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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番外四 我们也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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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记不得是哪年发生了海啸。晴朗和常与同还住在岛上,扶南国政权没变,王室对他们多少是照顾的。全世界的同性婚法都被各国废除了,扶南国也不例外,晴朗和常与同即使不和离,他们的婚姻关系也不再被法律承认。
好在,他们还能相守在一起。但这有一个前提条件,他们要保持爱侣关系在一起生活就不能离开晴阳岛。他们没想到,最后的几十年生命里,他们成了为彼此困守在孤岛的旅人。
潘仁峰曾受南樱嘱托时常会来看他们。他有王室通行证,不必遵守探视时间。但随着一年一年过去,来看岛上两位老人的也没谁了。
潘仁峰最后那次来求晴先生帮他做个占卜,他跟晴先生说自己最近做的梦,“有一个月了,我总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穿一身白衣服,身边有个穿黑衣服的人,那衣服古香古色的,是郪国古人穿的那种长长的袍子。梦里另外有个声音,不是我和那黑衣人在说话,不知道那个声音从哪儿来,就能听见他说你们两个做了九世夫妻,一世兄弟,所有恩怨都了结了,再入轮回将永世不能再见。我就跪下来哭着求那个声音,说我们不入轮回,不入轮回,然后就哭醒了。”
潘仁峰好像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有十世那么长。最后他说,“我每天都是哭醒的。”
他这辈子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一个陪他走一生的伴侣,南樱曾劝他别太贪玩儿别太挑剔,找个人安定下来多好。潘仁峰也想找的,但他花了一生时间都没找到,身边的人总是过客,来来往往后一个送走前一个。
晴先生按他说的用占星术给他解了这个梦,结果是什么晴先生后来也忘了。只记得自那以后,潘仁峰再没来过岛上,回去后不到一个月,人就走了。可能又去轮回了吧,去轮回里找那个他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黑衣伴侣。
晴朗和常与同的天地世界里只剩彼此了,他们都成老头了。
那年海啸来得汹涌,岛被淹了,房子毁了大半,他们相拥着以为要一起走了,就紧紧抱着对方等待死神的降临。
没想到那年的灾难他们挺过来了,随着海潮还有只小野猫被冲上岛来。
晴老头在岸边拾着残木准备重新搭建房子,远远瞧见海面上漂着黑黑的一团在海浪里荡来荡去。
晴老头喊常老头,“来,快来!”
他指着海里的漂浮物说,“那好像是只黑猫。”
“瞎说。”常老头手搭眼睛上看着,“什么黑猫,就是咱俩书房的黑毛毯被水冲到海里了。”
“胡说!”晴老头反驳他,“黑毛毯比这大多了。”
“那是黑围巾,黑帽子,黑手帕,反正不可能是黑猫。”常老头倔倔的要离开接着干活捡木头。
晴老头抓着不让他走,“你去。”
常老头看晴老头说“去干嘛”,晴老头推推他说,“去海里把它捞上来,捞上来不就知道是不是黑猫了。”
“我不去。”常老头撇嘴扭着头说,可不乐意了。
晴老头更不乐意,“不去今天晚上你自己睡。”
常老头嘴上嘟囔着“自己睡就自己睡”,两条腿没惯着嘴朝海里走,真把那黑家伙捞上来了。
年轻时瞎眼睛的晴老头眼神好使着呢,他说是黑猫还真就是。小家伙不大,也就顶得上一只黑手套,不知道从哪里被冲过来,呛了水看着半死不活的。
俩老头给小黑猫做了个紧急救援,真把小家伙救活了。
“给它起个名字吧。”晴老头说。
常老头刚要开腔,晴老头赶忙抢着说,“不用你起。”
常老头起名字一向艳俗,晴老头受他一辈子了,他们又没孩子,好不容易有个起名的机会再不能让给他。
常老头不服气地说,“当初我的名字就是你起的,你不能让我也起一个。”
“你不都起过了吗?艳阳岛不是你起的吗?”晴老头跟他争辩。
常老头气着说,“艳阳岛一半是你起的,一半是我起的,扯平了不算,这回得我起。”
晴老头鼻子里喷着气说,“那你起吧,让你一回。”
常老头嘿嘿一乐,捧着手里的小黑猫看半天,晴老头嫌他慢催着说“起不出来我起了”。
常老头急忙说,“起得来,起得来。从海里捞上来的,叫它捞捞吧。”
“滚!”晴老头喷出一个字白他一眼,抢过常老头手里的小黑猫,摸两下说,“就叫它岁岁吧,年年岁岁陪着我们,争取陪到一百岁。”
那是哪一年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年他们还没到一百岁。岛上多了个新伙伴,两个老头一只猫,三个喘气儿的共同守着这座孤岛。
小猫长大了,它是黑色的,又喜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睡觉,俩老头儿眼神一天比一天差,找半天也找不到。这猫像隐身了一样,不到饿了不出来。
有天晚上,晴老头偷偷跟常老头说,“我怎么觉着岁岁不像猫。”
“不像猫像什么?”常老头问。
“就说不好。”晴老头一咂嘴,“算了,不说了,睡觉。”
晴老头嘴上没说,心里想着这只被冲上岸陪他们的小黑猫好像死神派来的使者,说不好听的在等着他们死,说好听的是来接他们回去的。
回去哪里呢,晴老头也不知道,大概是能跟先走那俩老头重逢的地方吧。
晴老头那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黑猫真是神的灵宠,趴在神肩膀上围一圈儿,像个黑绒绒的毛围脖,不睁眼睛看不到它,只当神穿了件皮毛大衣。神的宫殿一定很冷的,不然用不着穿这么厚。
晴老头在梦里瞎想着,天后来亮了。
他们已经记不住世界是哪一年了,要不是常老头在大石头上一年一刻字,他们连自己的年纪都数不清了。
这天下午,他们握着手坐大石旁边,查着石头上刻的横杠数到了二十六条杠杠。
晴老头惊讶着说,“咱们岁岁都活到二十六岁了。”
这些杠是海啸那年开始刻的,杠数就等于岁岁的年龄。
晴老头摸摸蹲在旁边跟他们一起查杠杠的岁岁,“你真厉害,按人的年纪算你都一百二十岁了,真没白叫你岁岁。”
岁岁“嗯”叫了一声,它只会这么叫,除了嗯不会别的,晴老头因为它不会喵喵叫才总觉得它不是猫。
常老头没在想岁岁的年龄,他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正在计算自己的年龄。
晴老头问他在干嘛,一被打断又得重新算,常老头瞪着晴老头警告他,“你老实点儿。”
“我怎么不老实了。”晴老头一拳敲常老头胸口上。
得了,又得从头算。
灭同风波彻底过去了,世界又在复苏和觉醒,人们开始忏悔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南樱盗宝贼的帽子被摘掉了,他和先生成了保护东陆文化瑰宝的英雄。一直被屯护在极寒大陆的国宝回归东陆,纪念碑要在东陆树立起来,南樱和先生被重新安葬,还要举行隆重的仪式。
东陆的婚法没恢复,但经历几代人的文化重建,思想更迭,现在已经没人再强行打压同性群体。但多数人是不大接受的,他们的爱还是被关在柜子里,还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晴老头和常老头在岛上收到了东陆当局的邀约,请两位老先生出席故人的纪念碑剪彩仪式。东陆这次动静闹得挺大,复兴需要引领思潮,需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树立新的形象。
两位老先生参加了那场活动,他们站在全世界人面前,自然的挽着对方的手,告诉全世界他们的爱不该被排挤,应该被文明包容,应该被人类歌颂。
从东陆回来摩伽帝城,他们去了晴家老宅,这座老房子从他们被困孤岛后一直荒着,没人敢接手。房子的四个主人死了三个,活着那个还是跟同□□侣死守在一起,谁敢接这样的宅院啊。
他们还没到老宅大门,就有好心的路人劝他们别去,说那房子闹鬼,阴森森的。路人不可能知道是宅主人回来了,隔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回家来看看。
晴老头乐呵呵挽着常老头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条路他们以前走过的。路上的小水坑早没了,但他们还记得那水坑。晴老头调皮的往旁边横移了小半步假装躲着当年那个水坑,他假装不小心撞到常老头怀里,实际只是轻轻挨着一下,他们没有力气撞了。晴老头堆一脸褶子看常老头,常老头晃着脑袋凑到晴老头脸边,颤微微亲了他一口,两人脸上的褶子翻了倍。
傍晚,他们倚靠着门并肩坐在老宅破旧的门坎上,那天的晚霞特别红艳,像极了他们在艳阳岛重归于好那天。
他们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从前,晴老头好多年不叫人小名了,这时他拍着常老头的手叫他,“徉徉。”
常老头“嗯”了一声,他们现在话说多了气短,能少说就少说。
晴老头好像来精神了,又叫一声“徉徉”说,“我昨天晚上梦到先生和南樱了。”
常老头并不吃惊,问晴老头,“他们在哪儿呢?”
“回海上了。”晴老头憧憬的看着天边霞光说,“他们都在海上。”
他们,是从两个老头生命中走过的每一位亲人,朋友。
常老头一只手托着晴老头两只手,另一只手摸向他的脸,和着晚风说,“艳艳,我们也回去吧。”
他们依偎在一片艳阳天里,一起回海上了。
这一年,常老头一百一十六岁,他的爱人一百二十九岁。他实现了少年时候的心愿,从十六岁遇到爱的人开始,一直走到二十六岁,三十六岁……最后,走到一百一十六岁。
一百年,在这人世跟爱人走过一百个春夏秋冬,是能载入史册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