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焕瑶台》明堇

98、合纵

　　“驾！”

　　“驾！”

　　悬崖峭壁旁狭窄山道，黑色马队掠过扬洒烟尘，为首者一袭白衣猎猎，突然拉住缰绳停马，马头高仰，一阵长嘶，灰褐沉沉马眼瞥向一旁深不见底的山谷，不由得漫上一层惧色，踏着蹄子往另一侧靠，后方马队也随之躁动，马上众人各自身子摇晃起来，马上男子伸手抚了下鬃毛，头马立时安定，马队也旋即安稳，一行人停在这峭壁旁，等候着为首男子指示。

　　叶凌远翻身下马，神色严峻，望着底下山谷。

　　应该就是这儿了。

　　他取出短笛，与以往一样简单吹奏几个音节，就收了回去。

　　山间清风过，悬崖上鲜绿草叶摇摆起舞，淡淡的药香沁入心脾，深谷云雾散开，现出一座绳索廊桥直通谷底，叶凌远将马绳系在山壁上横着生长出的树干上，纵身跃下，柘羽中人一一跟上，一行人沿着绳索直坠山谷深处去。

　　“叶公子，你最近可是炙手可热，没想到还会来我这荒谷，稀奇啊！”

　　叶凌远甫一落地，迎接他的就是方昭徽那夹枪带棒刺人的笑，他也和方昭徽打过几次交道了，知道这人不阴阳怪气几句是不舒服的，没有理会，踏步上前，“方谷主说笑了，决音谷世外桃源地，叶某早就想来观瞻，如今总算有这个机会，也终于可以将方老谷主被害的真相还给决音谷。”叶凌远同云裳这一点投缘，素来不说废话，直切要害。

　　果然方昭徽脸色剧变，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厉声质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叶凌远拨开方昭徽的手，从怀中取出从明府取得的那半本账本，递给了此时极度压抑着情绪的方昭徽，方昭徽一把夺过，盯着书册翻飞，猛然停在了其中一页，凝神细看，双目越看越红、血丝满布，紧紧咬着牙关，陡地把账本摔在地上，狠狠道：“明空生！我要你血债血偿！”

　　账本上书，于方昭徽，寥寥几笔，字字泣血。

　　“景德四年，黄金三万两，决音谷方灵运从，毒方天羽，徐徐绝命，药石无医。”

　　方昭徽只觉胸中一股血气，难以抒发，哽得他心口隐痛。

　　自父亲中毒卧床后，骨瘦形销、不能言语、无法动弹、浑身疼痛，被整整折磨了七八年，他集结全谷之力为父亲寻找灵药，却都只能做到一时缓解疼痛而无法根治，直到五年多前，父亲在又一次试药中，再也撑不住，终究离世……

　　他永远都忘不了父亲望向自己的最后一眼，不甘、不舍、更多是不放心。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能在难以言喻的病痛中强撑，都是为了他，而他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因为不想让父亲离开自己这样一次次延续他也许早该结束的生命，让父亲在这人世间白白遭受了更多的苦痛，可是父亲看向他的眼神中从来没有过半点怨怼，永远同他儿时一样，温柔、慈悲、爱护。

　　这样护了他小半辈子的父亲，却因为奸吝小人，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他怎能忍受，怎能不去讨回公道！

　　“叶凌远，你如今告诉我真相，是你们终于准备动手了么？”

　　方昭徽抬头，那双小鹿春水般的眼此时有如利剑，“无论云府和柘羽计划如何，明空生的命，我要定了！”

　　叶凌远肃然答他，“明府的罪行绝不止于此，明空生必须接受审判，我此番将账本交予你，的确是柘羽已打算动手，不仅是对明府，还有当年参与柘叶庄屠杀的所有人，他们都该受到公开的审判，才能真正还枉死之人公道，这审判的刑场，将会是无垢山庄。”

　　“那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方昭徽本以为叶凌远意在借刀杀人，还有些看不上他，却也还是做好了以卵击石的准备，无论明府和决音谷比有多强大，他都不在乎，满脑子只想着为父亲报仇，如今叶凌远这番话反而让他冷静了不少，公开的审判，听上去很可笑，可是，他很清楚，如果是父亲，会和叶凌远做一样的选择，哪怕这不是他方昭徽的选择，却永远都会遵从父亲的意愿，更别说这本就是为了替父亲讨回公道。

　　“无垢山庄尚未被说服，云裳同我会有段时间需要去完成无垢山庄的试炼，云岚在傅雪旻生辰后便会再次去云游，希望你能坐镇云府，维持住与傅明两家的平衡。”

　　方昭徽听得叶凌远这话，很是诧异，“云家肯让我一个外人执掌云府？”

　　叶凌远忆起云家兄妹谈到此事时的模样，一个一脸轻松可以把担子甩出去了，一个理所当然，不由笑了，“你不是不知道他二人什么身份，并不在乎这些。”

　　方昭徽忽有些恍惚，“原来你也知道他们不是凡人了，不是凡人，却也愿意这样规规矩矩拿公道，云裳倒是真心帮你了，你……且要珍惜。”

　　叶凌远有些诧异，没想到方昭徽也知晓云裳并非凡人，但看他样子，似是并不知云裳是书圣女这般无上之神，而他更为诧异的是方昭徽的最后一句话，被这么一点，想起这些日子与云裳相伴日子，心里更加熨帖。

　　真想马上就回汴都见她。

　　而方昭徽，则是有那么片刻失神想起了玉绯，选择了留在莺歌舞的玉绯，不愿意相信和接纳他真心地玉绯，这半点旖旎情意，些微抚慰了他被仇恨愤怒占据的心，整个人平静了许多。

　　“但无垢山庄的试炼于云裳而言再简单不过吧，应当很快就结束了，何必非得找个人守着云府。”

　　方昭徽又问道，此时恢复了些小狐狸的傲气了，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叶凌远认真解释，“玄元道试炼，看的不是武力，是心，这一点从魏舍山那里大概有所知了，云裳的心在于她自己，我的心在柘叶庄，某种程度上我二人也许都无法通过试炼，想必是要在无垢山庄耗上一阵子的。”

　　方昭徽沉默，似乎找不到理由太推脱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为何选我？”

　　叶凌远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意更深了，“云裳说你狡猾又执拗，最适合和明空生那老狐狸斗法了，何况……”他敛了笑，朝方昭徽深深一拱手，“我们都相信，你定会为了方老谷主，钳制住明空生，直到可以堂堂正正将他审判的那一天。”

　　方昭徽怔住，许久后放声大笑，爽朗笑声却半带凄然，在云雾深谷中久久回荡，但听他果决道：“我答应你，你二人不在的时候，明空生想做的事情，我定叫他一件都做不成！”

　　“多谢。”

　　叶凌远再次叩首，起身时又相邀道：“三日后是养在云岚身边的那位傅家小小姐傅雪旻的及笄生辰，方谷主可有空来？过了这日子，恐怕方谷主就得需要入云府了，不如提前去往汴都吧。”

　　方昭徽略一思考，没多说什么，当即就去爬那绳桥，见叶凌远还没反应，回头招手，“走吧，早知道你等不及要回去见云裳了，估计能在傅雪旻及笄礼前一天到。”

　　叶凌远哭笑不得，领着柘羽前行，方昭徽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到时候估计明空生得吃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