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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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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姜和赵时羽下楼时,这场闹剧已经接近尾声。钱美琳和姚思安早就没了踪影,外面看热闹的人也散的差不多,天空阴沉着,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蒋煜把赵时羽接到怀里,朝周溪山吹了声口哨:“三儿,把咱许姜大美女安全送回家。”
周溪山看他:“用你说。”
“喝酒了,我们走走。”周溪山拍拍蒋煜,“回见。”
许姜看着把人抱走的蒋煜,目光担忧:“把时羽交给他真的行吗。”
“没事。你不在青榆的时候,我们聚会都是蒋煜送她回家。”周溪山揶揄地眨眨眼,“从不假手于人。”
许姜恍然大悟:“那时羽知道吗?”
周溪山撑开伞,示意她过来,嗓音清淡:“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
他手里握着一柄从车里取出来的雨伞,黑色的篷布阻挡了渐渐变大的雨势。
手指骨节分明,清瘦好看。
周溪山比上学时,瘦削很多。
像一柄上好的剑,磨的锋利,有雪白的刃,却不伤人。
许姜静默半瞬,笑了:“对啊,没所谓。”
落雨的街道格外安静,除了雨声,再听不见其他。
许姜和周溪山站在同一把伞下,远看时许姜只觉得他举着黑伞站在雨里,小臂上搭着深色西服,人与景色合为一体,像幅漂亮的水墨画。清隽而不露锋芒,如同上学时候,周溪山身上从来没有攻击性。
如今站在他身边,周溪山身上浅淡的烟草味和冷淡的须后水味混杂在一起,却猛烈汹涌地攻击着许姜的嗅觉,让她手脚发软。
许姜怕在他面前露怯,屏住呼吸悄悄向伞外移了一点。
“在外面谈对象了?”周溪山忽然问。
“唔,没有。”许姜骤而紧张,像面对申请学校时的面试官,缓慢而严谨地回答,“有个流行词说的是,母胎单身。”
许姜感觉周溪山朝她的方向靠过来。
“那你离我那么远。”周溪山笑着把许姜拉近些,“还是说,当了几年网友,就与我生疏了。”
“哪有!”许姜结结巴巴,“只,只不过是,我裙子上的装饰腰带太长,怕蹭到你裤腿上的水。”
“……”她干巴巴地补了句,“纯皮的。”
许姜刚一说完,心里就后悔的不行。
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嫌弃的话,从小到大,周溪山可从来没嫌弃过她。
周溪山闻言看向许姜米色长裙垂着的装饰带,弯弯眼睛。
“这有什么,我帮你提着。”说完,周溪山牵起垂在许姜裙边的皮制裙带,裙带尾端的雨水被他满不在乎地蹭在西服上。
裙带很长,周溪山的牵引没有对许姜的行动产生任何阻碍的力量。但不知为何,许姜却觉得这根细细的绳不仅牵引着她的身体,甚至绑缚着她的灵魂,难以挣脱地靠向周溪山。
“周喜三,”许姜别过脸,视线执拗地盯着雨伞落下来的水珠,“我这样走路不舒服,你的姿势也很奇怪。”
又是打伞,又是牵着她的裙绳。
谦卑得不像他。
许姜:“我可以系起来。”
周溪山停下脚步:“好,我帮你。”
许姜抢白:“我自己可以!”
周溪山笑了声,挑眉道:“你会系蝴蝶结?”
许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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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姜不会系蝴蝶结,从小就不会。
姜兰教过她好几次,许姜总是眼睛学会了,手却学废了,每每都要搞个让姜兰束手无策的死结出来。
于是许姜穿的鞋,都变成了魔术贴款式。
青中初中部的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级的全班同学都要参加大合唱节目。男生统一穿黑西裤白衬衫加红领结,女生是红色背带裙、白色长筒袜和红领结。
只有领唱的人穿的和大家不一样。
姚思安是一条粉色纱裙,周溪山则是一身白西装。
同学们都说,他们像是要结婚一样。
那时候许姜没有心情在意周溪山和姚思安的八卦,她为了把自己塞进均码背带裙,急速减肥半个月,每天饿得前胸贴后背,除去学习之外,根本没有气力和心情去观察周溪山和他的绯闻女友。
许姜终于瘦了一点,成功穿上那条红色背带裙。
家中窄窄一条的穿衣镜里,少女许姜拎着裙摆,努力吸气收腹,于是镜中人也有了漂亮腰线。
似乎也配得上人人喜欢的清爽少年。
许姜想,哪怕是站在大合唱最后一排,也是在和周溪山同台演出。
能和他站在同一个舞台,她好高兴。
演出那天,许姜早上只吃了一个水煮蛋,吃完后还仔仔细细地漱口,从衣柜里翻出婶婶送给她的润肤霜,挖出一小坨抹在脸上。
那是许姜没见过的牌子,里面清淡透亮的膏体散发着浅浅水果香。
大合唱要到学校排队化妆,许姜特意早出门半个小时,穿着红裙子走路时,许姜觉得自己也是天鹅堆里一只漂亮的小鸭子。
许姜到青中上学后,姜兰就做主搬了家。新家比原来的租金贵了几百块,但胜在离青中近,地段安全,不论多晚下晚自习,姜兰都能少担心点。
新家和原来的家在两个方向,许姜也没再骑车,但也没舍得让许卫东处理掉那辆破破烂烂的橘黑小车。
怎么也算得上,她和周喜三相识的见证者。
许姜到的不算早,她到班级时,班级里的男生女生都到了大半,坐在座位上叽叽喳喳说着话,等化妆老师来给他们班化妆。
周溪山的包放在座位上,人却不见踪影。
同时失踪的还有前面的姚思安。
蒋煜正和前面的赵时羽聊天,见她来,随口提了句:“三儿和姚思安化妆去了。”
他们是领唱,单独去化妆是应该的。
许姜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却不知怎么泛起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许姜趴在桌上,眼神漫无目的地在班级里扫来扫去,头埋得愈发低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自信的可笑。
三十几条一模一样的红裙,仿佛箍在人身上的照妖镜,让所有的粗鄙无所遁形。
一屋子鲜活伶俐的青春少女,有柔韧腰身,纤细脖颈,裹着白色长筒袜的小腿像枫叶般的天鹅足,穿着红裙子的她们,是一簇簇馥郁的玫瑰花苞。
许姜不是。
她是长在玫瑰花苞旁边粗壮的杂草,等不到雨露均沾,只配得上日日夜夜与污泥为伴。
许姜下意识地佝偻起上半身,尽量用裙摆遮住自己的腿。
等待化妆的时间,漫长得如同候鸟逃避的寒冬。
“哟。”蒋煜吹了声口哨,“三哥贼几把帅。”
许姜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朝门口看过去。
周溪山换好了剪裁合体的白西装,额前的刘海被化妆老师抓上去,抹了不少头油,做了个背头的发型。
这种仿照大人的装扮本该十分滑稽,但因为这个人是周溪山,是披着麻布袋子也好看的周溪山,身高腿长气质清隽,反倒把这身西服显得贵气十足,有种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魅力。
他身后的姚思安一身粉纱,漂亮得几近蛊惑,让人挪不开眼睛。
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笑着把姚思安推向周溪山。
班里一时沸反盈天,像是在真正的婚礼现场。
许姜看着周围人兴奋的欢呼,心中轰隆隆作响,那点早起时在家里穿衣镜前的兴奋,想到周溪山马上见到第一次穿裙子的她时隐秘的忐忑和愉悦,尽数散了。
如果这是一场闹剧,那她就是这场闹剧里最不重要、最边缘的滑稽小丑,却异想天开,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可以和男主角并肩。
周溪山很快地推开姚思安,表情没什么变化,对着周围人说:“老于叫你们出去排队化妆。”
许姜的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饿得浑身没劲,站起来时人有些打晃。
这条裙子,这个合唱,都好不值得
许姜想,甚至比不上刚出锅的奶黄包和热乎乎的甜豆浆。
许姜只来得及和周溪山打个照面,对方似乎有话要说,但走廊外于秀敏催促的声音让许姜没做停留,只匆匆点了个头。
轮到许姜化妆时,化妆老师手上的眉笔顿了顿,而后轻轻在她眉上扫了几下。
“你的眉毛生得很好,不用再画了。”化妆老师拿起腮红刷在许姜脸颊轻扫,面容温和,“和你们班领唱的男生一样,都长了一副好眉毛。”
许姜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咀嚼,回班的路上甚至因为这句话,她糟糕的心情有点变好了。
她和周溪山一样。
许姜脚步也轻快起来,走回班级座位时,忽然发现她丢了样东西。
她去化妆时随手放在课桌上的红领结不见了。
没有红领结,就不可以上台演出。
许姜耳边忽地一阵嗡鸣,胃部狠狠地抽搐。
她用手指死命地抠着课桌边沿,指骨节用力到泛白。许姜眼前发黑,她想张口问有没有人看见她的领结,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周围熙熙攘攘,无人看她。
周溪山看出许姜的不对,把人扯到椅子上。许姜脸色苍白,嘴唇淡的没什么颜色,手心沁出冰冷细密的汗。
“别动,低血糖了。”周溪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甚至有点凉,“今早没吃饭。”
是肯定句。
许姜晕乎乎地想,他猜对了。
周溪山翻遍身上的口袋,可他今天穿了西服,兜里比脸都干净。
他又叫蒋煜和姚思安:“你们有糖么。”
站在旁边和姚思安说话的钱美琳看了眼许姜,翻了个白眼,嘲讽道:“身体不舒服就别参加合唱比赛,现在这副样子装可怜给谁看?要是因为你一个人耽误班级的成绩,你担待得起?也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了吧。”
“真是晦气。”
钱美琳鼻腔里的冷哼声还没出来,就见周溪山猛地起身,身后的椅子骤然撞向后面的空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班上顿时安静,纷纷看向他们这边。
还没人见周溪山发过这么大的火。
“有吃的么。”周溪山挡在许姜面前,凉凉视线落在钱美琳身上,居高临下。
钱美琳被周溪山的表情吓得缩了缩脖子,半晌又硬气道:“没有!我就是有也不给她吃!”
“那麻烦你滚远点。”周溪山浓黑眼睫隐在额前碎发下,那张从来都是笑容的脸此刻冷漠锋利,嘴角平直紧绷。
“你也不过一个鼻子一张嘴,”周溪山声音很淡,“装什么高贵。”
“我看见你,才觉得晦气。”
钱美琳被气得直哆嗦,哭哭啼啼地往门外走。
周溪山一丝视线都没分给钱美琳和姚思安,他仍然站在许姜身边,像守护宝物的龙,朝周边的人散发出危险的警告。
“你们谁身上有吃的,许姜低血糖不舒服。”周溪山的声音带着少年竭力隐忍的怒气,“麻烦现在拿过来。”
“我买。”
周围的人见周溪山表情不对,纷纷翻着自己的书包和裤兜,还有人直接跑到隔壁班问。
许姜慢慢恢复意识时,嘴里正被人塞着根吸管,喉咙自觉地吞咽着。
“旺仔牛奶,含有DHA。将来你一定比我聪明,比我强。”周溪山见她缓过来,慢悠悠地说了句广告词,把旺仔塞进她手里,“自己拿着喝。”
许姜刚缓过来,脑子发木,根本没注意到身边诡异的气氛,只低下头乖乖吮吸着。
“还有这些,挑喜欢的吃点儿。”周溪山一脸不乐意,“一会儿还有彩排,饿死鬼上不了台。”
许姜这才发现,她的课桌上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各种口味的水果糖、牛奶糖、果冻、还有散装小面包和芝士卷。
周溪山上学还带这么多好吃的。
真是少爷。
“没时间吃了。”许姜想起领结的事,“我领结……”
“领结丢了,和吃早饭有什么关系。”周溪山忽地别过脸,“给你。”
许姜接过他手中用红色卡纸折成的,皱巴巴的,不知道折了几次才成功的,简陋中带着点难看的蝴蝶结。
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周溪山趴在桌子上,凶巴巴地补了句:“不许笑,我随便叠的。”
说完又别过脸,支着头,很小声地说了句。
“才没有用心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