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加九

3、003

　　“承让。”
　　场地四周响起掌声，季临笑眯眯下场：“老连，没给你丢脸。”
　　连肖笑着点头，虽说只是切磋，但大家都是同行，靠实力赢下来，于他于这个武室，都是脸面有光的事。

　　季临喝了一口宋竞乘递上的温水，不太满意：“好热，想喝冰可乐。”
　　宋竞乘：“剧烈运动完不能喝冰的。”
　　季临慢慢喝完杯子里的水，转头要去洗澡，被连肖喊住。

　　连肖：“你休息一会儿，还有一场切磋。”
　　季临：“还有？他们那边还能派出人来吗？”
　　连肖：“你不用管，多久能上？”
　　季临：“十分钟。”他的劲头还在，正好趁热打铁。

　　十分钟后，季临从洗手间回来，见武室只剩连肖，奇怪道：“不是切磋吗？”
　　连肖：“马上就来了。”
　　季临站在原地做伸展运动，边说：“老连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不管输赢。”连肖说，“你小子懒懒散散，肯比就好。”
　　季临半开玩笑道：“我是你关门弟子，当然随你。”
　　连肖：“那是最好，我也想看看我的两个得意弟子到底水平如何。”

　　季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停下手脚动作，问：“你的……老连，我跟谁比？”
　　“你的熟人……看，来了。”
　　连肖的话音和宋竞乘的脚步一起落地，破开一屋安宁。

　　季临瞪着和他同款练功服的宋竞乘，仿佛见了鬼一样：“宋竞乘？”
　　宋竞乘：“是我。”
　　季临：“我……艹……”
　　宋竞乘看着季临，季临也看着他。

　　连肖在一边说：“你们随意就可以，不要当真。”
　　但没人理会他，气氛有丝古怪。

　　季临和宋竞乘对视片刻，缓缓移开目光：“我中午约了人，得先走一步。”
　　说完朝连肖鞠了个躬，不等宋竞乘有所反应，飞快绕过他往外走。
　　后头传来连肖的声音，接着是宋竞乘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只知道宋竞乘似乎在解释什么。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季临不怪宋竞乘和连肖，但他还是生气。
　　于是越走越快，飞奔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径直跑了。

　　国庆的新街口人山人海，季临不想成为地铁沙丁鱼罐头中的一条，也没其他去处，站在热闹一隅径自发呆。
　　许许多多的事压上心头，在日复一日的日子流逝中发酵的越发迷茫，他仿佛身处巨大迷宫，恍惚着不知该去往何处。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马哲上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他连问题在哪都说不清。
　　难受。

　　外套口袋晃了几下，手机徐徐震动，拿出来一看，是宋竞乘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
　　对方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被喧哗衬托地有些失真：“在哪？”
　　季临抿了抿嘴：“德基二期广场上。”
　　宋竞乘：“饿不饿？”
　　季临：“……”
　　宋竞乘：“我在桂满陇排了位，还有二十分钟轮到，吃吗？”
　　季临：“…………”
　　宋竞乘又说了句话，季临没听清就挂了。

　　去往桂满陇的路上，季临苦苦思索，宋竞乘怎么知道他没真的约人？
　　等到落座，他就直接问了。

　　宋竞乘：“猜的。”
　　季临：“你说不说？”
　　“确实是猜的。”宋竞乘弯嘴角，“吃这个是早就想好的，难得过来能排到。”
　　季临很喜欢桂满陇的菜，但他们平时忙于上学，能过来的机会并不多。
　　但季临不信：“我都说我约了人。”
　　宋竞乘无所谓道：“请你朋友一起吃。”
　　季临怀疑地看他，宋竞乘素来没什么表情，但他确定自己从宋竞乘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立刻有点火大：“你还骗人，宋竞乘我……啊对不起！”
　　被碰到胳膊的服务生笑了笑：“没关系。”上了两道菜。
　　紧张氛围被这个突发事故打碎，季临偃旗息鼓，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但宋竞乘打蛇随棍上，立即问他：“不高兴？”
　　季临不动。
　　“连老师想我们切磋一下，没别的意思。”

　　季临当然知道，易地而处，他也想要看到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切磋一二，无关输赢，而是带有好奇的欣赏。
　　但凡对手换成任何一人，即便是水平远在他之上的高手，他也会兴高采烈地应承。
　　只要不是宋竞乘。
　　唯独不能是宋竞乘。

　　安静片刻，季临说：“我没怪连老师。”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进高三后没怎么练，水平下滑很多，我可不是你对手，切磋只有挨打的份。”
　　宋竞乘看他。
　　“你比我早入门，学得也比我快，就别欺负我了。”季临笑起来，故意说，“等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以了再找你切磋，到时候你可别跑。”
　　宋竞乘缓缓挑眉——这是信了的意思。

　　季临熟悉宋竞乘的所有微表情，轻轻松了口气。
　　但宋竞乘旋即抛过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可以？”
　　“不确定。”季临夹了只翅膀丢到宋竞乘碗里，内心十分安定——什么时候准备好，只有天知道。
　　宋竞乘：“我等你。”
　　季临咬着鸡腿，瞳孔微微收缩。
　　宋竞乘：“我会一直等着——好了，吃饭。”

　　我等你。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投入湖心，发出轻微的噗嗤，卷起涟漪，小小一片，风过，了无痕迹。

　　国庆三天假期结束后，高三生继续忙碌的读书生活，晚自习结束后，于夜找了过来，开口就是：“我有话跟你们说。”
　　季临冲扭头看过来的宋竞乘点点头，跟着于夜到操场。

　　于夜看了看一脸冷漠的宋竞乘，决定略过他，直接对季临说：“上次的事，希望你们保守秘密。”
　　季临：“我们没那么闲。”
　　于夜：“我和你的矛盾到此为止，就当没这回事。”
　　季临：“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大人大量不跟我们计较？”
　　于夜梗了梗脖子，大概觉得这样说不合适，但从神情来看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季临：“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于夜：“谁他妈求你了？”
　　“那你在这里废什么话？”季临头也不回地朝后面摆了摆手，转过身，“我们忙得很，少浪费时间。”

　　几乎在他抬脚同时，宋竞乘已经并肩而行。
　　无需更多语言行动，默契仿佛与生俱来。

　　于夜愣了许久，待反应过来，两男生已经不见了。
　　行，交涉失败。
　　妈的。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流逝，平静，又时刻充满着挑战。
　　比如每次考完试，公布成绩前，就是对很多学生心理素质的极大挑战，紧张者有之、不安者有之，可以说但凡对高考抱有憧憬的，没人会不在意。
　　季临也在意，但他心大想得开，信奉“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回头”，考好了不会太过开心，不好，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好像天生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轻松，时时刻刻找到自在的状态。
　　因此知道期中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也没影响季临决定在大休的周六去钓鱼。

　　这次活动是季临的弟弟季云安排，除了他们兄弟两个，还有宋竞乘和表弟王悦以及其他几个认识的男声，都是平常在一起玩惯的。
　　说是钓鱼，实则就是玩，毕竟对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来说，久坐等待鱼上钩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上午十点多，除了宋竞乘，小河边已经空无一人。

　　“宋竞乘。”季临从后头跑过来，塞了瓶矿泉水给他，“季云去订餐了，十一点吃饭。”
　　宋竞乘单手旋开已经被拧开的瓶盖，一气儿喝掉小半瓶：“好。”
　　季临在一旁蹲下：“难怪我爸说你厉害，钓这么多鱼。”
　　“钓鱼需要耐性。”宋竞乘顺着他的话说，“不过技术也很重要。”
　　季临震惊了：“宋竞乘，你这是在自我夸奖吗？”
　　宋竞乘轻咳两声，不与他对视。

　　要说季临性格中最突出的一点，除了懒散，大概就是没事找事。
　　这会见宋竞乘竟然洋洋自得，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见缝插针地上阵逗人。
　　他故意放低声音，说：“我爸妈经常跟我说‘你看看人家小宋多稳重’，老严说‘宋竞乘同学十分谦虚’，还有老连，恨不得把你夸出花来，嚯嚯嚯，这么多年我都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宋竞乘。”
　　宋竞乘嘴角动了动，朝他瞥了一眼。
　　季临笑点奇特，说着说着自己哈哈大笑，手里的可乐瓶被捏得凹进去一块。

　　宋竞乘：“……”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宋竞乘自认大部分时候很了解季临，但对于季临的一些笑点，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
　　比如眼下。
　　眼看那人笑的越来越夸张，宋竞乘暗自摇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

　　季临发现了，更加高兴：“你笑了啊！”
　　宋竞乘：“没有。”
　　季临：“明明笑了。”
　　“……”宋竞乘目不斜视，“是不是快融化了？”
　　季临：“？”
　　宋竞乘：“太阳都晒不化的那种冰块，多笑一笑，也许会融化的快一点。”
　　季临：“……”

　　刚认识时，两人都是孩子，还没有那么多想法，只能堪堪看到最表面的对方，宋竞乘为人冷淡，一度让活泼的季临很不爽。
　　某次和季云出门，谈到楼下“小宋哥哥”，季临忍不住吐槽了那么一段话。
　　这么多年过去，季临眼里的宋竞乘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样，但他没想过，当年随意的几句话竟然被当事人听见，还在多年后的今天拿出来说。

　　季临不可思议：“这么久的事你都记得？”
　　宋竞乘：“记得。”
　　季临：“上学有那么多需要背诵记忆的东西，你用有限的脑容量记这些？！”
　　宋竞乘：“存在不同的位置，不共通。”
　　鱼竿剧烈抖动，宋竞乘猛然抬手开始收线，“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你随便问，我可以随时说给你听。”
　　季临：“……”

　　季临长了一张相当出色的脸，眼睛明明很大，偏偏眼尾有一个轻微上挑的弧度，愣住时那个弧度稍稍下垂，缀的那张脸可怜兮兮。
　　此时阳光正好，他天然外翘的短发呈现银色，看上去像个发呆的精灵。

　　宋竞乘眸色沉了一瞬，正要开口，远处季云跑来，边跑边说：“大哥，有个人，说是你同学。”
　　季临一个激灵，倏然起身。

　　过来的是于夜，和他一道的还有一名陌生男孩和一名陌生女孩。
　　他说：“看到你们在这，中午我请客。”
　　季临：“不必。”
　　于夜：“上次你们帮了忙，我不想欠人人情。”
　　季临想了想，也好吧，不再坚持。

　　这时，站在于夜身后的女孩说话：“请问，你是宋竞乘吗？”
　　于夜：“认识吗？”
　　他问的是女孩，季临则抬头看宋竞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