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焕瑶台》明堇

94、如泣如诉

　　云裳携明若虚魂灵转瞬就回到了傅府，她冲进房间，指尖掠起弧光，于床上躺着的明若虚眉心轻轻一点，明若虚的身体立刻弹了一下，下一刹便睁了眼，眼波流转迷雾，望着围过来欣喜万分的傅逸冰和众丫鬟，满心困惑，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让开些，我还没结束呢。”

　　云裳无奈地拨开众丫鬟，上前握住明若虚的手，一阵暖流当即注入明若虚体内，她苍白如雪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望着凝神施术、一心救助自己的云裳，竟含了热泪。

　　“裳儿，我不值当你如此，你应该怨怪我，应该和我疏离的……”

　　就像我对你一样。

　　明若虚此时心中酸酸涩涩，自困自苦脱不出身，那日“若予”说她说得没错：她已经自私地选了做明若虚，为了做明若虚放弃了与云裳短暂的友谊，更放弃了亲妹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反悔？

　　“若虚姐姐，”，云裳见她泫然欲泣，不由叹了口气，又板着脸正色道：“此前你在醉月楼同我说的那一番话，我的确有恼怒过，但如今我对你绝无半分怨怪。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个选择，便安心地走下去这条路，你相信我，你和逸冰，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享幸福荣华的。”

　　云裳不知道，也无从考究，生死簿里那个与傅逸冰同享一世荣华的妻，原本应该是谁，是真正的明若虚、如今的明若予，还是如今的明若虚、无辜的杏儿呢？

　　但无论如何，她二人都选了各自的路，都得偿所愿了，那便前行吧，无论将面对什么。

　　傅逸冰在一旁听到这番话，有一瞬间的怔松和苦涩，旋即就清醒过来，一如常态。

　　他一直都知道的，云裳待他，无关风月、只为真心，而他自己，在想都没有想豁出去命那一刻开始，同样知道，自己纵然毕生求不得，却由衷无悔。

　　明若虚紧紧抓住云裳的手，神色有些紧张，“裳儿，你……是不是若予和你说什么了？”

　　什么叫既然做了这个选择？

　　明若虚没来由的心慌，难道“若予”告诉所有人她们的秘密了吗？

　　云裳轻轻回握了她的手，眼神示意她安心，又转向傅逸冰道：“逸冰，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若虚姐姐说，你可否先出去一会儿？”

　　傅逸冰虽有些不解，却也没反驳，眼中暖意分别落在两人身上，轻轻带上门出去了，云裳设了结界封住这间房，她一会儿想聊的事，永远都不能让傅逸冰知晓。

　　云裳望向忐忑不安的明若虚，见她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默了一会儿、尽量斟酌着用词。

　　“若虚姐姐，你此次昏倒，是被明若予设计夺取了魂灵，这点你自己知晓吗？”

　　明若虚咬着唇不答。

　　“我寻着你的魂灵，去到了柘叶庄后山的枯井里……”

　　明若虚浑身一颤，睁大一双布满惶惑的眼望向云裳。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还能活着回来？那井底明明有一个恶灵，一个折磨了明若予多年、却又被她豢养着的怨灵，这些年你看着明若予把一个个活人扔进那口井里，是不是也很痛苦很想阻止，可是你不能，也做不到，梅儿还在她手里，且很奇怪的听极了她的话，你要护着梅儿，也要护着自己，只能一切听从她的命令。”

　　云裳每说一句话，明若虚的脸色就愈发苍白一分，她浑身都在发抖，将自己彻底缩进了被子里，咬着牙关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你，你可以做一个选择，从此就能彻底和她割裂开来，再也不需要随时随地过着混乱的人生，你犹豫了很久，选择了嫁给傅逸冰、做明若虚。”

　　彷如一道惊雷在明若虚头顶炸开，她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云裳。

　　云裳轻柔按着她的肩膀坐下，继续道：“尽管你知道傅逸冰不爱明若虚，却还是希望这个选择能改变此前十几年的孤苦沉沦，所以才会那般在意这桩婚事；尽管你这样做等同于舍弃了梅儿留在明若予身边，可是你真的挨了太久了、太辛苦了，就为自己选这么一回，即便梅儿哪天清醒过来知晓一切，也不会怪你的。”

　　被子里的明若虚双肩轻微上下起伏着，亦传来小声哭泣，随着云裳的诉说，这十多年的隐忍委屈第一次有了出口，便顷刻决堤。

　　“若虚姐姐，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同样不要怪责自己，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若还有些什么想与我说，尽情倾诉，说完之后就放下这一切，自在快乐地去活好吗？”

　　云裳捏着被子一角，着实心疼，眼前这个女子太过无辜了，因为一时的好心，毁了自己和妹妹一辈子，从此被拉入魔窟不得安生。

　　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井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梅儿那样忠心于真正的明若虚，她若是知道，恐怕早就疯了，就像梅儿一样。在那么小的年纪，被逼着一起吃人，从此梅儿便彻底成了真正的明若虚的傀儡，她们一起吃过人呀，她们当然永远都会是一条阵线的，只有那个逼着她吃人的女子永远是对的，梅儿才能自欺欺人地活着、作为一个人活着，否则梅儿怎么还能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自己？

　　这个秘密，云裳会隐瞒眼前的明若虚一辈子，亦相信如今的明若予、彻底抛下了明若虚的明若予，也绝不会再提及过往这段真相。

　　被子缓缓拱起，明若虚终于不再蒙着自己，满脸是泪，一头扎进了云裳怀中，先是小声呜咽，紧接着再也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丁点微弱声音了，身子却还在抖动，一上一下抽泣着，甚至要在云裳施术护持之下才没背过气去。

　　她伏在云裳怀里，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

　　十几年了，自在柘叶庄后山竹林无端端因彼时的明若虚断腿毁容开始，被她带入明府，表面上是被她当做明若予悉心照料，实际上却是被她一点一点改头换面变成了和她自己、和原本的明若予都更相似的模样。

　　原本的杏儿，真正完完整整留在脸上的，唯有那一双桃花眼。

　　起初她醒来，失忆了一阵子，唯独对昏死过去之前的明若虚有印象，故而很是亲近她，对旁人充满敌意，明府中人因此对她不甚喜爱。

　　可是终于有一天，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对把自己害得那样惨的明若虚恨之入骨，整日和她对着干，明府中人更是当她白眼狼，愈发看不上。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一辈子做明若虚的眼中钉、肉中刺死皮赖脸活下去的时候，明若虚安排了一对丫鬟入府，年长的那个，叫杏儿，年纪小的那个，叫梅儿。

　　她恨的牙痒痒，更认为明若虚这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当下就要去把那对丫鬟赶出府，可是没想到，没想到那个梅儿竟然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梅儿，是她以为被明若虚杀了的梅儿！

　　可梅儿却不认识她这个姐姐了，反而莫名很是听明若虚的话，自那时起，明若虚便同她提出了一个交易，只要她乖乖听话，一起扮演明若虚和明若予，就会永保梅儿平安。

　　她不愿意、也不甘心，可是在她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就要这样彻底沉沦的时候，梅儿的出现是唯一的曙光，她不得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