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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狂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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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市又下雨了。
这已经是这一年来,临江市下雨最频繁的一段时间,没有之一。
顶着个毛茸茸脑袋的祈宵,揉着惺忪的睡眼,迈着矫健的小碎步,抬头低头之间,顺着这唏唏嘘嘘、令人毛骨悚然的二层小楼楼梯,静悄悄地走了下来。
他一边揉脑袋上的小绒毛,一边把玩着手机,背后的那个摇摇欲坠的碎建筑,像是佝偻着腰的老人,身子骨脆的似乎轻轻一脚,就能将其移到银河街的街尾。
吊脚楼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周转几经波折转入到了祈宵爷爷祈稻的手中,再由他传给了自己的小儿子祈傅,但天灾人祸,祈傅就葬送于这种类型的吊脚楼中。
“妈,您大早上的不睡美容觉,一直在敲打什么啊,我从那么高的楼上都听见啦。”
祈宵使劲揉揉太阳穴,一脸睡意朦胧的模样,两眼无神的盯着他妈妈手中的棍子看。
“哟!您今天改练棍啦?昨天那剑不舞啦?前天那刀不挥啦?”
祈宵满脸无奈的看着他妈妈,他妈妈有个很好听很温柔的名字,叫温暖。但偏偏她不喜这一套,最近一直疯迷所谓男人们信奉武侠的那一套招式。
温暖朝祈宵狠狠瞪上一眼,“你懂什么?!我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破棍子,我这可是大师开过光的神棍。”说着又挥起了自己手中的棍子。
一招一式之间尽显沧桑无华的古老失传的“神功”,招式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她。
祈宵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功底,这可不是他吹,他早年得大师真传,学了几年上蹿下跳的招式,惹得那些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们眼红。
“想当年,爷也是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性格,那是什么人都能讲得出的话后谈资?那可是凭真本事得来的江湖称号!”
祈宵说完朝温暖眯眯眼,露出个得意的笑,两腮鼓鼓——刚刚生塞了几颗葡萄。
“话说儿子,虽然作为你的母亲我并不知道你是从哪学的那些,但是呢,就凭你小时候那活泼乱跳的劲儿,我也能知道。”
待温暖停顿下来时,祈宵小跑到她面前,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您能知道什么?”
温暖朝他一笑:“我也能知道,我儿子现在如此颓废加懒惰,还有贪吃,这些毛病都是怎么被我惯出来的!”
祈宵挑挑眉,接着话茬:“那依温女士来看,您儿子这么臭毛病都是怎么被您惯出来的?”
温暖白了他一眼,随即放下手中的神棍,拉着祈宵走回客厅,在祈宵坐上柔软的沙发时,她拍拍祈宵的肩膀,露出个他十分了解的眼神。
温暖低声问:“你跟盛桓……最近怎么样了?”
祈宵听见这名字,突然眼神一怔。
盛桓。盛桓。盛桓。
好像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这个曾在他高中发光发热的人。
现在已经离高中毕业,有两个月了。
他这最后一年奋发图强,考上了一个令他很满意的学校,那个学校也是他憧憬了好久的。
祈宵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个昏黄的下午。
那是高三的百天倒计时。
盛桓如愿以偿,当上了祈宵的同桌。
祈宵也如愿以偿,将他圈入自己的领域。
祈宵记得那天,盛桓笑的很灿烂,很漂亮。
盛桓靠近他,将自己的未来计划剖给他听,给他讲着未来的祈愿。
他说:“我希望,我们都能考上江城大学。”
他还说:“我希望,一直和祈宵做同桌。”
他更说:“我这辈子,想来都不会再和任何人交知心朋友。所以祈宵,你是唯一一个。”
祈宵想起盛桓说那些话时,那样璀璨的笑容,那样纯真又充满阳光的目光,那样的柔和与温暖。
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帷幕、彰显出来的最最美好的想象,帷幕之上的光鲜,总是很短,剩下的都是虚假和谎言。
饶是已经过了两个月,祈宵现在想来,仍旧是犯着恶心与畏惧。
他听着温女士的话没有言语,温女士以为他们是闹别扭了,赶忙狂奔向二楼,跑进杂物间,四处翻翻找找,终于在某一角落,找到了一封泛黄的书信。
温暖将信封一起拿来,递给祈宵:“这封信没有署名,我不知道是谁寄给你的,时间一长我又给忘了,刚刚才想起来。你快看看,这是不是小盛给你留的?”
祈宵有些诧异,手接过信封问:“这信是您什么时候收到的?”
温暖回答:“好像是……对了,高考结束之后,对,是高考结束之后。”
祈宵不明所以,在温暖收拾屋子的空隙里,打开了那封信,信里面的文字每个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所要表达的内容,是他难以接受的。
祈宵难以想象的是,盛桓那样一个温暖阳光的男生,怎么会患上那样的病?
他手指颤抖着拿捏着书信,纤细修长的手指间忽然掉落好几行滚烫的热水,泛着苍白的、露着青筋的食指和大拇指紧紧捏着纸张,眼底的猩红开始泛滥,眼角下的泪痣似透着光。
祈宵做出了一直以来最疯狂的事情。
他拿着那封信,带着装着些许行李的行李箱,拿着手机身份证,踏上了去北河的路。
盛桓肯定还在北河,肯定还在。
祈宵一路匆忙心慌,唯有这一个念头,是支撑他的所有支点。
北河离临江不过坐高铁两个小时的距离,但就算是半小时距离,对于此时的祈宵来讲,那也是足够让他忐忑的了。
离开北河车站,坐上去盛桓家的公交车,就只剩下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了。
祈宵无法想象盛桓那样一个人,是怎么在自己犯病不清楚谁是谁的情况下,写下的这些难以言表的温柔。
他一直了解的,真的是盛桓吗?
他不知道。
与盛桓高中相识整整三年,他俩在一起的时光远比其他小伙伴要多得多,但又感觉时光细数流逝殆尽,他似乎不太了解盛桓。
高一的盛桓胆小,怕鬼,爱讲段子。
高二的盛桓胆小,怕鬼,爱玩文字游戏。
高三的盛桓胆小,怕鬼,心里有秘密。
病状是从高三开始的?祈宵想。
公交车最终会驶进一个胡同,胡同的末尾是这辆公交车的终站。
盛桓曾经说过,胡同里最中间墙外有棵枣树的那个小房子,就是他家。
“没错,这就是盛桓家。”祈宵轻轻敲了几下门,开门的人,是位老太太。
“你是我家环环的朋友吧?”老人似乎看一眼便知道他的身份。
祈宵狠狠地点点头,手指捏着行李箱的扶手,问着盛桓在哪。
“环环他呀,自己偷偷去买菜了。对了孩子,你是叫祈宵么?”
祈宵点头:“嗯,奶奶好,我就是祈宵。”
“来,好孩子,跟奶奶进屋。”她一边帮祈宵推着行李箱——虽然并没有用劲儿,一边笑着讲述着盛桓的事情。
“奶奶,环环他小时候真这么调皮呐?还上树摘枣、坑里捉泥鳅、房顶玩蹦跳游戏?!”
见祈宵不太相信的样子,奶奶又拿出相册,一张张给祈宵讲述着玩闹事。
“那奶奶,我能问您一件事情吗?”祈宵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为难。
“哎呀想问什么就问,奶奶要是知道的肯定会告诉你的。别怕哈。”
见奶奶并没有感觉到为难,祈宵这才问起了环环的病况。
“小祈你既然知道了,奶奶也就不瞒你了。环环他的抑郁症,其实很早就有了……”
奶奶在告诉他这些的同时,也让他想起一些琐碎事,是有关于盛桓的。
盛桓他……其实是很需要关爱的吧。
但在他那么难受的时间里,我却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关爱。我到底还算不算人啊!
直到盛桓回家,祈宵都没从那个事情里走出来,盛桓见到他也是一惊,随即看了几眼奶奶,而后放好东西,将祈宵拉了出去。
夏季的雨总是下下停停,不歇息。
盛桓看着祈宵,说实话心里很局促不安,他不知道祈宵为什么要找他,或者说,为什么要来。
祈宵也不说话,就那样紧紧盯着盛桓。
盛桓十分无奈。
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怒狠狠地盯着,试问是什么感受?
盛桓揪住祈宵的衬衣衣角,踮起脚尖,偷偷在祈宵愣神时,轻轻在他嘴角碰了一下。
一触即溃,祈宵就是这样的人。
明明那样心疼他,明明自己也需要人心疼,明明就……
还是没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不理他。
祈宵低下脑袋,用下巴轻轻蹭蹭盛桓的头发,像小孩子讨糖那样,发出呜呜声:“盛桓,环环,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像是住着一个肆意奔跑的小鹿,围绕着我的心脏,狂奔不停。"
"盛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盛桓受宠若惊啊了声,眼底露出朦胧的碎光,他的衣服被微风轻轻吹起一角,纤瘦的骨骼展露,腰窝轻轻塌陷,在未曾溃败之前发出耀眼的光。
“祈宵。”盛桓喊着。
祈宵回答:“我在。”
“祈宵祈宵。”盛桓笑着喊他。
祈宵耐着心回他:“我就在你身边啊。”
这样就足够了。
温声细语间有人回应,冷暖从自知转为他知。
盛桓这只流落在人间的小天使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骑士,祈宵也终于得偿所愿,与小天使一起迎来曙光灿烂的日子。
北河春暖花开,临江和风细雨。
祈宵和盛桓永远热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