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不透

8、批判大会

　　第二天星期四，是严所长的课题组每周例会时间。三个年轻教师加上几十个硕士博士，围着会议桌坐了两圈。上午汇报工作的学生紧张地看着笔记本，下午和晚上汇报的交头接耳谈着昨天晚上的事情。
　　刘萧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左边的蒋大智看了他半天，问：“刘老师画的是什么呀？”
　　页面上是两只动物，一只可以看出是刺猬，另一只勉强认得出是松鼠。“这也看不出来？松鼠和刺猬！”
　　“是不是刘老师的新研究设想？”
　　怎么可能？刘萧瞄了他一眼，说：“昨天网上看到的一个小故事。说的是刺猬球球爱上了松鼠美美，美美很讨厌球球身上的刺，就说：‘除非你把身上的刺都拔了，否则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是刺猬，你会怎么做？”
　　“刘老师您怎么想？”
　　果然狡诈！刘萧想，不假时日，这家伙恐怕会深得老板宠爱。
　　“拔了拔了！当然拔了！”韦谦在一旁嚷嚷，“这点牺牲都舍不得做，怎么抱得美人归？”
　　刘萧正想夸他豪迈，严老大走了进来。会议室安静下来，报告会开始。
　　第一组学生轮流汇报他们上周的工作进展以及下一步计划。严老板时而问一两个问题，时而教训一下学生：
　　“笨蛋！”
　　“怎么蠢成这样？”
　　“这也不会做？”
　　“一周就看一篇文献？效率太低了吧？”
　　“就你做的那点东西，怎么毕业？”
　　……骂声不绝于耳。轮到田小鹿的时候，她已经紧张地两腿发抖。
　　“我……我上周看了三篇重组疫苗方面的文献，先……先熟悉一下课题的背景知识。现在，我把其中一篇给大家简单讲一下。”说着，她打开事先做好的powerpoint讲了起来。
　　讲到一半，严老大对一些细节不大明白，就问田小鹿。田小鹿拿着原文解释了几句，还是没讲清楚。严老大不禁火了：“怎么这么个小问题都说不清？怎么看的文献？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说不清楚别想过关！”
　　小姑娘被他一吼，吓地脑袋发晕，更是东扯西扯，讲不到点子上。
　　“蠢货！”严老大一拍桌子，把田小鹿吓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鹿太紧张了。我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刘萧走到田小鹿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到一边。
　　“这里是这样的……”刘萧三句两句把问题解释清楚，顺便帮田小鹿把文献的下半部分也讲完了。文献是英文的，他很多地方直接用英文表达，唬地在座的研究生一愣一愣的。
　　“嗯，这篇文章有点意思。”严老大总结，“作者的研究工作不算很前沿，但他的研究手段很新颖，我们可以借鉴他的一些实验方法。刘老师讲地很清晰，你们要好好学学。我们要把文献理解透彻，并把主要内容正确清晰地表达出来，和同组的老师、同学分享知识，这样可以花较少的时间，收获更多的东西。”
　　刘萧想，严老大的想法其实是很好的，只是对学生要求太高，督促方法也太……粗暴，所以害得学生怕他怕得跟老鼠见了猫，恨他恨得象有血海深仇。这些孩子也是阅历太浅，不知道这样其实最好，老板对你有什么不满马上就骂出来，你可以改，可以努力。骂骂有什么关系嘛，想听，就把它当动力；不想听，就让它从另一个耳朵里出去好了。想当初自己挨骂的时候——嗯，也恨得咬牙切齿，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媳妇总有熬成婆婆的那天。
　　“刘老大，刘老大，你真牛！”刘萧坐下时，韦谦忙不迭地说：“你的英文怎么会这么好？”
　　“嘿嘿，天赋。”他笑。英文算什么呀？想当初，为了那个可爱的留学生帅哥，他可是一天到晚带着耳机听英语啊！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然而……唉……具往矣，不提也罢。
　　时钟很快指向十一点四十，刘萧有点听不下去了。他很想找个借口溜出去，找吴越说说话，然后顺便一起去吃饭。十二点整，吴越就要去吃饭。尿尿？不行，尿完还得回来。说肚子疼？不好，破坏形象……正想着，门外办公室主任轻轻叫了声：“刘老师，有人找！”
　　啊，太及时了！不知道是谁这么贴心？刘萧跟严老大打了个招呼就抬头挺胸地走了。
　　坐在他办公室里的，是XX公司的帅哥销售。帅哥是来问试用结果的。他们聊了一会儿，帅哥说：“不早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不如我们边吃边聊吧？”
　　为了自己的名声，跟公司的销售人员不能过从太密，按理，刘萧应该拒绝。但拒绝帅哥的邀请实在有违他的本性，所以他们就一路向学校唯一一家西餐馆走去。至于跟吴越一起吃饭嘛，机会多的是，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
　　刘萧发现自己运气好得让人嫉妒！他和帅哥肩并肩走进餐厅时，一眼就看到吴越和安平在吃饭。这多好！又可以和帅哥亲近，又可以看着梦中情人吃饭。他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一副左拥右抱的画面。还有个安平，他怎么办？不如多抱一个？不行，抱不下，再说，他长得太普通，抱了有损刘博一世英名。让他在一边呆着吧！刘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过去和吴越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找个能看到吴越的位置坐下。
　　刘萧和帅哥边吃边聊，吃了近四十分钟。等买完单，和帅哥握手告别之后，他走到吴越安平桌前，搬来一张椅子坐下。他们正各自看着杂志喝着咖啡。
　　“刘老师怎么有空陪我们？不跟帅哥一起吗？”
　　“他是XX公司的销售工程师，我们谈点公事，谈完了。”有些事情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误会曾经断送了多少美好情缘啊！
　　“销售啊？那你还敢跟他一起吃饭？不怕别人乱说？”
　　“吃个饭而已，很严重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基建处处长刚刚被抓了；设备处处长也换人了……不过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没事。”
　　“不要吓我！我真的只是吃个饭而已，大不了以后AA。”刘萧做出一副小鹿受惊的样子看着吴越，顺便看了一眼安平。安平正朝他淡淡地笑，笑容温和。那是一种不同于吴越的，真正的温和，让刘萧的心一片祥和。刘萧早就看出来，吴越只是气质温和，本质却是犀利的，当然，不排除有例外的时间、例外的对象。
　　“以后都计划好了？”果然是个花痴，吴越想。
　　“一个人吃饭很寂寞！知道吗？饱汉不知饿汉饥！”
　　“刘老师下午忙吗？”吴越抬头看他。
　　“今天星期四，例会。”
　　“哦，我倒忘了，要开批判大会啊！那肯定没空了。”
　　“吴老师有什么事？”
　　“下午两点，在图书馆多功能厅，有安平的一个讲座。”
　　“安老师的讲座啊，什么主题？”刘萧看向安平。
　　“楚辞。”这回是安平自己回答的，而且没有结巴。
　　“真可惜，要开会，去不了。”去了估计也听不懂，这种学术报告多半深奥乏味。
　　安平又朝他浅浅一笑，没说话。刘萧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没关系。”他肯定在说。当然，他只在乎吴越会不会去，看到吴越的笑容他会安心，会更有信心。
　　聊了一会儿，刘萧回生物所开批判大会；吴越和安平去图书馆。
　　刘萧在批判大会现场坐了十几分钟，总觉得心烦气燥。以前不管爱不爱听，他都能平静地坐到结束，大多数时间确实在听别人的汇报，偶尔嘛，会神游一两个小时。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他就是想走出这个门。最后，他发短信让办公室主任往他手机上打个电话。铃声一响，赶紧借故溜了出去。
　　走廊上，夏清风正在抽烟。他长得还可以，不好看，也不难看，但也不普通，身上总透着从容，让人不容易忘记。
　　“小夏，烟瘾又上了？”
　　“嗯。”夏笑笑，“刘老师出来透风？”
　　“呵呵，有点事。待会儿严老大要是问起，就说我……中午吃坏了肚子，正在医院呢！”
　　“没问题。”小夏朝他挥挥手，“去吧。”
　　刘萧挺佩服夏清风，在严老大面前，就他一个人能谈笑自如。他要不想在会议室呆着，也不用找借口，提溜着烟直接往外走，想抽多久就抽多久。那是何等气魄！严老大有时候也会吼他，但他淡淡一笑，能把那火气生生灭了。看来人和人能不能相处得来，还要看八字合不合啊。
　　刘萧朝图书馆走去。反正也没事，不如去多功能厅看看吴越，顺便听听安平的讲座，不知道他会不会结巴？刘萧想。
　　刘萧到的时候，安平正在讲《离骚》，吴越坐在靠窗的坐位上，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总喜欢坐在靠窗的地方。
　　刘萧坐到一侧可以看到吴越脸的地方，他是来欣赏帅哥的，当然要找个好位置。窗口比较亮，吴越沐浴在柔和的自然光中，眼神专注，表情柔和。多美啊！刘萧赞叹。
　　他欣赏着，突然注意到安平不结巴的时候声音很好听。他转头看他。只见他正读着不知道什么诗句（刘萧听不懂），有点兴奋，有点陶醉，两眼熠熠生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时而投向吴越的目光和展现给他的笑容。
　　刘萧有点不舒服，他隐隐地对吴越生出了一点嫉妒。吴越啊吴越，你的命太好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爱你呢？他眼里、心里都是你啊！还有那个搭伙人，虽然在外面勾搭女孩，但看他那么浓的醋意，肯定也陷得不浅！为什么没有人这么爱我呢？刘萧的上半辈子几乎一直都在重复“追求——失恋——再追求”，他投入地追求每一个喜欢的人，但没有投入地爱过，他认为这是潇洒。但是，也没有人特别爱他，这不免让他气馁。
　　他看着台上的人看向吴越时满足的样子，不禁想知道：得不到回应的默默守候，也会让人感到幸福吗？显然，对安平，是的。他觉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好象是心疼，为安平，为他的痴心。
　　晚上，刘萧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得知，因为他的缺席，他错过了今天最让人亢奋的场景。话说……
　　研究生三年级的曾意汇报完实验进展，严老大非常不满，破口大骂：
　　“懒虫！没见过你这么懒的学生！”
　　忍……
　　“一周才做这么点东西？整天游手好闲！干什么呢？”
　　忍！
　　“我告诉你，不做完第三阶段，别想答辩！”
　　“凭什么不让我答辩？”低声反抗。
　　“凭我是你导师！”
　　“可我已经达到你的要求，两篇文章，影响因子加起来3.0以上，我已经发了！”曾意争辩。
　　“我对你的实验进度，非常不满意！”
　　“你永远都不会满意！做完这个要做那个，永远都做不完！”曾意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在这个所里，我说了算！”
　　“你不讲理！”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我告诉你，我说的话就是理！”严老大咆哮。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个人！请你学会尊重别人！”
　　“尊重？你这种货色，凭什么要人尊重？你没钱、没权、没地位、没成就，让别人尊重你哪一点？我告诉你们，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挣来让人尊重的资本！懒惰的、愚蠢的人只能永远生存在社会底层！只能是一群蝼蚁，任人践踏！尊重？做梦！”严老大的话对在坐的各位多多少少有点触动。毕竟，大家这么努力地读书，不就是想摆脱蝼蚁的命运吗（别告诉我是为了追求真理。这样的人，有，但极少）？
　　“你以为你有点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别人当蝼蚁了？我告诉你，人人都是平等的！”
　　“哼！”严老大不屑，这骗人的话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居然被人一再引用。“人人平等是吧？那你试试没有我的签名你能不能毕业!”
　　“你没有理由不让我毕业！”曾意急了。
　　“我的意志就是理由！”
　　“你要不让我毕业，我就从XX桥上跳下去！”（XX桥为X市的标志性建筑，不透注）
　　“你跳啊，我一定带着课题组的师生来观摩！”
　　“没见过你这样的导师，你不配做导师！”曾意红着眼睛冲出了会议室。
　　剩下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会议室一时间出奇的安静。“下一个！”严老大大吼一声，批判大会继续。
　　曾意因为今天的言行荣获了本次批判大会“最佳对抗奖”并且有机会角逐学期大奖。
　　第二天，大家又看到曾意在实验室忙碌。还不是得乖乖就范？胳膊拧不过大腿！唉，白废了那句要从什么桥上跳下去的豪言壮语。

作者有话说

　　本章更完，今天会更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