了，他哄着余浩瀚松开手，余浩瀚难受地厉害，甩手一推把体温表摔在了地上。卜思铭又去护士站要了一只，想继续的时候被宋珂拦了下来，“我来吧。”
　　余浩瀚没有反抗，卜思铭感觉很神奇，拉开衣领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衣服盖住的淤青，放好体温表，宋珂又检查了一下其他地方，胳膊上，腹部，腰部，背上，甚至腿上，青青紫紫，有的像是已经好了，有的是刚添的。卜思铭攥紧了拳头，他一直都在跟着余浩瀚却没发现。
　　“宋珂，我讨厌你。”
　　宋珂抬头看了一眼卜思铭，卜思铭摆手否认，“我不是宋珂。”
　　宋珂冲他一笑：“我是。”
　　体温表拿出来的时候，余浩瀚又说了一遍：“宋珂。”
　　宋珂擦去他眼角的眼泪，“我在呢。”
　　“四十一度九，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护士皱着眉。
　　打了退烧针，输上液，宋珂已经把住院手续办完了。
　　卜思铭被暂时清醒的余浩瀚赶走了，送客回来的时候看见余浩瀚一个人坐在病床上。
　　“宋珂。”
　　“我在。”
　　“你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还难受吗？”宋珂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输着液的那只手拍开了。
　　“要是你没有搬来我家对面，要是我不认识你，要是你那个该死的爸从来没找过你们，是不是我现在可以好过一点？”
　　“我真的受够了。”
　　“我爸死了，我连我亲妈是谁在哪我都不知道。”
　　隔壁的家属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他们俩，宋珂拉上帘子，把他们隔绝起来。
　　“我妈再婚了，跟那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男人有了小孩，今年七八月份应该就快生了。”
　　“那就好好读书，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宋珂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余浩瀚没有接，通红的眼睛盯着他笑了：“好好读书？”
　　宋珂从来没听过余浩瀚用这么凶狠的语气说过话：“真希望你也能尝尝被自己老师猥亵的滋味。”
　　“看看到时候你还说不说的出来这种话。”
　　旁边的床位一阵手忙脚乱，然后又恢复了安静。
　　“一般人这时候是不是该自杀了。”
　　余浩瀚被宋珂抱着，脑袋抵着宋珂的胸膛，声音颤抖地说：“可我也是一般人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啊。”
　　“宋珂你把我爸爸还给我，把我的家还给我，还给我。”
　　宋珂由他在自己怀里放声地哭，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或许如果余浩瀚没遇见他，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对不起。”听到宋珂道歉，余浩瀚哭得更厉害了。
　　旁边那个床位的人也叹了口气，安静地听着这个孩子在哭。
　　高烧是退下来了，但这几天体温还是维持在三十八度上下，余浩瀚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但是吃进去的东西少得可怜。
　　宋珂要上学，这几天是宋青在照顾他，余浩瀚很少说话，宋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能做的就是每天做些好吃的，尽量陪着他。余浩瀚从来没对她说过谢谢，他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宋青心里愧疚，有时候余浩瀚下地走动，她想要扶一下会被推开，喝水这种小事也都是余浩瀚自己来，她除了送送饭，叫叫护士也帮不上什么忙。
　　一周后持续的高烧终于退下去了，宋青要求着余浩瀚做了个全身检查，在胸腔检查出来一个小的肿瘤，良性的。余浩瀚拒绝了手术。
　　余浩瀚辍学了，搬回了自己原来的家，他拒绝宋珂和宋青的所有好意，他们来敲门十次有九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人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