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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赤脚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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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啊……我的妹妹啊……呜呜呜……”
破旧的瓦屋外乌云密布,狂风刮得呼呼作响,看样子就快要下雨了。
厢房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狭窄的空间却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只不过气氛低沉,个个神情凝重。
床榻上躺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静悄悄的一动不动,身上穿的藏蓝色布衣沾满泥污血迹。俊俏的小脸白得就像一张纸,双眼紧闭,没有一丝生气。
床边趴着个二十来岁的黑衣青年,正伏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秀儿啊……你不要哥哥了吗……”
“可怜哦,爹妈死的早,兄妹两个相依为命,眼看着阿文成年了,日子有盼头了,偏偏秀儿却……唉!”
人群里一阵唏嘘。
门边上抽旱烟的白发老者吐了口烟,语气怜悯:“是啊,这两娃娃的命……苦哇!”
“阿文,别难过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堆衣物,声音哽咽地劝道:“好了,阿文,人死不能复生,快别哭了……”
屋内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阿文,节哀顺变吧!”
“是啊,你林婶子说的对,人都已经没了,想开点吧……”
……
“阿文,听话,别哭了,姑娘家都爱干净,我们先出去,让你婶子给秀儿换身衣裳。”
灰衣中年男子说着,矮身去拉阿文的胳膊,打算将其带离房间。
白发老者佝偻着身子,拿烟斗敲了敲门板,对众人说道:“大伙儿都先出去吧,这女娃年纪轻,就不大操大办了,至于该怎么安排,咱们一起去堂屋商量吧!”
老者德高望重,辈分也高,众人听了都表示赞同,陆陆续续往门外走。
阿文眼睛红肿,一步三回头,被人强行扶了出去。
见人都走完了,林婶擦了擦眼泪,关上房门来到床边,准备给阿秀更换衣物。
结果就在手指刚碰到阿秀的衣领,手腕猛地被人给用力拽住了!
——轰隆!
与此同时,屋外突然风声鹤唳,电闪雷鸣。
林婶咽了咽口水,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随着视线上移,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秒——
“我的妈呀!快来人啊!秀儿诈尸了~!”
林婶尖叫着用力甩脱那只纤细的手,一脸惊恐地夺门而出。
不消片刻,阿文火急火燎冲了进来,隔着三步距离看向诈尸的妹妹,他眼中或许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惊喜。
最终,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奔向床榻,一把将妹妹抱进怀里,泪眼婆娑地唤道:“秀儿!”
“——啊!疯子!变态!快放开我!”
诈尸的秀儿目光惊恐,大叫着用力将阿文推开。本想下床逃走,头部却突然一阵眩晕感传来,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而原本在花家堂屋议事的人们,也在这时统统都赶了过来。
不过他们都挤在门槛外面,不敢贸然进屋。
毕竟诈尸这种事,只存在于老一辈人说的故事中,谁也没亲眼见过。
虽然心里好奇,但多少有点忌讳,所以只在门外观望。
“秀儿!”
见妹妹摔倒,阿文心疼的不得了,本想伸手将妹妹搀扶起来,结果却再一次被妹妹推开。
秀儿打量了一下四周,看见满屋子的陌生人,她眼中惊恐更甚,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声音里明显带着点哭腔:“你、你是谁啊?他们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文用袖子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焦急地指着自己的鼻尖:“秀儿,是我,我是哥哥呀!他们都是村里的长辈,你都不记得了吗?”
“秀儿?”
秀儿眼神戒备,皱着眉问:“谁是秀儿?”
“你就是秀儿啊!我是你哥哥花文,你是我的妹妹花秀啊!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阿文急得都快哭了。
“连花文都不认识了?该不会是从山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吧?”
“我看八成是这样!”
“不对,她这是诈尸,说不定是鬼上身了!”
“呸呸呸,积点口德,别瞎胡说!”……
门外一时间吵吵嚷嚷,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只有“秀儿”自己心里清楚,她不叫秀儿。
她叫——苏敏,今年十七岁,是一名高三学生。
由于夜里心脏病突发,死在了独居的别墅里。
是的,独居!
苏敏自小父母离异,妈妈十年前就嫁去了国外,音讯全无,在她的记忆里,妈妈的长相早已经模糊了。
她这种心脏病是家族遗传,就在去年冬天,爸爸也因为心脏病的原因去世了,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唔,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本人也很想知道答案……
趁着这个空挡,她偷偷观察周围环境和摆设,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衣着发饰。
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全都打有补丁,男的头发不是中分就是三七分,大多穿的是对襟衫和中山装,只有吊烟袋的白发老者穿了件长衫子。
至于女的,衣着款式跟男款差不了多少,就是发型让她不由自主联想起小时候常听爷爷哼的一首老歌——《小芳》。
再看这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以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像是六、七十年代才有的样式。
她清楚记得,心脏病发的时候是午夜,本想去客厅倒杯热水吃药,却意外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那时候的她,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直到停止心跳……
好在她平时课余饭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捧着手机看网文小说,对各种穿越重生精品文如数家珍。
而她现在这具身体浑身都疼,还有点头晕目眩,痛感太过真实,她很确定,这绝对不是梦。
所以短暂的惊慌失措过后,听见有人议论“诈尸”,再结合自身情况,很容易就联想到极有可能是穿越了。
眼神骗不了人,看来,这位自称哥哥的青年,是真的很在乎她这个妹妹。
既来之,则安之,从今以后,这里没有苏敏,只有花秀。
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有了底。
于是故意扶着额头,佯装虚弱,表情痛苦地皱着眉说:“——嘶,我头好痛!”
“秀儿,你别怕,忍着点,哥现在就去请李郎中过来!”
花文说着拔腿就往外走,却在门口被之前劝慰他的中年大叔拦住。
中年大叔飞快给他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我去吧,你留下来照看秀儿!”
花文立刻领悟过来,死而复生这种事多少有点离奇,谁也不敢轻易上前,他若是走了,就没人照管秀儿了。
“多谢林叔,辛苦林叔了!”
他眼神感激,拉着林叔的手重重道谢。
林叔走后,白发老者慢悠悠收起旱烟袋,然后沉着声开口:“既然秀儿活过来了,那刚才商议之事就此作罢,明天一早还得去地里挣工分,大家伙儿没事就先散了吧!”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眼神怨念,明显谁也不想走,难得见到有人“诈尸”,这桩奇闻异事足够他们给亲朋好友子孙三代吹个遍。
不过白发老者林雄是村长,他的儿子林威,——也就是刚刚那位冒雨出去请郎中的林叔,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所以即便众人心中再不满,也不敢公然去拂林雄的面子。
林雄第一个转身离开,其他人见了,也都不情不愿地走了。
瓦屋恢复宁静,房间内只剩下花家兄妹。
花秀心下暗喜,现在屋里没别人,正好可以套哥哥的话。
“哥,我头好疼,你能扶我起来吗……”
其实她的头是真的很疼,这一点倒不是装的。
花文急忙上前搀扶,同时脸上浮现惊喜之色:“秀儿,你刚刚叫我哥?太好了!你都想起来了?”
花秀在花文的帮助下坐回床上,咬着下唇轻轻摇头:“没有,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头部受伤太重,导致失忆了。”
“失忆?”花文茫然地挠了挠头,不太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原本就没读过什么书,父母又双双在他十二岁那年意外去世,后来的日子,十二岁的他每天忙着挣工分养妹妹,根本没机会去学堂,所以识字不多。
“就是失去以前的记忆,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花秀简单解释完,便泪眼汪汪地看向花文,声音里带着哭腔:“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赶我走,不要我了?”
瞧见她这可怜巴巴模样,花文心疼坏了,赶紧坐到床边将她揽进怀里温声安抚:“傻妹妹,说什么胡话呢?你小时候总尿床,害我三天两头给你洗床单,我几时嫌弃过你呀?你忘了?哦……你是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花秀这次没有推开花文,或许是骨子里的血脉联系,抑或是花文的语气过于真诚,总之——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发自内心地道:“谢谢你,哥!”
花文轻轻松开她,眉眼弯弯地道:“自家兄妹,客气个啥?”
哥哥动作轻柔,肯定是看见她身上有伤,怕弄疼她吧?
花秀心下又是一暖,不过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花文轻应了一声,眼底尽显温柔:“问吧!”
于是兄妹两个一问一答,开启问答模式。
几个问题问答下来,花秀对现在的身份处境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
现在是1968年,这里叫普华村,花父花母是外地人,据说是在闹饥荒那几年搬迁过来的。
后来因为一场矿难,双双亡故。
当时花文十二岁,而花秀才刚满八岁。
自那以后,兄妹两个相依为命,花文既当爹又当妈,硬是凭借一己之力将花秀拉扯大。
只可惜今天下午花秀上山砍柴,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等花文和村里人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
想办法将人抬回来以后,花文立刻请了赤脚医生,也就是那个李郎中前来救治,只可惜李郎中才刚刚赶到大门口,花秀就两腿一蹬咽了气。
当时花文疯了一般拉着李郎中不让走,痛哭着给李郎中磕头下跪,只求李郎中能够起死回生,救活妹妹花秀……
后来,在众人的劝阻下,花文才心灰意冷松开手,李郎中才得以脱身。
只是没想到李郎中才走没多久,苏敏就穿了过来,从而上演了一出“花秀诈尸”。
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不得不说,花文真的是一位好哥哥。
花秀十分动容,暗暗在心里发誓:从今以后,她一定全心全意,尽最大的努力去对哥哥好。
第一,她是真心实意敬重花文。
第二,也算是对原主给她借尸还魂的回报。
唔,是先想法子脱贫致富?还是先给哥哥张罗娶媳妇?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
“阿文,李郎中来了!”
林威嘴里说着话,先一步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另一道戴着斗笠的瘦高身影紧随其后。
油灯昏暗,那人又戴着斗笠,一时间难辨五官。
不过从身形来看,是位年轻男子。
此人身穿灰色长衫,又斜背着个医药箱,毫无疑问,百分百就是林威口中提到的李郎中。
李郎中虽然戴着斗笠,但想必走路时太着急,导致肩膀以下全都被雨水打湿了。
伴随着视线一寸寸下移,花秀表情明显一僵,不可思议地瞪圆双眼。
什么鬼???
这位李郎中竟然打赤脚?
只见他右脚穿着一只没系鞋带的解放鞋,左脚却光着脚丫子,满是泥水,袜子都没穿。
虽然那个时候他那样的俗称赤脚医生,但也没必要这么生动形象吧?
画面太……,花秀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她好不容易才强忍住不笑,视线紧跟着李郎中抬手摘斗笠的动作快速上移。
随着斗笠被那双修长的手拿开,她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