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生存指南》鲫鱼给猫吃

37、元春逝世

　　深宫内，元春疲倦地卧在美人榻上，有些痴楞地望着窗外那枝在雨打风吹中无助摇晃着的石榴花。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呢？

　　明明不久前她还因为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而欢欣雀跃，明明她将要迎来一个血统高贵的孩子，她的家族也将迎来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场美丽的幻梦，短暂地给她带来了希望，又残忍地很快收走了它。

　　她开始回忆起这幻梦破碎前拉开的序幕，是的，这一切是有征兆的，只是自己从前自欺欺人地不去看，不去听而已。

　　元春已经不记得是哪一日起，自己宫内的侍从总是不能从膳房取到自己想要的膳食，据说是因为自己的份例内缺少完成这道菜的食材，但从前只要肯额外打赏银子就都是有的。

　　除了膳食的日渐平庸，衣料也不再是最鲜亮的那一档，交给绣娘制的衣裳也不再是最先被完成的那一批，妆奁里的镯子、钗环、宫花也已许久没有了新的赏赐，就连宫人们的侍奉也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殷勤了。

　　若说是被怠慢了，偏又没有，不过是从前额外的优待都渐渐消失了而已。

　　深宫中妃嫔们的待遇降低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元春也曾疑惑过，自己正孕有龙子，任谁的待遇降低也不该是自己的待遇降低啊，直到有一天她的心腹丫鬟抱琴为她解答了疑惑。

　　抱琴很迅速地被皇宫内的生活改造好了，她逐渐学会了和其她宫女姐妹相交，也能和不起眼的小太监亲切的叙一叙同乡情。

　　自从发现自家姑娘的待遇一日不如一日，她就开始小心地和人打听消息，但后来她发现这小心是不必要的，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没人会主动将真相告诉她这失势之人而已。

　　她只小心地同一个小姐妹试探了一句，那宫女就看在“姊妹之情”的份上告诉了她原因。

　　毕竟元妃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焉知人家以后不能翻身？如今卖个好，自己既没有损失，还能讨得一份人情。

　　抱琴仔细打量了一阵元春，见她面色红润，肚子里的小皇子也没有在此时闹腾她，才对着元春耳语道：“娘娘，是宫外头甄家坏事儿了，甄太妃从前给咱留下的那份香火情如今在宫里不管用了，为着这个，咱们这里才少了些供奉。”

　　元春虽是一惊，但也很快接受了，甄家那些不法之事从前她在家中也曾听说过，如今伏法也是常理。

　　再则甄家之前没了太妃，才将宝压在她身上。

　　说是压宝，也不过是叫从前太妃的旧人多照拂她一二而已，如今甄家坏了事儿，那些宫人忙着保住自家的性命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她这里。

　　那时元春很快就将待遇下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只是不如从前那般好了而已，但也算不上差，如今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腹中的胎儿，等皇子出生，也就什么都有了。

　　但元春的境况并没有随着她一日日显怀而变好，据抱琴说家里现在送到宫中的体己钱越来越少了，夏太监那里已经抱怨了好几回了，往常恭敬的宫人因最近打赏得少了也常在背后议论，都说贾府现在不如从前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贾府的外强中干，宫里的侍从们远没有从前勤快了，元春有什么吩咐也常推三阻四，偶尔遇到夏太监的干儿子们还能看见他们偷偷朝元春翻白眼。

　　宫里的势利眼从来不见少，捧高踩低永远是他们生存的重要技能，一旦猛虎泄露出一丝虚弱的讯息，这些从前恭敬的弱兽就会朝它露出锋利的爪牙。

　　当今圣上对元春的宠爱从来不多，如今没了甄家，贾家也眼见不如从前了，他们还肯听元春的话，不过是看在那高高隆起的肚子的份上而已。

　　元春不是什么蠢人，如何会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呢？宫里无宠又无家族帮衬的妃嫔日子最是难熬了。

　　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哪怕是为家族计，也绝对不会短自己的开销，如今送到宫中的银子少了，恐怕是家中确实比从前艰难了。

　　她向来视贾府的兴衰为己任，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去为难家里的。

　　寂静的大殿内，元春轻轻地抚摸自己沉甸甸的肚子，垂着头，轻声叹息：

　　“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如今娘只有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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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个至关重要的宝贵的孩子，自己又是为何失去他的呢？

　　元春摸了摸自己重新变得扁平的腹部，眼泪伴着窗外的轰鸣的雷雨声一滴滴落了下来。

　　是了，那天是个难得大晴天，她饭后肚子胀气，抱琴扶着她在小花园散步，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近日里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她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时光，一个蒙着脸的小太监突然从假山后面冲出来推倒了她，然后趁着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逃离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就见到抱琴正守在她床边哭泣，她的额头很痛，肚子也很痛，太医说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需要服药落下死胎，否则母体有性命之忧。

　　她恍惚间听闻这话，很快又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苦药汁在往嘴里灌……

　　再次醒来时，元春就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瘪下去了。

　　她能感觉自己的眼泪在不断往下流，但脑子空白一片，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无法对周遭的一切发出任何反应。

　　她看着皇帝过来探望她，没有太多悲伤地询问太医她的身体情况，然后很快离开了——他甚至没有提及要为她死去的孩子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然后是其她暗自幸灾乐祸的妃嫔们，她们假惺惺地过来探望她，每一双饱含担忧的眼睛深处都透着看好戏的戏谑，她的孩子没了，她们也只有高兴的……

　　等这些看好戏的妃嫔们也不再来的时候，屋子里才又重新安静下来，然后她听见抱琴哭着说：“姑娘，你要振作起来啊！小皇子被害的仇还没有报呢，他只能指望您这个亲娘了呀……”

　　是了，皇帝是如此冷血，他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喜欢，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过是他日后处置贾家的阻碍，如今有人帮他除了这个阻碍，谁能说他没有悄悄松了一口气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不能亲手除去这个孩子，甚至怀着最后的怜悯，默许她生下这个孩子，但若说他会为这个死去的孩子报仇，元春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在刻骨的仇恨中，元春终于清醒过来，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着手调查那个推到她的蒙脸太监。

　　讽刺的是，事情的真相并不难查。

　　元春很快得知了那个小太监的身份。那不过是一个负责扫地的卑贱之人，那天见她散步经过自己负责清扫的区域，临时起意撕下衣服下摆上的布料，蒙上脸后推到了她。

　　为了皇室的颜面，皇帝敷衍地调查一番后很快发现了这个小太监，甚至第一时间将他送进了慎刑司。抱琴不过是去问了问负责审理此案的姑姑，就得知他是因为元妃最近疏于打赏，以至于他近来生活愈发艰难，冲动之下做了错事。

　　很快，这个小太监被处死了。

　　但元春知道这不是真相，那个可笑的原因也不是真正的原因，她打算继续查下去。

　　但事情遭到了重重阻碍，当她询问宫人们是否发现疑点时，所有人都眼神躲闪，不置一词，在她反复逼问下也只是跪下不断磕头。

　　元春很快意识到，这些宫人都已不再可信了。

　　更糟糕的是，宫中很快开始流传起元妃失子后性情暴虐，苛待宫人的谣言。似乎一夜之间，那些宫人都找到了理由，动用各种关系调离了元春身边。

　　如今除了抱琴，也不过几个没有依仗的宫女太监每日一脸死相地麻木干着活儿。

　　元春没有任何抱怨，她知道幕后之人一定是要她再无反抗之力的，但这些也恰好叫元春知道了他的身份——夏太监。

　　这皇宫是皇帝的皇宫，妃子们哪怕收买眼线，也不过是个把人，这样大规模的宫人背叛不是妃嫔能做到的事，非得是手握内廷重权之人不可。

　　当今皇后无子，对宫里的事务并不上心，而那个帮皇帝管理内廷的人就是夏太监，更巧合的是，因为自家打点夏太监的银子越来越少，夏太监一直颇为不满。

　　那个该死的阉人！真是一条喂不饱的豺狼！

　　这些年贾家填进去的钱哪怕是堆一座金山也绰绰有余，他居然没有丝毫的满足。

　　是了，这种无根之人没有后代奉养，银子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贾家少给银子与扎他的心肝儿何异？

　　因此他才深恨贾家，又觉得贾家少给银子有鄙夷他身份低贱之意，眼见贾家越发不得皇上的意，怎能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痛下杀手呢？

　　元春想透了这里面的道理，不禁有些心灰意懒。

　　夏太监势大，日常在帝王身边侍奉，主仆之情多少还是有些的。而自己呢，如今想见一面皇上都难，且皇帝对自己无情啊……

　　杀子之仇一时片刻是报不了了，元春紧紧按住自己干瘪的肚子，痛苦地低泣：“儿啊，娘没用啊，你别怕，在下面走慢点，娘就要来陪你了……”

　　抱琴用手帕捂住嘴，早已哭的不能自已：姑娘命太苦了，如今眼见是不想活了，等日子到了她也随姑娘和小皇子一起去，大家到了地府再团员……至于夏太监，他那么贪，早晚把命贪没了，咱们到了地下再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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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惊雷落下，劈断了窗外的石榴树枝，元春躺倒在美人榻上，渐渐没了声息，没过一会儿，抱琴走过来，用一把发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鲜红的血慢慢地在地上蜿蜒，刺目惊心，这深宫中的主仆二人终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