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温血扑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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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灯火中晃动的喉结，结实的肩膀，以及扎入枪套背带中的一副窄腰，再往下……
这时。
“参数调整好了，小涅，你再试试看。”周阎摘下右眼上的寸镜，从灯光中抬眸。
穿上外骨骼支持服的那一刻，少年的匀称身形被完美勾勒。
相信，不用等少年彻底长大，就能变成阿波罗美神般的存在。
“很好，看来已经没大碍了。”
周阎满意的点点头，对自己的修复水平很是认可。
这副外骨骼服几乎恢复到出厂时的崭新状态。
周阎把外周金属面的每一处磨痕细纹都重新喷漆磨砂，而机械服里面的线路与机能也基本没什么损害，只要稍微联通一下就能使用。
正是这副自发性能极好的外骨骼服，保护了从高空摔落的少年躯体，不然少年早摔死了。
习惯了宇宙的无重力，重回星球上生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随着骨流失，他们连椅子都坐不了，只能变成一坨烂泥，一团鼻涕虫，最终心肺积水而死。
于是科学家们发明了压力机械服。
宣扬，只要有这副外骨骼的存在，即使是全身瘫痪者都能照常行走，更别提少年只是骨折而已。
但周阎还是担心，可能性极微的意外:
“你现在虽是能正常的行走了，但最好不要快跑或做其他剧烈运动。”
黑发少年乖巧的点点头。
叮嘱完最后一件担心事，周阎朝正门外走去。
今天，他要去地下城询问组队的事，顺带去菜场采购足够一个星期食用的干粮蔬菜。
这也是他第一次，把少年独自撂在家中。
临行前，少年随来相送。
当少年真正站到周阎面前的那一刻，周阎才惊异的发现——原来少年的身形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黑色的发顶堪堪到了齐平周阎眉宇的位置。
或许是少年那副精美的面容太具欺骗性，这一刻，周阎不禁猜想:
〔小涅的真实年龄其实不止十三岁呢？〕
“听着，孩子，在家里待好，陌生人来了不要开门，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你。”
一声叹气。
周阎弯腰系好革带，起身，直接从身后枪套里熟络的摸出那把银色K1-7手枪。
放到少年手上:
“拿着，Managarm（月亮猎犬），用来防身。”
“我的号码存在智能机里，有情况打电话。”
披上风衣外套，抬眼时，周阎看见那个几乎同自己齐高的少年，脸上挂着甜美如岚风般的微笑。
〔真像养了只小猫。〕
周阎内心不禁感慨。
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说了句再见，黑衣男子转身离开。
猎人市场。
真正的黑暗之地。
不仅充斥着各色违法交易，猎人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
职业猎人、挂牌猎人、赏金猎人、流量猎人，拾荒猎人……不论类型，从无任何规则与精神可言，战利品就是猎人唯一的资质牌。
人很脆弱。
为了减少死亡率，弱者们总是撺聚在一起，组成庞大而封闭的队伍。
在这群不义者面前，强者也不得不低头。
“鬣狗吞狮”的事情，时常发生。
只可惜，疯子里面可出不了领袖。
大家谁都不听谁的，只想表达自己。
所以永远也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团体、真正的组织，更不可能脱离联邦政府的控制，威胁太空公民的利益。
联邦就是猎人们唯一的客户。
在这种不对等的交易关系下，猎人们根本没有定价权。
只要联邦乐意，他们完全可以束之高阁，悠然自若的压价，最后以一只公鸡都不到的价格随意挑拣堆积如山的昆虫肢体。
但联邦也很会安慰疯子。
为了不把“疯狗”逼得跳墙，平日里，送来一些烟、酒、蘑菇、致幻剂等，让疯子们误以为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这也是朗尔城化身地狱的原因之一:
在这里，猎人永远没有前途，永远不会寿终正寝，只能一日复一日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下去。
说是猎人，其实罗织构陷的盗匪还不如。
是最低等，最肮脏的职业了。
电车从轨道上安静的划过，漆黑的铁皮堡里是孤独的步伐。
巨大的中心广场犹如一个抛物面天线，阴寒笼罩，光滑的电镀铁墙上到处涂鸦着巨幅的墙画。
风格与主题环境是极其的不搭，无一例外，全是色块破碎的儿童画。
踏入中心广场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周阎看来。
一个接受了全民审判还活着的民族罪人，真是不论走到哪里都备受关注呀。
有些直播猎人就专门跟在周阎后面做直播，光靠星际人民的打赏都能过上滋润的生活。
甚至，网络平台专门为他开设了“荒野猎杀”频道，号称猎人界的“偶像”……
但这一次，包围周阎的并不是那些主播。
而是另一个独特的团体。
眼前这群青年们，豆豆鞋，锅盖头，鸭舌帽……诡异的元素混搭在一起。
相貌无一例外的年轻，丝毫没有岁月打磨的痕迹。
鼻梁上统一架着浮夸图案的墨镜，头型皆染成古怪的绚丽颜色，放在古时候或许该称之为“杀马特”。
这怪诞一幕如同街头艺术般的上演，
杀马特们肃穆的站立着，保持三米的半径，把周阎围成一个圈，双手扣着，搭在身前，铁焊般坚牢，站姿犹如严加训练的克格勃。
肃穆的神情与他们身上DQN风格的装扮极为不搭。
巨大的天幕钢琴，折射无情的光辉，下一秒，散发恢弘的鸿音。
孕育的前奏中，一切沉默如寂夜。
周阎手插口袋，冷眼旁观，暗中合掌刀如钥匙扣般无聊的翻腾着。
终于，这个团体中出现不一样的步调。
为首扎着紫色双马尾的青年走上前一步，斑斓的指甲在空中留下一道炫彩。
下一秒，钢琴前奏结束，这个双马尾青年竟然当街开始唱起hook来。
而他身后的一系同伴——背着吉他的嬉皮士们，公然打起了Bibox：
“yo～yo～，我们永远，永远背向西方，有多少人恨，就有多少人爱。”
“Da，Da，Da，Da，Da。”
“该杀，消灭，粉碎——”
“转化、变形、湮灭——”
“芬里尔，可怜的怪物、末日的使徒;被诸神欺骗、被爱人背叛……”
听不懂的韵脚在空中传递着，如同一个个冷冰冰的心脏正在象征性的跳动。
这群杀马特人士是“新达达主义”者。
达达一词，最早源于法语词汇DaDa，意为儿童玩耍用的摇木马，象征着随意性。
昔日，也就是七百年前，随着世界一战结束，达达主义初见苗头，是人类原价值观走向奔溃的产物。
而到了如今，达达主义又上升为新境界，即——
反对一切。
周阎眼前的这些青年们，是达达里的【天籁曲艺团】。
他们年纪轻轻就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星际户籍，要求体验真正无立场的原真歌唱，所以，联邦政府对于这种释放“虚无症候群”的工作也乐此不疲，把达达们全都送到了“孬子城”，当做疯子统一处理。
对于这一点，达达们是很骄傲的，被社会公众当做疯子是他们斗争胜利的第一步。
“怨恨政治”与精神胜利，是他们的表现自我的方式之一。
新达达主义是一种文艺复兴，是社会博弈的果，是对七百年前开启的“枯燥/动荡时代”的反思——
五次世界大战，外加星际一战尘埃落定，这么多理论的诞生与苦难的轮回，最终，人类究竟换得了什么？
人老了，就是固爱回忆过去，文明老了，就固爱陷入反思。
关于这“失去的一百年”的反思者有很多，反思的结果就是：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最终，就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再看看风波背后的最终受益者：一群战争代理人，以及：因代理人的“大生意”而诞生的自己。
所以，在社会中：
一部分人继续相信宗教。
一部分人投身职场游戏。
一部分人投靠了达达阵营。
单薄的虚拟互联网世界，表达自我成为生活的唯一联系，达达们混迹在一起，以显示自己不是那么形单影只。
后来，新达达主义者们宣称发现一切真理的奥秘——可证伪而不可证明。
由此衍生出一大堆的通达哲学，他们称之为《解构宣言》。
从此，达达又成为一门社会科学。
十年来，主流社会对这种思潮的追捧，一度达到了和当代物理学一样的高度。
他们继续使用“拒绝合群”的说法，对星球自动化算法进行对抗与纠正。
而到了现在，达达则异化成了一门宗家，与此类似的还有——
“国家教”（沙文机会主义)
“五虫教”（激进环境主义)
“未来教”（新毕达哥拉斯主义)
号称新时代的“四大异化团体”。
能量巨大，五毒俱全。
这个时代真是达达们的好时代。
他们在虚拟世界里开狂欢party;在孬子城里肆无忌惮的喝着致幻剂;或者躲在垃圾棚下冥想苦修、借着追求自我麻痹人生，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
他们把一个个签了字的小便池卖成天价，又把小孩涂鸦送进了博物馆，销毁一切价值，又赋予一切价值，仿佛能点石成金，化虚为实，无中生有，自己变成上帝，嘲笑权威与正义的虚伪。
“达达--意思就是无所畏。”
“破坏就是创造。”
“我们需要的是勇往直前的、勇敢的、切实的、永不能悟的！不可名状的！”
“逻辑是错误！道德是罪恶！我们所视为神圣的，是非人动作的觉醒......”
“达达什么都不相信，恋爱、工作、思想。”
“达达不求什么，达达就是达达。”
“达达的反感——”
“消灭记忆：达达”
“消灭考古：达达”
“消灭未来：达达”
“消灭消灭：绝对的！无可争辩的一切！上帝！性别！机器！速度！自动化算法！工业体系！科技！”
总结一句，就是——累了，毁灭吧。
当然，达达教的成分比其他三个异化宗教都要复杂得多，除了普遍的Doomer作曲家与Punk艺术家之外，还糅杂了很多技术社会体（technosocial body）、卢德分子、工团主义者、托钵僧团（犬儒主义)、后现代NGO，畸零文工团。
达达的形式也不固定，文史哲只是最表象。
达达成员间的文化与实力更是天差地别，其中还有真/假达达的区别。
但近些年来，混乱的达达社团组织突然有了一个统一的敌人，那就是——
周阎。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温血扑棱（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