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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舞台为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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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 1935年3月1日清晨五点半,沪城,沪华剧团后台。
这个时候,《舞台为冢》剧组刚刚成立,演员们刚刚收到剧本,我和林溯还没有正式见面。
接下来,我们把舞台交给那时的林溯。
不过林溯比我敬业一些,他早早来到了剧本围读室,就着从绿玻璃里漫射出来的暖橙色光芒,他克服清晨的困意,排除一切杂念,随着文字进入到《舞台为冢》的故事当中。这个剧本他是昨天深夜演出完刚刚收到,据说一位在百老汇混出些名堂的编导兼演员写的。
但他不在意这些虚名,他只在意剧情本身。
很快,他用心感受到了《舞台为冢》的世界,他的角色名叫溯,是一位音乐剧演员。
这场戏的上半场大概讲的是一个即将破产的剧团老板,无意之间在百年剧院的储物间里发现尘封已久的优质《舞台为冢》,他的事业很快迎来了巅峰,他靠着这个剧本拉到了一大笔投资。
但是投资人塞了一个根本不会演戏、不会唱歌的花瓶男演员演这一出好戏,这部剧的女主角阿兰是一位真正坚持艺术梦想的女演员,她真正能读懂《舞台为冢》的内核,这出戏明明讲的是舞台艺术家溯因坚持戏剧的社会意义,被邪恶权贵嫉妒陷害,下了致命剧毒,最后溯在念最后一段台词的时候死在舞台上的故事,而女主兰是他的爱人、演出搭档、灵魂伴侣,一直默默支持着他,直到他演完最后一出戏。
后来,兰在多年以后写下了《舞台为冢》,因为牵扯了太多政治原因,这部剧没有办法上演,兰也在贫病交加中去世。剧本只能辗转多人之手,最后在旧剧院的储物间里沉睡。
直到五十年以后,当时溯得罪的权贵早就倒台了,剧本的光芒无法被任何人掩盖。可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贪婪的剧团老板接受了投资人投资的同时,也接受了剧团塞过来的人品艺德双失的男演员——没办法,谁叫他是投资人老板的儿子呢。唯有饰演兰的女主云兰,在为这部剧的命运叹息,可是她人微言轻,只能每日在排练的时候忍着对手男演员的骚扰和调戏,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剧本流泪。但是,奇怪的是,自从接了这部戏,那个被投资人塞进来的男主角就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剧院的道具砸到,剧团里也经常传来一个陌生男人唱歌、念台词的声音。
看到是戏中戏,林溯有些心动了。心说,这个作家,没有编排一些现在哄哄女孩子的情情爱爱的东西属实男的。其实他现在的处境也和溯差不多,他能对他的命运共情。除去这一层,而且无论是台词还是编曲都算得上是上乘。
只不过,它实在是太像他的一个梦了,那个他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他强压下心中的寒意,继续读下去。
下半场。
这一天,女主云兰在夜里对着剧本流泪的时候,她彻底对溯的命运共情了,她也透过剧本爱上了这个五十年前死于舞台的男演员,就在这时溯的幽灵现身了,原来,他的灵魂一直附着在这个剧本之上。那些异动和声响实际上都是他搞出来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宣泄对那位男主演的不满。
从此,每个晚上云兰都在跟溯练歌、交谈心事,云兰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溯,溯也在这个过程中爱上了云兰。对舞台的爱将他们的心紧紧相连,超越了生死。但是剧院老板以及投资人的儿子(也就是那位男主)发现了端倪,他们设下圈套,趁着云兰和溯在练歌的时候,他们请巫师收了溯的灵魂,溯在魂飞魄散之前,他嘱咐女主一定要再好好演戏,要坚持下去,不要对舞台失去信心,那次仪式之后,女主也变成了一个行尸走肉,机械地唱,机械地演,首演之前,投资人儿子看到扮上戏服之后美丽四射的她,彻底动了歹心,想要□□她,这个时候,男主的灵魂现身,打昏了投资人的儿子,与女主在舞台上完成了这一出戏,最后魂飞魄散。
首演的成功也捧红了女演员云兰,从此她不用在这个小剧团里低声下气讨生活,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演戏,她有一大群支持她的观众……
看完整出戏的剧本,林溯眉头紧锁,这场戏的下半场实在是写的太荒谬了,怎么幽灵现身这种荒谬的情节。他一想到这,就想到了他尘封多年的童年阴影。
那个,他濒死之前做过的梦……
写这个剧本的到底是什么人呀,为什么会将他的梦复刻成剧本了呢。
正想着,对林溯的一切想法还浑然不知的我跑进了剧本围读室。
这位大哥的敬业果真是名不虚传,这才六点,他就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样子。
“对不起,林先生,我来晚了。”
“我叫释云兰,是《舞台为冢》的编剧、导演以及女主演,很高兴认识你。”
林溯回头跟我握手,我愣了一下,说实话我着实是为他的样貌和气质给震撼到了。我之前只是见过报纸上刊登的剧照,简直可以说是模糊得不见五官了。
所以,这算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言以蔽之,他的五官非常的英气俊朗,气质魅惑又正气。眉眼精致如雕塑,五官灼灼如火焰。
展开来讲讲就是他的眉毛浓密又有型,顺着他高而显得睿智异常的眉骨有序铺开,与他高挺的鼻梁一道将他黑曜石般的双眸衬托得深邃又神秘,他的眼睛不算大也不算挑,双眼皮的宽度也非常含蓄,可就是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神采和魅力。
他就是我心目中的溯!刚毅坚强中又带着文艺青年的敏感和脆弱。
一想到接下来我要跟这个漂亮哥哥搭戏,我就开心的要蹦起来了。不过,鉴于我现在的身份,我必须保持亲切又克制的微笑。
“你好,我是林溯。”他愣了三秒,脸上那种腼腆又诱人的笑意陡然消失,“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我一愣,“没有吧,我这是刚刚回到沪城,之前一直在美国上学,也没看过你的戏。”
“不是在沪城,是在沪城外的奇兰山,你是那个释神婆?”
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释神婆这句话真的好好笑。不过,我小的时候确实是有这个外号,我姥姥家在奇兰山的山村里住,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我不过七八岁吧,我阴阳眼的天赋可谓是让我能在孩子们中呼风唤雨。
山村多得是鬼怪狐魅,我一到晚上就带着这群孩子去坟头探索“墓主的故事”。
不过,后来,我带着一个大胖小孩来到了乱葬岗深处,我看到了一个我看不清面目的幽灵,他不对我讲一句话,而是径直走到大胖小孩面前,抱了抱他。
然后,回去之后,我们俩的麻烦事都来了,大胖小孩高烧不退,被村民们归结为罪魁祸首的我被姥姥好一顿毒打。自那以后,家人们就开始想办法处理我的阴阳眼,我辗转认识了现在的忘年交闺蜜巫女苔宁。她给了我一个紫色的灵摆,戴上它之后,我就看不到清晰的幽灵幻影了。
“怎么?林先生,你在奇兰村听过我的鬼故事是吧!”
我有些兴奋,我没想到我和林溯居然这么有缘,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叙叙旧。
可是林溯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神色也越来越严肃,“是的,释小姐,我听过。我不止是听过,我还被你其中一个鬼故事的主角纠缠上了,差点死掉。时至今日还有后遗症。”
“你不会是,那个大胖小孩吧!我的天啊!”
他语气冷冷的,“是呀,自从那次之后,我瘦了四十斤,从此再也没胖过。”
“是吗!好事好事!”
“释小姐,我想如果你有发烧烧到四十多度,日日夜夜被地狱里那些妖魔鬼怪的幻影折磨,然后突然假死,又在七天以后在棺材里复活差点闷死的经历。你就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事情了。”
这场面简直比戏都魔幻,林溯怎么会是我失散多年的玩伴,我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林溯失散多年的仇人了。
太混乱了。
“什么?我的天呀,对……对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林先生,我补偿你,我这次把我的一半片酬给你作为你童年的精神损失费好吗?”
他这样一下子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可怕,真的很像是在审判罪犯。
“释小姐,我没有要找你索赔的意思。但我希望你可以更改这部戏的下半场。”
“为什么?”
“释小姐,我认为您真的不该再宣扬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我不像你一样有所谓的阴阳眼,平时也看不到你口中的鬼神。说实话我现在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鬼神存在,但是你的鬼故事的确能给别人带来伤害。”
“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为我曾经对你的伤害道歉,但是,你那次的事情真的只是一个意外,我保证!”
“把剧本改成溯一直活着,只不过是隐身于剧团当中,也未尝不可。”
“林溯,不不不,你不懂,溯这样的人,如果活着的话,他是不会苟且的!如果一旦把暗夜的幽灵改成隐居的活人的话,溯就是一个懦夫!一个不敢跟当局对抗的懦夫!一个眼睁睁看着爱人因他去世却什么也不做的胆小鬼!”
“可是你要是这么写,就是对你的观众不负责任,你知道吗!你的这出戏真的很像纠缠我的那个邪灵给我展示的梦境!你要真的把这出戏搬上舞台,我怕真的有人会再出事!”此话一出口,林溯也觉得自己疯了,他怎么就把梦境的事情说出来了呢。
他的话,像巨石一样重打在我的心口。
他说他也做过类似的梦……
接着,屋子里的照明灯陡然碎裂,天光未明时刻,剧本围读室沉入黑暗之中,我看到黑暗中那个无法分辨面目的影子一点点向林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