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妖娆》姚娆

16、命由天

　　岳琴
　　利刃一寸一寸刺破咽喉，哽住呼吸，死亡来临的一刹，所有记忆分外明晰。面前手执利剑的人那张因为隐忍而扭曲的脸，无限放大，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喷出的血沫染红了他的纯白俏颜，绽成一朵绝望的花，兀自盛放，冷艳而孤绝……

　　自小我便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时我已天不亮就在院中扎马跑步以向父亲证明我愿学武的决心；在别的女孩相互攀比手中针线伙计时父亲送我一杆银枪从此伴我度过最美好的年少时光；少女情怀初初萌芽时我仰慕的对象不是别的女子用手帕掩着唇角偷眼打量的儒雅书生，而是期盼可以遇到一个父亲那般伟岸正直的男子，他最好是个武功盖世的英雄，骑着鬓毛飞扬的白马，踏入我的梦来。
　　每当我这般憧憬时那个一门心思学琴的弟弟总是泼我冷水：“就你这副癫狂的模样，有人肯娶你才怪！”
　　这个手下败将又有何资格这样说我，轻易将他制服推倒在地，“男子又怎能像你这般懦弱？才不会有好女子愿意嫁你。”他倒也无异议，爬起身掸掸衣侧的灰土，又是一派平和的云淡风轻模样。我嗤之以鼻，可惜他承了一副母亲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却是如此软弱不堪。

　　可是谁能想到，我却嫁了个比弟弟还要柔弱的男子，而且男人竟还是敌对的旭国太子，害我父母双亡的仇人！
　　初次相见，是他撩起我的盖头，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似母亲拂过的琴弦一般柔和的音色，白的近似透明的一张脸，让我积攒的满腔怨气无处可发。
　　贴着墙躺下后我紧攥拳放在腰侧，虽然银枪不在身旁，凭我的力气，量这个一身病态的男子也休想动我一根指头。
　　“你叫岳琴是吗，我叫旭曙。”又是一把柔和的声音，就贴着耳边响过，还带着药味，果真是个病秧子。任我外表再强悍，这也是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如此接近，耳颊间无意升起一片燥热，故作恶声恶气，“你，离我远一点！”
　　他乖乖向外侧挪了挪，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借着窗幔投过的洁白月光我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覆在毫无瑕疵的纯白眼皮上，鼻梁挺直秀美，明净的脸似是技艺纯熟的画师勾画出一般的无可挑剔。
　　我轻轻叹了口气，从今往后我就要和这个男子共度一生吗？没有武艺高强，没有盖世英雄，没有白马，唯一有的是他平淡似水的呼吸，带着浅浅药味，萦绕在耳边。与我惊心动魄的梦境实在相差太远。
　　忽然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睁大眼睛看着这变故，一阵紧似一阵，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彷佛下一瞬一口气换不过来他就会死去。我想到了母亲，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一条生命又眼睁睁在面前消失而自己无能无力。
　　伸出手来捣了捣他，“哎，你怎么了？”没反应，我又用了些力，他本就因为“离我远一点”而贴着床沿，被我这么用力一推，就跌下了床，急促的呼吸逐渐减缓，我捱到床边偷眼看他。
　　“我自幼患有哮喘病，吓到你了，对不起。”他倚在床边，撑着地的手微微颤抖，“扶我一把可以吗，我没有力气……”
　　他细长的眼睛中带着歉意，夜露一般惹人心疼，我听到心里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渐渐知晓旭曙在旭国的地位，旭国皇后是皇上最钟爱的女人，逝去后皇上便将她的儿子立为太子，并且从此再未立后。旭曙虽贵为太子，却因自幼体弱多病手中并未被赋予实权，更何况他有个那般狷狂的弟弟旭曦，时刻觊觎他的太子身份。
　　在我来之前，旭曙对旭曦所有的挑衅都付之一笑容忍，苛刻无理的要求也尽量满足，倘若旭曦敢讲出来，只怕太子之位他也会拱手相让。他只是一个单纯软弱的平凡男子，世间的纷争都与他无关。

　　嫁入旭国不久便遇到旭曦，外型如传闻中一般的玩世不恭，只是看似闲散随意的眼眸中会猝不及防射出一道凛冽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嫂夫人好！”他略去太子妃这个称谓随意拱了拱手，礼数上倒也说得过去，只是眼角眉梢表露出的轻佻实在让人感到难以忽略的辱蔑。
　　未等我回礼他又上前一步，“早就听闻嫂夫人武艺超绝，枪法更是出神入化，不置可否与再下过上几招呢？”
　　“旭曦，不得无礼！”旭曙一边拉住几欲暴怒的我一边严辞苛责。这是柔弱如他第一次表现出的严厉，旭曦似也被震撼，无趣的走开。我突然对面前这个男子有了些其他认识，虽然他病弱，虽然他一再忍让，却可以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妻。心中涌起些柔软的感动，带着丝丝甜意。

　　自一双儿女出世，旭曙更是做出前所未有的强势，他不顾皇上的建议，坚持为两个孩子起名为：平安，如意。面对我和儿女，他目光柔和：“他日若我做了国君，绝不会再起战乱纷争。若无此机会，我也要和你，和孩子们，共同生活得如意平安……”
　　可是他那桀骜跋扈的弟弟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旭曦一意孤行以阿蛮姑娘的死作为借口攻下夕国方向。我们都知道，他此去的目的是在娆，我不禁为弟弟捏了把汗。皇上自觉对旭曦有愧，未作阻拦。
　　不久便听闻旭曦攻下海王国，俘下天王国，却守在夕国国疆月余未曾踏入一步。料想他也不会轻易放弃，可是未料到的是他回到旭国第一件事，便是来到东宫太子殿。旭曙正擎了把自制的乐器与我弹唱，旭曦也不客气，推门进入后随意坐在桌旁，待旭曙一曲结束后抚掌夸赞：“太子殿下越发有雅兴了，不知此乐器唤作何名？”
　　旭曙面色如常：“月琴。”
　　“好一个月琴。”旭曦又咱，“太子殿下可否将岳琴借我一用。”
　　旭曙细心用软皮擦拭琴身，淡淡启唇，“不借。”
　　旭曦动作迅速按住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大哥莫慌张，我说的岳琴，是她！”遂手指向正在逗弄孩子的我。
　　旭曙甩手掷开他，“荒唐！”
　　“那这个呢，是否荒唐？”旭曦摊在琴上一张薄薄的蜡纸，却足以将我打入地狱，那是我偷偷搜集来的一些旭国军事机密，也是我同意乖乖嫁来这里的原因，可是明明将它塞入熏肉中在丽月间回家省亲时送入夕国，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旭曦手中。
　　而这一切，我是瞒着旭曙做的，我站起身，不安的揪着衣摆看向他们。
　　“这是什么？”旭曙随意拂开，向琴上哈了口气，继续擦拭。
　　“嫂夫人愿和你平安如意过一生的证据。”旭曦挑了挑眉，用眼梢瞟给我一丝不屑。
　　旭曙怔了怔，拿起来细细端详，他当然识得我的笔迹，片刻后不怒反笑，“江山我可以不要，我只要一个家，可是为什么连我心爱的妻都可以这般待我？我许你了平安如意，你许我的呢？隐瞒，欺骗，利用，还是另有其他？”
　　字字如锥，刺向我心间。
　　平安和如意在脚边抓着我的衣摆，惶恐的看向一步步逼近的旭曙，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爹，他唇边展露的笑意沾染着绝望，双眼中的滔天愤怒令人心底发寒。
　　“交给父皇以军法处置？”旭曦勾起唇角，笑得邪魅，并且漫不经心的抚弄腰间的佩剑。
　　旭曙一把拔出他的剑架在我脖颈上，胸口剧烈起伏，声音暗哑，“给我一个解释！”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解释，我合上双眼仰起脖子，“记得按时吃药，照顾好平安如意。”

　　刀刃锋利得让人感觉不到疼痛，我能听到血液喷薄而出的声音，平安和如意的哭声都远去了。少女时期的梦却逐渐变得清晰，那个跨坐在白马背上的英雄向我伸出手，他脸庞明净鼻梁秀美，细长的一双眼睛似夜露般惹人心疼，与面前那张放大的纯白俏颜慢慢重合。
　　我无力掀动唇想对他说的是：来世，请与我还做夫妻。

　　旭曙

　　为什么，你连说谎骗骗我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