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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最漂亮的那一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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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红嘴鸢吗?”我这样问荣远泽,却并不期待听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看着前人的后脑勺,车上人不多,空位置还有一些。我双手交握,使劲儿地揉捏,却安不下心来。只希望说点儿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是种很漂亮的鸟。它的腿很修长,走起路来脖颈上的肌肉会带动全身的韧带,很优雅地前倾。”我看看他,他专注地望着我的眼睛。我笑笑,低下眉目,“当它寻觅着走动的时候,给人一种非常认真的感觉。它的胆子很小,因为太仔细,所以很小心。出于本能,它会怯怯地张望是否有天敌,那节奏像是鼓点凌乱地忽快忽慢。时不时地,它会在湿地的湖滩边捡些甲壳类水生物或适合大小的鱼虾填饱肚子。它并不贪心,也不像鹈鹕将嘴巴下的囊袋塞得满满的,却还一直不停地捕鱼。它只是寻觅着属于它的东西,即使那东西没有想象中丰沛。它弱小,但它比别的鸟看起来更加精雕细琢。”我述说这些的时候,很小心,仿佛在描述一个梦,一旦声音太大,那梦就会被震得支离破碎。
“我很喜欢这种鸟,真的非常喜欢。”
“别再揉了,你要把手指掐断吗?”荣远泽捉住我的手,怜惜地抚摸着,好像在保护什么珍宝一样。
我的声音听起来开始发颤:“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傻?只为了红嘴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红嘴鸢?!”哽咽着,我真想捶死自己!努力地控制着保持声音的平稳,却忍不住那肆意横流的悔恨。
“渺渺,不要再想了。”他的手,那宽大的掌心散发出干爽温暖的慰籍。这样的感觉,我太需要,却又不能坦然地接受。为什么?我也不懂。他的温柔,并不霸道,却缓缓地融化着我,沁润着我。我怕我会贪婪,会义无反顾。
我用力甩头:“她不知道我会不安吗?她不知道我会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吗?呜呜呜……为什么?!这样对我!混蛋!”
“渺渺!别想了!不许再想!”荣远泽抓住我的肩,粗鲁地扳过我的身体,他的手指透过衣物陷进我的皮肉里,像要获住我的魂魄。他那么专注地用力,我却不觉得疼,一点儿都不疼。他的眸子在我的脸上游移,盯住我的眼睛却找不到焦距。模糊地看见那人蹙起的浓浓的眉,抬手为我磨去腮边的脆弱。我向着那片温暖靠过去,疲累地闭起眼睛,只记得肩膀上沉甸甸的背包里,英子的相机无声的躺在里面。英子最后的温度和红嘴鸢清晰的身影,停留在数码相机的可视屏幕上。耳边响起陈诚嘲讽般的话语:“杳渺,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他在我进去那小屋前终于忍不住:“杳渺,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们不欠你什么,别以为你才是世界上受伤最深、最可怜的人。谁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你心里最清楚!”
莫名其妙,我不解地看向陈诚,他的口气带着明显的鄙夷与愤怒。刚才的隐忍,耗费了他所有的耐心,现在的爆发蓄势已久。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撇开头,提起脚步,推门进去。
咯吱一声轻响,外面的光线涌进暗沉的小屋,飘然一阵花草的香味儿扑进鼻端,是英子喜欢的福禄考。记得她说喜欢这样淡色清浅的野草花时,我们还笑她品位下成。一般有雅趣的女子们,应该都喜欢些什么梅竹、莲荷之类。她不做声,只是傻傻地笑看着我们。那双蕴含着骄傲、自信、阳光的眸子,再也看不到。我摇摇头,急着甩去那不复存在的笑脸和记忆。现实,冰冷残酷;接受,迫在眉睫。
目光转向案几上赫然而立的一块牌位:爱女之虔位,诚沐佛法之宏达。漆木衬着红字,好不刺眼。牌位前面的香炉里插着一柱还没燃尽的供香,青烟盘曲而升,袅袅不绝,应该是陈诚刚刚奉上的。我感激地回头望去,却刚好对上他冰冷的目光。那光芒中有一片幽蓝的火,绝决地沸腾着。我并不惧怕,甚至还有点任命地安然:他的恨不知从何而来,但他至少是记得英子的。
“别误会,香不是我点的。”一句话,浇熄了我所有安心,这里刚才难道还有别人来过?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来:“不是你?那是谁点的?”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的气愤和不耐烦那么明显。
“你能不对渺渺这么说话吗?”
陈诚冷哼一声,讥笑道:“荣大少爷,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是你的你插手,不是你的你也插手,是不是我看上的女人,还有我玩儿过的女人你都照单全收啊?呵呵,你不会有病吧,癖好捡破鞋?”他说完,毫不客气充满着挑衅地看向荣远泽。
“大混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冲出去,双手下狠劲往陈诚身上招呼。红着眼挥着拳头,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谩骂,忘记了悲恸,只晓得用尽力气出拳砸他,不管是哪里,更不论打没打到。
“够了!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动手打你!”他往后退一步,我就追上一步。揍死他!我要把这个侮辱妮娜的流氓打得再也站不起来!他这样说妮娜,想来对英子也不会存什么好心。冷血的混蛋!玷污了这个地方,玷污了这地方!
“好了,渺渺,住手。”荣远泽从后面抱住我,把我的双手禁锢在身侧,“冷静点,跟无赖讲道理只会伤了自己。”
我血气上涌,根本听不到荣远泽说什么,双眼死死地盯着陈诚,胸膛剧烈起伏,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只将满腔愤懑凝聚在紧握的拳头上,绷直着身体跃跃欲逃出桎梏,仍要上去揍他。
“佛门清静地,女施主莫要嗔怒。”恍若一股清泉自头顶灌下,瞬间平息了我所有悲愤,悠悠恢复神志。扭头看去,一位素衫老僧静立院门旁,一掌竖立收于胸前,掌中挂着一串紫檀佛珠。
泄了气力,我软了身子直往地下出溜,幸好荣远泽架住了我。陈诚冷冷瞥我一眼,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朝我们扔过来,荣远泽眼疾手快地接住一看,是台数码相机。这……不是英子的单反相机吗?英子一直宝贝似地随身戴着。我诧异:“这相机,怎么会在你那儿?”
陈诚不再理会我,转身朝那僧人施了一礼,扬长而去。老僧人也向我们略点了点头,走出了小院。剩下我跟荣远泽对望一眼,都觉得怪异非常。相机里还余一格电量,我打开浏览功能,里面留着英子上次去芸山拍的照片。我一张一张的翻看过去,突然显示屏上框住的一个清晰而娇小的身影另我颓然崩塌,瞬间,我明白了陈诚那话的意思。
“渺渺,我要去蒲月岛哦,你不是喜欢红嘴鸢吗?呵呵,等我拍回来送你。”
“好啊,我要最漂亮的那一只!”
“不过……红嘴鸢喜欢呆在沼泽附近,那地方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真笨!没听说过无限风光在险峰吗?你有点冒险精神好不好!”
那个鲜活的生命,就因为我的一句话,一个好恶而逝去,我……死一万次也不够。
荣远泽感觉到我不对劲,关切地询问,我摆手示意没关系,心,却在呼喊叫嚣着疼痛。把英子的相机收好,再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供品布置在案几上,一切妥当之后已经是日落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