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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书报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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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狂风暴雨过后,接连又下了几场细雨,任倾回到平县时,郊野低洼处水田已蓄上了水,大多秧苗已从干旱中缓了过来。但据平县知县禀告,地处高处的许多梯田秧苗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
天旱了许久,受灾是难免的,任倾闻言点了点头,嘱咐平县县令安抚好黎民,州衙会赈灾的。依照巡视之前两县一般,又命其将平县的常平仓、义仓储粮情况一并报来,此外还专门差遣了丁主事实地前去稽核登记造册。所谓常平仓之制即是官府在丰年为防谷贱伤农购进余粮,歉年为防饥荒低价售粮。而义仓则是官府在每岁秋收时,向各农户按田亩及人头收取粮米归于一处储存,以在灾年自助赈灾。
两日后,任倾离开平县向北,又前去源县巡视了数日,方才回转至戎州城。
回到戎州城的当晚,任倾便将巡视各县的情形整理成文。次日一早,踏入了知州衙门呈递给王知州过目。
王知州看着任倾所书文书,先分轻重缓急,着重详叙了各县的田亩及受灾情况,随后有附上各县常平仓、义仓储粮情形及预计所需的赈灾钱粮。而后又将近两年各县的兵民、赋役、狱讼等情形粗略书于纸上。
如此,各县的大致情形已一目了然。王知州见任倾做事如此细致谨慎,也不免夸赞了几句。
任倾礼尚往来地夸赞王知州心系黎民,精诚所至方才天降甘霖。而后便提起了此时的当务之急,筹措赈灾钱粮。
为此,王知州召来了州衙主管钱粮的属官,一并商议此事。
戎州辖县多丘陵梯田,产粮不丰遂常平仓、义仓储粮亦是不多,并不足以赈灾。却不想州城之仓,亦是如此。论理,州城可部分留存各县赋税供给,应比各县存粮丰足才是。
王知州上任不足一年,亦是不解。
属官方才如实禀告,戎州盛产名酒,酿酒所需粮米甚多,本州余粮往往投入酿酒,是以丰年常平仓也未购入存粮。至于州城义仓,因这数年皆算得上是丰年,仓中储粮尚算丰足。但蜀地气候潮湿,多年储存之粮米难免发霉,是以前任知州官邹知州便做主于前年开仓,将多数存粮卖与酒坊酿酒,如今之存粮与邹知州上任之时相差无几。即邹知州上任之时义仓存粮本就不丰,其在任这几年本为丰年,义仓之存粮并未有增。
任倾闻言不由冷笑,王知州亦从中听出了不妥。据任倾所书,同为一州,县城之仓内粮米储蓄尚好未见霉变,怎的州城之粮便发霉了?若是仓廪年久失修所致,却也不至于因一处或几处仓廪便大量售粮。
属官见知州出言质问,立时冷汗淋漓,支支吾吾话不成句。王知州见此,便知其中必有隐秘,当即命彻查。
经过知州府及通判府的官吏们一番彻查,两日之后方才知晓其中真相。
前任邹知州伙同义仓官吏倒卖义仓之粮非是于前年一并售出,而是每岁收取义仓之粮后,当即售卖给酒坊。由于邹知州所任这三年皆是丰年,粮价逐年持续走低。直至前年,广告黎民因粮米霉变,将这三年所储粮米之量低价贱卖给酒坊,由此贱价卖于酒坊所得之银钱分派给存粮于义仓之庶民。而由于之前两年粮价本就高于前年贱卖之价许多,是以经年卖粮之得必多于分派给庶民之银钱,两者银钱差额竟有万贯之巨,皆饱了邹知州及义仓官吏的私囊。
此案事涉前任知州,非现任知州所能审查,王知州当即将此事快马奏报至梓州路府衙,其余人等皆待州衙初审后,再行押解至梓州并案会审。
既是酒坊与前任知州串通倒卖义仓之粮,那此酒坊必是要审的。此酒坊算得上是戎州数一数二的酒坊,主家姓胡,家主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
主审官自然是王知州,任倾陪审。
此事算得上证据确凿,胡家家主也没什么可抵赖之处,如实供述认罪。在量刑时,王知州虑其所购之粮虽为义仓之粮,但其购粮之价与市价持平。其实对于酒坊而言,既出银钱购粮,无论是从官府或是农户、商户之处购得并无差别。胡家家主哭诉,其也是受前任知州胁迫所致,历来民不与官斗,此是实情。胡家家主营商几十载,岂不知官府如今扣问倒卖义仓之粮是为何,当堂表示胡家愿从储备用于酿酒之粮中捐赠一万石给予官府赈灾,以求宽恕。
胡家家主之提议对王知州而言正中下怀,酒业兴盛酒税便足,胡家之酒不仅供应安州全境,还远销成都府。王知州本意也不不想重处罚。胡家愿出粮赈灾以求宽判,可谓一举两得。既是如此,王知州当即表示可上书为其陈情。
不日,州衙差役启程将涉事的胡家家主及义仓官吏押解至梓州。
* * *
旱灾之急暂得缓解,任倾这才有空回到府中给亲友写报平安的书信。一封寄往襄州,另则带去京城。家书皆是详叙了到安州之后的遭遇,另有两封短信托家人转寄孟令、方译,书信字句简短、聊叙别情。
家中亲人心中对于初次离家赴任的任倾自是牵挂不已,收到了任倾报平安的家书也算是暂放下心来。
不过,同样挂念任倾的孟令、方译收到了其寄来的叙别简信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方译自不必说,得远方好友几行叙别诗相酬,自是欣喜当即提笔回了一封书信。
尚在京郊结庐丁忧的孟令收到书信后心中却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杂乱。
侍立在旁研墨的清泉,看着这被揉搓成团散落一地的纸团,心里暗暗叹气。自从自家郎君收到任三郎君的来信之后,便有些反常。不,应该是自元宵节后郎君便屡屡有反常之举。
老王爷近几年来缠绵病榻日久,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临去前的数月间便开始犯糊涂,神思恍惚之间常把郎君当做郡王爷,时而怒斥时而爱怜。清醒之时知晓孟令为求得郡王爷归家探望自己,又言自己早当没有郡王爷这个儿子,如今得孟令守在身边足矣,只盼早得了却这病躯好与发妻团聚。
郎君对于老王爷时日无多这事亦是心中有数,老王爷薨逝之时伤心落泪自是难免,但此后治丧理事亦是妥帖,便是大郎君孟仑回府闹事亦没有出差错,
原本,自靖王安葬过后,郎君便有心来这京畿郊县结庐丁忧。后来被官家“勒令”让其在府中丁忧即可,他当时亦是应下了的。却不想在元宵过后,郎君又再次上奏要去往京畿郊县结庐,最终这事被太后娘娘插手定了下来,随即他便只带了几名近侍来了此处丁忧。
初到此地,郎君在整理誊抄老王爷在世之时的墨宝之余常常蹙眉默然沉思,时又暗自叹气。
而后不久,任尚书家三郎君派人给郎君送了信来问候。清泉还记得当时自家郎君接过书信时略带慨然地叹道:“已离开京城了,为何又......”
那时郎君虽语带感慨,但接信过后回屋便挥手写了几行回信。而后郎君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般清冷自持的模样,似乎将这之前的忧思一扫而空。
却不想四月里,任三郎君即将赴任之前,又派人给送了信来之时,自家郎君却显露出了自老王爷薨逝之后最为欣然的一笑,随即提笔回了长长的一封书信还特意派人去叶大夫处取了不少了“清凉膏”随信一同稍寄给任府三郎君。
自此之后,郎君闲暇之余便常对着一盏素纸糊就的玉兔灯深思,若不是那白纸上只两点墨迹点睛,再无其他,清泉都要忍不住怀疑那玉兔灯是不是藏有什么紧要讯息了。
思起郎君那入神的模样怎的与那戏文里怀春的女娘有些神似?再想起元宵过后郎君几次反常之举,皆因任府三郎君而起,清泉惊疑不已。
宗室之中如自家郎君这般年岁尚未成亲之人寥寥无几,清泉还记得当初太后娘娘做主为官家定亲之后,老王爷也曾动了给郎君定亲之意,却不想郎君却断然回绝道:“祖父,若非遇到倾心之人孙儿绝不成婚,只因不想重蹈尊长的覆辙。”
在王府侍候日久的仆从们隐约都知晓郡王爷虽在郡王妃亡故之后便出家了,但王妃在世之时与郡王爷早已分院而居,算不得佳偶。当时郎君这话说的算是大逆不道,但效果却很是显著,自此之后靖王果真再未言及郎君亲事。后来,清泉曾听仆从们闲聊时提及,靖王为香火计定下了郎君最晚成亲之期便是其弱冠之年。
难不成郎君竟是对任三郎君起了不可与人言的心思?郎君倾心之人竟是一郎君,老王爷若早知此事,便是吊着一口气也得为郎君定下一门亲事才敢闭眼,可如今老王爷已逝,郡王爷不理俗世,郎君的亲事何人能插手?幸而官家聪颖又待郎君亲厚,当不至于眼瞧着郎君误入歧途才是。想到此处,清泉忍不住松了口气,官家万岁。
盼了许久才收到任倾寄来的书信,孟令本是极为欣喜的。可待拆开一看,聊聊几笔,除报平安外加问候寒暄外再无其他,他心里忽而又掺杂一种莫名的不知餍足。回信之时便在是该遵从心意而写还是遵从礼节而回且之间反复,以致地上废稿遍地。
孟令停笔静心思索了一阵之后,已是一派气定神闲之态,再次提笔蘸墨却发现砚中的墨已干了,再看研磨的清泉正出神,面上时而愁眉时而展颜,出声让其研墨。
清泉自小侍候孟令笔墨,也是识字的。研墨之时,余光瞥见孟令所书之信,薄薄两页纸一派正儿八经。
对于自己信任的近侍之所思,孟令约摸是知晓的。看了眼显见松了口气清泉,将信封好递给他。“将信送去任府,日前太后娘娘将肃王之孙接入宫中小住,任尚书应会回信至蜀地,便托任府将信转寄给任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