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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一月一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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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一月一千秋
一轮圆月当空升起,朦朦胧胧,旷野苍茫,一望无垠。月下小丘的一块青石之上似有一人独坐,怀里抱着个阮咸,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面拨划着,流水般的声音从指间流泻而出。
那人闭着眼睛,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像蜈蚣一般蠕动着,有些可怕,可是他唇角的笑容却那样温暖而平静。
那人似在唱着一曲水调歌头,声音有些苍老,有些渺远,有些辽阔,像流水一般能够轻易地流淌进人的心里。
“相聚不知好,相别始知愁。笋舆伊轧,穿尽斜照古平州。今夜荒风脱木,明夜山长水远,后夜已他州。转觉家山远,何计去来休。
酒堪沽,花可买,月能留。相思酒醒,花落五更头。长记疏梅影底,一笛紫飞动,相对大江流。此别无一月,一月一千秋。”
“一月一千秋。”
月小舒蓦地睁开双眼,她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呆望着辽阔的苍穹,极紫的夜幕,与天幕里藏着的那几点疏星。
是梦还是现实?
悠扬婉转又有些哀怨的曲调并没有停止,不远处的小丘上蜷缩着个人影,在月下显得单薄而清瘦,瘦小的人影蜷缩那里。
浓密的胡须,花白的头发,随意过这个头巾,一身青衣上还打着两个补丁,活像一个落魄街头的江湖艺人。
是个老头子?
月小舒晃晃脑袋,她的脑袋到现在还浑浑噩噩的。
竟然不是她梦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是个瞎子,这个人却是个老头子。
她甚至有些失望,竟然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有些怀念梦里的那个影子呢?
只见那青衫老者嘴角却好似荡漾出一丝轻笑,他忽而一转调,手指轻挑,一扫刚刚的忧伤,唱了曲《清平乐》。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曲调甚是轻快喜悦,跳脱自如,少了那种苍老和悲戚,声音嘹亮,当真让人听不出来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你是谁?”
待老者弹完一曲《清平乐》,月小舒的眼睛一直睁着望向那老者,张张嘴问了句。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老者转过脸来,放下怀中阮咸歪着脑袋看看月小舒的脸。从土丘上下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笑眯眯地向月小舒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丫头?”
他弯着腰俯视着月小舒,而月小舒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正躺在一架破旧的四轮板车之上,前面拉车的是一头黑驴,黑驴呼呼嘶叫着,踢踏着蹄子。
“我……”月小舒挠着脑袋细细思索着,稍一转转身子却看到两只手的腕处被缠上了一层纱布,纱布下包裹着捣得极为细烂的草药。
“我可能忘了吧……”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脚脖处同样被缠上了纱布与草药。
“小姑娘,你的身体饶是虚弱,我用这草药给你护体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的体脉。”
老者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满脸的皱纹全都揪在一起,而两只眼睛却眯起来弯弯的像月牙一样。
月小舒瞪着眼睛瞧着那老者的眼睛,老者看着月小舒的样子不由得朗声而笑:“我这是……”
“桃花眼!”
月小舒不知怎的竟能脱口而出,就好似她曾经在哪里听到过相同的话语。
“真是聪明!你看我这老头子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啊,年轻的时候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纯情小姑娘对我有意思呢!”
说罢他咧嘴哈哈大笑,懒懒地直起自己的腰板,长长呼了口气。
“你的这把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月小舒刚想从板车上翻身站起来,便被那老者用手压了下去。
“躺着躺着,小姑娘,老头子我还有话要问你呢!”他转转眼珠侧身坐在板车的边上,一双眼睛盯着月小舒的脸,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你说你见过我这琴,那是在什么地方,你好好想想,啊?”
“我……”月小舒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老者眼神一黯,脸立马拉了下来,“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傻丫头!”
他默默地嘟囔着,摇头晃脑的,“哎,可怜了,你爹你娘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你却是笨的要死的丫头,笨一点倒也好了,倒也好了呀!”
老者站起身来望着天空,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忽而转过身来嘻嘻笑道:“你觉得我唱的怎么样?”
“好听。”月小舒点点头,“那老爷爷,你认得我爹娘吗?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不知道了。”
老者一摊手,一副完全莫名其妙的模样。
“噢……”月小舒慢吞吞地应了声,脑袋里面想着的还是那个人,一个瞎子,他是谁?
“你病的真是不轻,也不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毒手,真是苦了你了!”
“那老爷爷叫什么名字呢?”
老者一听到问起他的名字竟然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我姓老,单名一个‘爷’字,你可以叫我老爷!”
“老爷?”月小舒继续挠着头,这哪里是名字啊!分明是骗人的啊!
“那您打算把我带到哪去呢?要送我回家吗?”
老者摇头,“你知道你家在哪儿吗?”
月小舒一愣,她的家呢?在哪里?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老爷就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啊!”
老者笑着一盘腿坐到地上,扇着扇子,眯着眼看月小舒,月小舒笑了一下,双眼望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道:“我可以去洗个脸吗?”
“当然可以,去吧!”
老者拍拍手,看着月小舒远去的背影,又出了一会儿神,摇摇头,这丫头,或许是个奇人!
月小舒撒开腿就往小溪边跑去,还没跑两步就脚下一软,摔了个狗啃泥,她痛得呲牙裂嘴,挣扎着站起身来,捂着摔疼的膝盖,慢吞吞地走到溪边,洗了把脸。跟小猫照镜子似的望着溪水中的那张脸。
她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能想起来谁呢?
她不断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为什么这么笨呢?”
莫名叹了一口气,月小舒揉揉疼的火辣辣的额角,她将刘海掀开,望向自己的额角处。碧波荡漾的清溪中那美丽的红梅花犹如烈火一般燃烧在那里,美丽依旧,不曾有任何改变。
一夜之后,明潜山庄弟子已经在沈初乔的帮助下全部从不易宫顺利撤出了,说是顺利,在洛长风和多数明潜山庄弟子看来都是莫大的耻辱,这算是什么?明明是来寻仇的,结局竟然是仇家还没有找到便被人劝退!
洛长风很是不甘心,但是一想到沈初乔当时的那副坚定的表情。他便无话可说。解药是人家给的,话也是自己答应的,虽然他并没有感觉自己和那些江湖友人当时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答应别人的话是不会反悔的。
然而更让洛长风恐惧而担忧的一件事情并不在此,而是当他将纤吟救出来并安排妥当之后,竟然才想起隐龙洞中的月小舒。当他不顾一切飞奔至隐龙洞的时候,月小舒却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洞穴。莫大的悔恨与失望感压抑着他的神经,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吃了妄念神丹的月小舒或许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她会去哪里?她能去哪里?
很明显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比不易宫的那件事情来得更加剧烈,不易宫的人可以在瑛州大会上再收拾,而月小舒一旦不在了,那对于他来讲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洛长风原本打算将月小舒带回明潜山庄藏起来,护着她,一辈子不用担心再有人会找她的麻烦,可是她跑了,或者说是被人拐跑了,也可能是……死了!
死了,是他将她害死的吗?
洛长风闭着眼睛,眉头一跳一跳地不停抽搐着。
他的心不停地绞痛着,是他吗?终究是他狠狠伤害了她的心吗?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吗?废了她,让她一辈子不在江湖上燃起烽烟,可是……
他分明是伤害了她啊!
“长风,喝点茶吧。”
“咿呀——”一声响,门兀自开了,纤吟端来一杯上好的花茶进入屋内,清香四溢,一缕缕青烟在洛长风的眼前飘散,闻香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茶盏,点点头。
“谢谢。”
“是为不易宫的事情发愁吗?”
纤吟提起裙角在洛长风的身边坐下,从她进屋的第一刻起那双水嫩的眼就直望着他。她看出了他的心烦,他的惆怅甚至是悔恨,但她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洛长风摇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我们要为瑛州大会准备,大概再走个四五天就到瑛州了,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洛长风的眼睛没有望向纤吟,而是一直盯着那杯中起伏的花瓣,他端起茶盏,咂摸了一口花茶,任氤氲的热气蒸在他的脸上。
纤吟的脸红了一下,低下头两手绞着,淡淡地道:“没有,是我偷偷跑出来,师姐是不放心我才跟来的,师父她不知道……”
“什么?”
洛长风一怔放下茶盏,望着纤吟皱起了眉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有些尴尬,便低下头去继续喝茶,直到花茶全被他喝干见底,半滴不剩,就连花瓣都嚼碎在齿间才吐出一句话来。
“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大胆了,这样不值得……”
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推开窗子,窗外一片晴朗,天空澄明,雨燕南飞,他的心仍然不住地在想一个人。
她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