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郁欲的夏

2、重逢

　　……
　　好吵。
　　好疼。
　　眼睛疼的抬不起来，视线是一片一片漆黑，景常晏只觉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地方不疼，骨头像是要散架似的。竭力压住在疯狂叫嚣的疼痛，他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却不是预想的冰冷大牢，也没有混乱不堪的吵闹声。景常晏咬咬牙，忍痛坐起，终于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小屋，但收拾的十分整洁，靠墙立着一个架几案，密密实实地放着书本，小床打开朝阳，光倾泻下来，照在窗前挂着的几串草药上，隐隐沁着草木味。屋内除了一张小桌案便无其他摆饰。桌上有个茶壶，觉得有些熟悉，正要细看时屋外传来阵脚步声。

　　屋的主人回来了。
　　景常晏莫名一阵心慌，这不正常。两年间无数的折磨按理来说应该让他对外界的刺激变得迟缓而麻木，但听那人沉稳而均匀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切好像都变得慌张起来，躁动的心悄悄加快了些，他不自觉地攥紧手指，为这奇怪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隐隐还有些急促，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呼之欲出。

　　门开了，先看到的是一袭青衣，没等他细想那人已抬腿进来了，然后他便看到了那张脸，那个他曾在最黑暗、最无助之时看到的唯一曙光，也是他亲自背叛、毁灭的神。
　　“醒了？把药先喝了吧。”
　　景常晏的心随着云明缀的声音重重跌回胸膛，仿佛溺水的人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他不知名的仓皇失措、分寸尽失都倏然消失。
　　云明缀倒是一如两年前冰冷，把药递给他后便不再说话。
　　“你……”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沙哑无比，抬头云明缀正平静地看着他。还是那样的眼神悲悯、仁慈，就像神佛。
　　很多年前有无数个人告诉景常晏他天赋异禀，经脉平稳而广阔，这种人筋骨看似平常，实则可以承受和爆发巨大的力量，是修仙成神的好苗子。
　　但初次见到云明缀时，看他身姿清瘦，一身青衣飘然似谪仙，纵使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那时他便觉得这个人很冷，尽管周围涌着柔和的流水，眼中的冰川却经久不化。很像景常晏在寺庙中朝拜的佛，无悲无喜，普渡众生，却终究是神明在上，不念苍生，不系尘世。

　　或许他骨子里就是神。当时他默默这样想。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景常晏都把这个归因于云明缀淡然的眼神，好像没有什么能使之动容，那琉璃色的眸子像是盛了一池湖水，又像什么也没有。
　　“怎么，怕我下毒？ ”
　　神终于沾了凡心，染了烟尘，说话的语气甚至有点上挑，这让景常晏觉得对面的人似乎还有点高兴。
　　“喝喝喝……咳咳，这不是许久未见明缀哥哥，多看了几眼，以饱我的相思之苦吗？ ”
　　肉眼可见云明缀愣了愣，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皮肤又苍白了些。
　　“你……还是别叫我这个了吧 。” 他的眼睛像是又蒙了层雾，叫人看不清楚。
　　“那怎么行，哥哥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嗯……算上这次可是救了我两次呢，咱们也算是经历过风霜雨雪的 ……”
　　“景常晏你能不能清醒点，这两年时间还不够你冷静吗？当年……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你应该也不想听，你既已做出决定效力于君上，现在为何还要装作无事一样和我故作亲昵？我虽救过你，但从未奢望过你的回报，何况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等过一阵子你的伤好了就离开吧。当时发生的太突然，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你道个别。”

　　“常晏，我们就这样吧。”云明缀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苍白、脆弱却很倔强，就像他本人一样，倔强得让景常晏一下子就意识到他的明缀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哟，祖宗你可算醒了，也不枉小爷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给救出来，可费了云神医好多药呢。话说你这两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混成这样一幅我见犹怜的样子？当初走得不是挺潇洒的吗？”一阵爽朗的声音从倚着门的少年方向传来。
　　“好了江回隐，说过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神医，还有他刚醒不能多说话，再说你问题这么多，他怎么回答。”

　　外靠在门上的少年便笑着道歉，颇有些花花公子的风流倜傥。江回隐，正是当今君上的七皇子，年方二十有二，虽为侧妃所生，但因机灵古怪，能说会道，倒也能讨得君上三两欢心，加上贵为皇子，吃穿用度也十分阔绰，今日穿的是件狐裘白袍，额上戴着抹额，缀有枚白玉，浸着温润的光泽。
　　江回隐凑近看了看景常晏，用不太好的语气说：
　　“啧，你这两年看来没少吃苦头啊，这肤色白得都快比上我了。现在你也醒了，从实招来吧，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少年收起吊儿郎当的语气，颇有些严肃。

　　当年？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作者有话说

　　云明缀取自苏轼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
初次看到这句诗时便似乎见到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