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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我们是战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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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而阴沉的笑声响了起来，化作法庭上滚滚的闷雷，笼罩整个空间。
“控诉人……”
拐杖杵了一下地面。
“老夫要说的话，可还多着呢。”
忘今焉没有站起身。他双手按着龙头拐杖低垂着脑袋，只有眼珠向上翻着，在白色灯光下显现出淡薄的蓝色。
他还在笑。两排牙齿隐在宽袍大袖的阴影底下。但那副神情，却是赤裸裸展示獠牙的模样。
“事到如今，老夫就是认了。
“琅函天是我。忘今焉也是我。
“玲珑雪霏，就是老夫这个罪臣的女儿。
“不过，控诉人……
他慢慢地抬起头，直起身子。而那两颗淡色眼珠紧盯的方向，丝毫没变。灯光从他的额头向下一路迁移，最终停留在让李霸地看清他笑容的前一寸。
“还是太年轻了。”
忘今焉抬起手，开始梳理胡须。
“控诉人费尽心力，无非只为证明一件事，便是老夫身为琅函天。而控诉人绞尽脑汁想要证明此事的缘由，是琅函天有可能接触七伤兑灵阵。”
李霸地说：“人证物证俱在，辩方不要想着耍赖皮。”
阴沉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了点忍俊不禁的味道。
“是啊。天师云杖证明我是罪孽深重的琅函天，这一步，无可辩驳。”
忘今焉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捋着胡须。
“但是，控诉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他的手指顺畅地沿着胡须向下滑。
“你苦心孤诣证明的，只不过是一个可能。”
李霸地本能地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忘今焉紧盯李霸地，露出了残忍的微笑，“你没有实证，证明琅函天就一定会接触七伤兑灵阵。”
李霸地睁大了眼睛。他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所有的证据和逻辑链条都指向他，他还要做——
“黓龙君。”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李霸地一愣。
“此前的证人，从荻花题叶到玲珑雪霏，他们都未涉及过黓龙君此人。然而，他才是道域动乱的根源。”
忘今焉苍老的声音，如同枯朽的荆棘，刺痛李霸地的耳膜和太阳穴。
“云棋水镜黓龙君，这是他在道域的完整名姓。其人是阴阳学宗七雅，琴棋书画诗酒茶之棋。而同为七雅之画，则是阴阳学宗前任宗主。黓龙君此人在道域之地位，可见一斑。”
从忘今焉嘴里说出了更陌生的设定。李霸地在心里默默推算：无情葬月和靖灵君一样是剑宗，玲珑雪霏是紫微星宗；风逍遥虽然还不知道，但他平时用刀，看着也不像是那种饱读诗书的人。
那只有荻花题叶是阴阳学宗的人了。
他又望向观众席。荻花题叶的情绪虽然平复了下来，但紧紧攥着折扇，神色仍然算不上轻松。李霸地在荻花题叶注意到自己之前撤回视线，现在还是对付忘今焉要紧。
毕竟，这老头突然提起黓龙君，肯定不是冲荻花题叶来的。
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而，纵然在道域备受尊崇，黓龙君此人仍然不识好歹，包藏祸心。荻花题叶这厮，摇唇鼓舌，只说老夫和天师云杖一起失踪，便想要轻巧地将窃走天师云杖一事，安在老夫身上。
“只不过，他未明说的是——
“和天师云杖一起失去踪迹的，尚有黓龙君。”
李霸地一拍桌子：“辩护人！天师云杖的灵力在你身上发现，还要抵赖什么！”
忘今焉捋着胡子，从后槽牙中挤出笑声：
“呵呵呵，控诉人稍安勿躁。你的殚心竭虑，你的苦思冥想，无非是要把老夫钉在耻辱柱上。但你忘了，黓龙君，道域七雅，在道域动乱后失踪。这个人，证人，就是你拼死也填不上的那个漏洞。他，有比我更充分的动机与可能，去接触七伤兑灵阵。”
李霸地只觉浑身发冷。
“天师云杖，的确是在老夫身上发现。但是乌木提所见，真正是老夫吗？所以——”
他捋胡子的手指，一下滑到了底。
“被控诉人漏下的这一种可能，是黓龙君易容为老夫，设下这一切！”
“不可能！”李霸地的拍桌声，在忘今焉话音刚落就响了起来，“忘今焉！事到如今，证人证言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别想再随便拉一个人来脱罪！”
忘今焉缓缓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随便一个人。”
阴森的微笑重新爬上他的嘴角。那两排雪白的獠牙，也随着皮肤褶皱的堆叠，重又出现在李霸地眼前。
“是默苍离。”
李霸地的思维空白了一下。
默苍离？
他看到忘今焉笑呵呵的，接着捋自己的胡子。
默苍离？
他努力回忆着龙晓月曾说过的剧情。
为了给俏如来铸心，为了驱逐帝鬼，不惜压下名誉和性命的那个……
默苍离？
李霸地按着桌面，直起身子。
“控方……控方反对辩方的指控。”
他能感到后背和手心一层层冒着汗。但接下来的话，他必须说。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默苍离……设计杀死帝鬼，在戮世摩罗再度引兵侵略中原之前，为中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你……控方，控方不能就这样平白指责他是……”
李霸地咬紧牙关，吐出最后的几个字。
“不能平白指责他是阴谋家。”
忘今焉悠然说道：“老夫不是平白指责啊。控诉人，就算你是山野草莽，总也该读过《羽国志异》吧？”
李霸地的记忆回到了龙虎山。在无数个夜晚，月光晴朗的，繁星满天的，寒风呼啸的，那些燃着烛火的夜色下，文字与火苗一起跳动。书页上的字迹，再一次随着忘今焉的念诵涌入脑海。
“天降孛星，引祸于世。”
忘今焉一遍得意地拖长音调，一边捋着他的胡须。
“其光熠熠，惑乱九界。”
俏如来的手放上了法槌，却没有动。
“一翼降灾，一翼弥害。”
他吟诵的腔调阴云一般布满整个法庭，使法庭内鸦雀无声。
“鹏盖羽国，战生开端；”
观众席上，凰后的目光冷冷扫了过来。
“特以此记，志其异也。”
最后一句尾音缓缓消散，法庭内落针可闻。忘今焉双手按在龙头拐杖上，紧盯着李霸地，开口说道：
“此书，在中苗两界流传许久。其中所言，尽是策天凤在羽国所生祸端。而老夫正是掌握了策天凤，与黓龙君，乃至默苍离的联系，才斗胆站在这辩护席上。至于此书接下来的内容，控诉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李霸地抱起胳膊：“全本二百多页呢，辩护人有本事现在站这给它背完。但既然辩护人提出观点，控方不得不要求辩方作证。”
他站起身，按上桌面。
“所谓策天凤，黓龙君与默苍离三人的联系，辩方要如何证明。”
“哦？终于轮到我出场了吗？”
观众席上，凰后作势起身。她放平了一直换来换去的二郎腿，本就傲人的上围在控诉席的仰视角下更显□□。而她的神情，除却勾起的红唇之外，在头顶摇摇晃晃的珠帘遮掩下，并不十分真切。
“辩护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这个《羽国志异》亲笔作者，就能替你作证，把这烦人的小子拦下。你该如何选呢？”
忘今焉只冷冷一笑。
“还轮不到你。”
“当真？”凰后轻飘飘打了个呵欠，“小看女人，你是会付出代价。”
对于她的嘲讽，忘今焉听而不闻。他拄着龙头拐杖，直起身子，两颗淡色蓝眼珠仍然只望着李霸地：
“控诉人，既然你要追究到底，老夫今日便明说了。《羽国志异》，道域动乱，这两个故事其实有着同样的流程：和平，孛星降临，尔后祸事爆发。
“而策天凤与黓龙君的行事风格，也是遵循同一套逻辑：突然到来，搅弄局势，最后在事情最糟糕的时候离开。”
他盯着李霸地逐渐凝重起来的神色，微微一笑。
“包括中原。试想，中原本处在战乱间隙，正是难得的喘息之机。此后，默苍离现身中原，魔祸爆发；更是亲手将中原三百里居民喂给帝鬼换取战机，换取抗魔组织首领之位。其行径同主导霓霞关之战的策天凤，又有何异？”
忘今焉无声地，阴恻恻地微笑着。
“而道域中，黓龙君的行事，方才众人在法庭上也已知晓了。老夫所言，看过《羽国志异》的人，皆尽知晓。你说，默苍离此人及其行事，是否如策天凤、黓龙君那般，看似冠冕堂皇，实为横行九界的阴谋家？”
“住口！”
李霸地终于从胸中层叠的怒火中挣脱，出声喝止忘今焉。
却止不住手心一阵又一阵沁出的冷汗。
忘今焉慢悠悠地捋着胡须：“哦？控诉人有何高见？”
汹涌的愤怒在李霸地胸腔里翻滚，他抬起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不是高见！”
他喝道。
“是正名！”
李霸地直起了身子，好让接下来的话语，借着势头一鼓作气迸射出去。
“忘今焉！你作为苗疆前国师的口舌，算是叫我见识了！默苍离是抗魔志士首领，更是诛杀帝鬼功臣，此事不会因你在此胡搅蛮缠，搬弄是非而变！有资格评说他功过的，不是高坐庙堂的你，更不是背后造谣生事的小人，而是中原人！是千千万万被他护佑，被他鼓舞，因他而活的每一个中原人！”
“被他护佑？因他而活？”忘今焉仍然是那副不以为意的腔调，“控诉人，你也是中原人，你忘记被他放弃的那三百里居民了吗？他们也因他而活了吗？”
李霸地重重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他咬紧牙关，绷紧气势，忽视随着心脏咚咚鼓动而颤抖的肺，咬牙扛过忘今焉的诘问。
“那又如何！”
最终，李霸地选定了他的答案。
“那又如何！！他抗魔的方法有错，方向有异，但这些不是否认他抗魔功劳，甚至抹黑他全部功绩的理由！若是没有这三百里，魔世铁骑侵略蹂躏者，何止千万里！届时中原亡国灭种，自然不会有他，不会有我，不会有烦人的控诉人站在这里，控诉你们这些旁观者的罪孽！
“你们说默苍离阴谋，说他牺牲别人，好啊，好啊！那中原被侵略之时，你们这些不牺牲别人的贵人在哪里！你们躲在家中，对着中原人反抗的姿态随意指点，到头来我们赢了，还要说我们是靠着阴谋赢的！你们还有没有脸皮！还有没有廉耻心！
“中原是战胜国啊！中原胜了！！可是中原在你们的眼中，却还不如大败而归的魔世！这个公平正义的法庭，也换不来你们对中原，哪怕一丁点的正眼相待！”
李霸地呐喊着，他早已不知自己是怒，还是悲。在喘息着酝酿下一阶段的攻击时，他看到忘今焉皱着眉，一捋胡子就要开口。
电光火石间，李霸地选好了攻击目标。他再次一拍桌子，指着忘今焉怒喝道：
“皓首匹夫！苍髯老贼！蠹虫朽木，枉为人师！别以为你把矛头指向默苍离，我就不知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从头到尾，你手中就连一个实证也无，全凭一本谤书，两张嘴皮，在这里摇唇鼓舌！
“谁人不知默苍离在帝鬼战死不久便已去世！现在你眼见翻盘不得，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在一个死人身上！忘今焉，我看你今日要举出什么来，给你的空口白牙佐证！”
苍老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它带着不顾一切，破釜沉舟般的嘲弄。忘今焉一边笑，一边摇头，最后笑声终止在拐杖的重重一顿之下。
“骂得好，骂得好！”他捋胡子的手指明显收紧了，“受了这顿骂，今日老夫这张王牌，打得也就不算浪费！”
忘今焉转向审判席。
“庭上。辩方要求传唤证人，默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