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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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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气灶。
燃气灶真是震撼人心的发明。
我用铲子压了压锅里的牛排,那块动物的尸体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金黄的油花在锅里跳跃。我猜测这就是料理中叫做“美拉德反应”的东西,会让食物产生非酶褐变,也就是说会变得好吃。
人类的发明让家家户户都能控制火,让它稳定又持久地提供热量来制作食物,“火种”这种词汇反而只能在科幻作品里见到。
“真伟大。”我感慨道。
电饭煲的灯由红跳成黄色,正好烤箱也发出“叮”的声音。
它们俩也很伟大,很难想象只是改变发热的位置就能做出口味截然不同的食物。
我将热腾腾的肉菜和米饭一一端上餐桌,施加魔法来保温,自己窝到沙发里继续打电动。
今天是周六,我一直住校的恋人会来公寓陪我一整天。他是个很有活力的小男孩,我对于约会没有任何主意,每次都靠他带我去做很有趣的事情。有时是去电玩城,有时是流动的限时美食节,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在狭窄的公寓里上蹿下跳。
有一次我们坐在水库边钓了一晚上鱼,他很自豪地跟我说有我在身边都不会被蚊子咬,我说你就不怕我咬你,他哈哈笑得很开心,拍着胸脯说请随时来咬。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把水桶里的鱼全放走,然后神采奕奕地拉着我跑到附近的小山坡上看日出。
我喜欢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无聊。
他喜欢我,他经常说喜欢我,每次脸都红扑扑的,我还能听到他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大战前的战士。
对了,雄,他叫雄。我叫他“雄酱”,有的时候叫“雄君”,可能也有直呼其名的时候,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但突然换称呼的话雄会露出可爱的表情,我很喜欢。
雄酱胃口很大,我又很闲,因此我稍微拿出了点空余时间研究做饭。很难形容他见到我身穿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还端着两盘蛋包饭时,哭和高兴杂糅在一起的表情。我猜他是喜欢的,不然不会跟我说“这是我一生的回忆”“我会好好珍惜”这种话,还哭了大约十五分钟。
雄酱他只要是下饭的菜什么都喜欢,所以我一般会做汁水足的肉料理,等他一回来就能迅速补充体力,最好是睡上一个午觉。现在是秋天,不是那么暖和,雄酱睡午觉会盖被子的。我非常喜欢他把自己裹在软绵绵的棉花被里,只露出一个黑色小脑袋的模样。窗口打下来的高饱和度的阳光,照得他整个人暖洋洋的,看起来非常舒服,让我回忆起一切轻柔的事物,雏菊、茗荷儿、婴儿的头发。我想对他行一百次贴面礼。
今天的雄君迟迟没有回来。
以前我们有商量过,如果学校有急事回不来的话会给我发邮件,他上的高专是允许带手机的。可现在我的手机安安静静,门前安安静静,怎么想怎么不对。
我恢复了我的坏习惯,发呆。整个下午四个小时,我大概是一动不动地度过了,显示屏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早就变黑,然而雄还是没有回来。
我开始做最糟的打算:灰原雄这个人,是因为我太寂寞而虚构出来的。
这么想就合理了许多,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我为了尝试人类的料理编造出来的理由。雄酱讨喜的性格、可爱的样貌都是我按照自己的喜好捏造出来的,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完全符合我口味的男孩、还恰好出现在我面前呢?
我是个怕寂寞又不喜欢跟人交往的货色。一半的我在告诉自己新时代来临了,是时候抛弃古老的成见接受人类的进步;另一半我在唾弃入世,认为跟人类为伍是背叛侮辱了自己的血脉。它们两个说得都有道理,我最终决定持中立态度,过自闭人生。
然后没过多久,外向的灰原君就认领了我。
对呀,哪有这么巧的事,想跟人类接触就有人送上门实现愿望,果然怎么想都是虚构人物比较合理吧?我的脑子又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越想越觉得我的感觉是正确的,正打算起身把桌子上依然热气腾腾的料理送给邻居吃时,门铃很有礼貌地响了。
不是雄。我的思维迅速归位。雄有钥匙,他会超大声喊着“尼克酱我回来啦”然后自己开门。
我打开门,门口有两个人,他们背对着夕阳,脸上阴沉沉的。年轻的那个一头金发,像个外国人,还穿着跟雄相似的制服。站在他后面的西装男见我开门后立刻从怀里掏出名片。
“是推销吗?我们家不需要的。”
两个人明显一愣,神情有些不自在。
“不,不是的……”西装男递出名片,“我是做这个的……”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辅助监督:佐藤南 1xx-oooo-xxx】
简单易懂,是我男朋友学校的,嗯,老师?我记得社团活动的老师就叫监督来着。
其实我对日本的寒暄还算蛮有自信的,老师上门家访这种事,楼上的京本太太和铃木班主任的对话我可是一个字不落地听了个遍呢。
“啊,是雄的老师吗?我们家雄承蒙您关照了,他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在学校一定劳您费心了吧……”我微微鞠躬,语气诚恳,完美模仿着京本太太,“佐藤老师是专门送雄回来的吗?这可太麻烦您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那个,虽然很难以启齿,您看这孩子,”伸手将金发少年拉到我这边让佐藤南看清楚,“……好像不是我们家灰原雄君哦?是不是老师太忙给搞错了呀,这点我也是非常能够理解的……然而……”
面对我的滔滔不绝,两人的神色僵硬,尤其是那个眼底乌青的金发男孩,薄薄的嘴唇张开似乎要说话,却又颤抖着抿住了。
是我说的不对吗?我懊恼极了,京本太太大体就是这么说话的,铃木老师也能顺利接话,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那个,您是尼古拉斯小姐没有错吧?”佐藤南见我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
“请问您与灰原雄君是什么关系……?”
“恋人关系。”我迅速答道,末了补充问,“贵校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吗?我们家雄不会被处分了吧。”
“不,没有这种事……”佐藤南低了低头,刚想继续开口,一直没出声的金发男孩开口了:
“尼古拉斯小姐,我叫做七海建人,曾是灰原雄的同班同学。”
我知道,这是人类互相披露真名的环节,已经被知道名字的一方就不用再披露了。
我点点头:“请多指教,七海建人。”
男孩垂了垂头,压抑地说道:“本周四,灰原雄与我,两名咒术师在东京地方执行祓除咒灵任务时遇到突发状况,在面对极恶土地神咒灵的情况下,咒术高专二年级学生,灰原……雄……受到致命伤,当场死亡。”
男孩深深向我鞠躬,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脊背上,让他痛苦不堪。
“请您……节哀顺变。”
虽然这孩子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没听懂,但大概我了解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问了一遍:
“也就是说……雄酱,死掉了吗?”
“……是的。”七海建人视线低垂,好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他做得很对,对于不能交付信赖的陌生人就应该避开视线。很多魔法都是通过对视发动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可不仅仅是个比喻。
但是雄酱死掉了,今天做的饭怎么办?虽说施加时间魔法的话放到什么时候饭也不会馊,但总归不是人类习惯的做法……
“我今天给雄酱做了饭。”我说,“他是个大胃王,我每次都会准备两人份的肉料理等他回来。”
七海建人低着头,攥紧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他没办法吃到了,”我微微侧身,让开玄关,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替他吃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