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录》祀塔

1、出走

　　“莫哭了，莫哭了。”衣衫褴褛且蓬头垢面的女人捧着个破布堆子在原地打转。那埋在白费劲不保暖的绒毛窝里的孩童止不住地啼哭，嗓子吼劈了还呜呜咽咽地嚎。“莫哭了莫哭了，娘没奶水喂你了。”那女人难过地抹了抹眼泪，本就不干净的手碰了咸的泪水摸到细碎的伤口上，刺刺的痛，她只能咬了咬皲裂的嘴唇。

　　一群流民绕过高耸的死山逃难，命大的至此还剩一口气 ，运气差点的全都死在了路上。饥饿、疾病、疲累，这些就足够拖死青壮年人，更别说是凡人中的妇孺病残。婴孩，在这群休憩的难民里显得格外不搭。

　　“小娘子，我这儿还有点粗饼，你嚼烂了喂给孩子吧。”一手粗茧的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油包纸，捻着边展开，露出了一小块掉渣的饼。抱着孩子的女人又擦了一次眼泪，从怀里拿出一支宝钗，半遮半掩地塞到了婆子怀里，然后才接过了饼子。“往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江南的宝灵阁，给他们看这个钗子，他们会帮你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并未张嘴。

　　婆子见状就知这个女人应当是个来自修仙界的贵人。可惜现在战火四起、鬼怪横行，再彰显的家世也会被无情的业火吞噬，只要想活命就只能苟且地往南逃窜。婆子摸了摸兜里的钗子叹了口气，女人这番说辞现在不过是一场空话，江南还远着呢，有没有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呢。那点饼子也不过是因为可怜孩子。

　　浅浅的一层溪水铺在黄沙石子上，围住了那座了无生气的山。焦黑的山体孤独地立在那里，连绵不绝，盯得时间长了就会让人感到心慌害怕。这是座死山，传言这里封印了那个从凡人界诞生的魔神。女人望着那座山，突然哂笑了一声，心道：什么魔神？扯的一张遮羞布罢了。

　　“他还活着吗？”女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侧身低头就看见了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挂着宽大的白色袍子，上面还沾着黑红的血迹，她歪了歪头又问女人说：“他还活着吗？”。女人恐惧地看着她，然后四处张望，满脸麻木的难民们都低垂着疲惫的眼根本无力去管别人的事。这女孩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没呼吸了。”小女孩盯着女人怀里的破烂襁褓又说了一句。女人这才去看自己怀里的孩子，黄瘦的小脸开始发青。她慌忙地捏开小孩的嘴，把他嘴里咽不下去的饼子糊挖出来，小孩这才又哭了起来。

　　女人看着小女孩，皱着眉头和她对视。就在电闪雷鸣的一瞬间，一只手穿透了小女孩的胸膛，血液四溅，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的声音席卷而来。原本麻木的灾民立马连滚带爬地逃窜。

　　“小娘子！快逃吧！”婆子冲着呆在原地的女人吼了一声，但女人置若罔闻。女人看着蜡黄的尸身从地下钻出来，小女孩被支在了半空中，那尸体的脸腐朽掉了，露出了所有的牙齿。无数黑色的轮廓慢慢聚成了人形，将女人和小女孩围在了中间。

　　“旱尸，荒鬼…”女人根本动不了半分，她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腐尸慢慢咬上小女孩的脖子。那些嗡嗡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万千人声汇聚成一句话从小女孩的嘴里吐出：“我不想死啊！！”。

　　“少阁主还是个小孩子脾性，听你要走就闹天闹地，这回又玩上离家出走了。”穿着绫罗绸缎的娇娘侧躺在兔毛软垫上，手支起脑袋，发髻上点缀着的吊坠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晃动。梳着简单马尾的小姑娘趴在窗边，撩起竹编的窗帘去看外面的景象，她牛头不搭马嘴地回道：“鬼眼山南北面的区别真大。”。外面是泥泞的小路，荒凉的只有几座棚屋。

　　娇娘对小姑娘的不着调习以为常，她坐起身来，搂了搂衣裳，伸了个懒腰就百无聊赖地盯着小姑娘看。少阁主今年都十七了，按道理，林瑶至少都该二十三了，但她至今都是一副十四五岁的模样，只喜欢自己歪歪斜斜的梳个马尾辫子。田歆苒摸了把自己的耳饰，又说：“瑶瑶，你真要去那青霄门？一群舞刀弄剑的粗人有什么好看的？吃食、用具哪一样比得上阁里？”说着，她语气里就带上了娇嗔之意。“我要去找人。”林瑶捏了捏垂在自己耳边的发带。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鬼眼山北面生灵涂炭，多少大小门派全都消失在了斗争里。凡人之间国与国斗，门派之间为信徒而斗，妖魔从混乱里诞生，到了最后变成了人与妖魔斗。信奉的神不再赐福，原本艰难存活下来的门派逐渐式微，最后又灭于旱尸荒鬼之口。

　　北面的大门大派如今只剩下坐落在鬼眼山不远处的青霄门了。说起青霄门，就不得不提天下第一剑仙，高崇。他一人一剑，荡平了北面最大的鬼城，为北面的重建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青霄门，青霄门，青霄门的高崇，人人传他是天下第一剑仙，他的那点事迹也就最多唬唬毫不知内情的人。呵，荡平鬼城，只要是人都做不到的。”田歆苒拨弄簪子上的吊坠，眼神越来越冷。林瑶并不关心这么个人，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找人，找什么人却忘了，只想要往鬼眼山的北面跑。阁主不放心她，就只允许她去青霄门试试，看看别人收不收她为门徒。

　　“是不是快到了？变冷了。”林瑶看着田歆苒问道。越靠近鬼眼山越冷，青霄门在鬼眼山南侧设了个“门”，说白了就是个传送阵法，每年收徒都有专人负责看守。田歆苒捻起把折扇，轻轻地往马车门口一点，飘晃着的绸带就迅速把门帘缠了起来，马车也停下了。“走吧走吧，我还懒得和那群没脑壳的粗人打交道呢。记得每月来次信。”田歆苒躺回垫子上，懒懒地扬了扬手赶林瑶走。

　　林瑶跳下马车，站在门口回头，笑着看向田歆苒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田歆苒蓦然一哽，随即释然地拎着扇子一挥，放下门帘就驱车往回走。说林瑶是表里如一的小孩，她却又什么都懂，说她是一个成熟的人，她却又像是田歆苒做坏了的人偶，时常出些差错，就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搞不懂别人的话语。

　　田歆苒刚见到林瑶的时候，她和她早夭的女儿一般大，小小的一团，瘦的惊心。把她养在阁里好长一段时间才张口说了话。田歆苒早就把林瑶当成了亲生女儿养，如今分别也不知何时再见，难免伤心，但人要走是留不住的。

　　林瑶跟着直觉走，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方小小的石碑，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在一旁打坐。她走近了，发现这个男人腰间别着一个用旧了的鱼篓，着实有点奇怪。

　　“也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高崇，真想看看他的佩剑是不是真的这么搞笑。”、“哈哈，他们都说青霄门的人都用这么搞笑的佩剑。”……两个相差不大的声音一唱一和，“小主们，少说点吧，这可是你们未来的师门啊。”另一个掐着嗓子的男音劝道。

　　“无知。”又一个青年插嘴。林瑶转身，这才看见两波突然出现的人。一对双胞胎背后跟着一个拱着手的宦官，一个抱着把剑的青年身后站着个戴黑色面具的男人。

　　双胞胎对视一眼，正要发作，却被在石碑旁打坐的男人打断了。那个男人站起身来捞起把灰扑扑的剑，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皇城丰家，荣城烨家，宝灵阁。要拜青霄门的跟我走，闲人勿进。”，说完就用剑尾敲了敲石碑，然后走入虚空消失在了原地。

　　傲气十足的青年头也不回地抱着剑跟着男人走了。双胞胎脸上带着笑，朝林瑶跑过来，两人夹着林瑶就往石碑跑，边跑边对跟着他们的宦官喊：“你自己回去吧！”。

　　林瑶好奇这两个人想做什么就没有反抗，只是一眨眼，她就和双胞胎到了一处大殿里。“你从宝灵阁来的？”双胞胎之一迫不及待地问，双胞胎中的另一个用手肘抵了他一下，说：“先自报家门。”接着又说：“我是来自皇城丰家的丰宇涵。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丰宇沆。”，丰宇沆在一旁拍了拍胸脯点了点头。

　　林瑶眨了眨眼，看着这两张长得差不多的脸，说：“我是林瑶，从宝灵阁来的。”。丰宇沆又问：“宝灵阁的娘子是不是都会做和活人差不离的人偶？”，丰宇涵也眼巴巴地看着林瑶等她回答。还没等林瑶开口，大殿里突然就挤满了人。方才空着的席位也坐着几个白胡子老头了。

　　“选拔开始！”整个大殿都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