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富贵》毗邻花仙

2、富贵不过三铜板，黄泉路上买路财

　　在灼热的目光中，叶繁款款落座，痛快了不少。
　　他不正眼看那男人，余光留意着，毕竟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挺值钱，多少有点心虚。
　　红衣面具叫了开船后，那人本还站着，此刻也坐了下来。或许是有钱人碍于面子不稀得向他讨要那枚玉佩，又或者只是记了仇，不急于报复。
　　叶繁摇摇脑袋，看着那漆黑的河水，很奇怪，那漆黑的水面上没有倒影。
　　不只是没有他和其他鬼的，连船的倒影都没有。
　　湖面本雾气缭绕，但在远离湖畔后，却开朗了起来，那沉静的水面，百丈之内开阔无物，连来路都不再得见，仿若这船已经失去了方向，此刻究竟是否在前行，都无法判断。
　　红色，两束红色，掩藏在雾气里，妖冶诡谲，越是靠近，越是可怖，那拉近的距离仿佛无穷无尽。原本只一人粗细的红杆，一点点接近，一寸寸放大，此时的视野里，已如钟楼宝塔，高耸入云。
　　哐！
　　船停泊靠岸，红衣面具站起身，将什么东西踢了下去。叶繁坐得靠后，最先看到，那是块棺材板，此刻架在湖畔和船尾之间。
　　“天作陇头石阙，人言要隔尘樊。十人去，九不还。百年会须作鬼，无事先穿此关。”
　　伴随着红衣面具怪异狡黠的念作，叶繁顺着那红黑发亮的粗大圆柱，仰头向上看去。
　　犬齿檐头缚虬蛇，兰瓦绿脊罩玄空，两尺厚金丝黑匾，三丈宽楠木雕额。
　　早来无为怪自己，为哪般，落到此处田地还不甘？阴森鬼泣念不完，前程过往皆消散。只那三个大字逃不掉，酆都城外——鬼门关。
　　“黄泉路上无老少，劝君莫贪此世财。下船！”
　　察觉到身后有谁推了自己一把，叶繁一个踉跄，好悬没跌进水里，猛踩在那块棺材板上，甩头怒视身后推他的那人。
　　本以为是那个被他扒了兜的冤大头，没成想却只看到个弱柳扶风的病软青年。
　　叶繁脸上变颜变色，生怕吓到此人，强扭嘴角换了张俊朗的笑面，向那青年递过手去。
　　青年先是一愣，随即葱白的手指便轻压在叶繁掌心，两人前后相持下了船去。
　　青年收回手，面带赧笑，给叶繁作了个揖。
　　叶繁胸口一紧，这一笑，低眉顺眼，真叫人心旷神怡。
　　青年告辞，往前走去，留叶繁在原地呆呆发愣。真是困兽久矣，想来自己这辈子英年早逝，除了那些个脑满肠肥的恩客，就只照得纪乔这一束月光，竟不知这花花世界，美人这般云集。
　　想到纪乔，叶繁心里不大好受，但死也死了，天人两隔，他又能做什么呢？
　　众鬼下船，前后相簇，那高高在上的匾额，看过太多可怜人，拒过太多断头鬼，能过，也是此生福祉。
　　叶繁点点头，目空一切，要踏出死后坚实的一步……
　　“呀啊！抢劫啊！”那高亢又尖细的女人声音，叶繁吓得缩回脚，只见刚才那个丰腴的女子跌坐在地上，挥舞着胳膊。
　　一个身影急速奔跑着冲他这边来，叶繁躲闪不及，绊了一脚，直向后倒去。
　　竟落在一人怀里，一双手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他，但仅眨眼片刻，叶繁便一屁股砸在了地上，竟被那人直接松手丢开了！
　　坐在地上，叶繁直面那朝他冲来的人影，健步如飞快得吓人。他刚想后退，一条腿从他身后猛地甩出，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直直把那冲来的人踢翻在地。
　　叶繁坐在地上，与被踢翻的人竟对上了一眼，那人倒是一脸的处变不惊，翻身起来拔腿就要跑。只可惜，那胖女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拽又将他死死压在了地上，伸手就要掰他攥紧的手指。
　　叶繁虽然是死了，但还多少保留着活人的习惯，抬手抚了抚自己毫无心跳，空空荡荡的胸脯。
　　那人与女子缠打在一处，叶繁这才看清，那竟是个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小孩，穿得破烂，头发也乱乱糟糟地打了个辫子搁在脑后。
　　那孩子余光看向叶繁身后的黑水湖泊，突然大叫：“别走！别开船！我有钱！别走！”
　　喊叫着，突然猛作力，脱离了那女人的桎梏，奔向湖边。可船已开出去三丈有余，任他喊叫，那一黑一红的身影，也未作半点回应。
　　男孩直到被那丰腴的女子再次抓住，才放弃了似的松开了手指，数枚铜板从指尖掉了出来。
　　胖女人拿起其中一枚，一巴掌狠拍在那孩子的后脑勺上：“小娘养的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
　　那孩子一个抬眼，眼神和刚才大为不同，无比阴鸷，胖女人也被瞪得后退了一步。
　　“瞪、瞪谁呢！”女人指着那小孩的鼻子，“抢人钱财，猖狂什么！你还瞪！”
　　那孩子似不屑与她争辩，低头去捡掉落在地的其他铜板。胖女人冷哼了一声，颇有些得理不饶人地在一旁数落那孩子。
　　“哼，小小年纪，怕不是鸡鸣狗盗，叫人抓住打死的！”
　　要说这人活着的时候，说人老不死是个脏话。那对鬼来说，被叫年纪小，也是脏话才对。
　　听这娘们这般出言不逊，众人都不出声地等着看戏。
　　只见那孩子捡完了铜板，站直了身子，比那女人矮了稍许。拍掉自己身上裹挟的灰尘，慢悠悠地说道：“小小年纪？”
　　他逼近那女人，做作地长长“喔”了一声：“原来是说活着的年纪。”
　　闻言至此，当场的人不禁愣住，活着的年纪，死了的年纪。这个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孩子，比起他们这些个刚死的鬼魂，不知已在这阴间游荡了多久。就连叶繁这种从小没娘给讲故事的，也听说过这鬼魂不肯投胎，在世间留存得越久，越是邪乎。
　　那女人怕吃亏，嘴上叨唠着，脚却朝着反方向，一溜烟地快步走了。
　　叶繁眨巴着眼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唤那“孩子”。
　　叶繁略施一礼，便急切地问道：“这位……额，兄台，小弟冒昧。可否询问刚才兄台拿那女子的钱财是为了什么？”
　　那孩子看向他，却不说话，叶繁连忙补充道：“小弟无姓，名叶繁，不知兄台怎样称呼？”
　　“你觉得是做什么？”
　　见那孩子没想与他互通姓名，叶繁尴尬一笑：“若是让小弟来猜，那自是觉得这钱财可逆行此湖。”
　　那孩子点了点头：“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溯流九泉重返人间，古往今来，都是明码标价的。”
　　叶繁呼吸局促：“那、要多少钱？”
　　“……有的鬼‘要’回去，没个不长眼的敢收半个子儿。有的鬼‘想’回去，黄金千两也不得有个贪财的肯收。”
　　“你问多少钱？”那孩子呵呵笑了，“那就要看你的命值多少钱了。”
　　原来看人下菜碟。
　　叶繁还在思索自己回去得要多少个铜板，那孩子却走上前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叶繁。
　　“瞧你这风流样，怕不是想把自个儿相好的也拉下来？”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叶繁还能回怼几句，可这从个十来岁孩子嘴里吐出，叶繁只觉得诡异尴尬。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并无仇怨，不至如此。”
　　这次换那孩子面色一变：“你倒是个情种，你可知这买路钱都得是真金白银的泉币，可不是那些个能随手烧来的纸钱。”
　　“原来如此，多谢兄台指教了。”叶繁深知自己不光现下没钱，恐怕也没谁会给他供奉金银财宝，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
　　作了个揖，刚想走人。
　　那孩子却一手挡在了叶繁面前：“这就想走？刚才踢我的那一脚，不算算？”
　　叶繁：“兄台看错了吧，踢你的不是我。”
　　那孩子扬起下巴，指在叶繁身后：“你俩不是一路的？”
　　扭身向后看去，叶繁这才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人，那熟悉的眉眼和鄙夷的目光，可不就是刚才那个被自己摸了包的冤大头。
　　“啊！哈哈哈！不是一路不是一路，见都未曾见过，小弟还有急事，暂且告辞！”
　　拔腿要跑，那孩子还没反应，叶繁却被另一个力量拉了回来，那抓着他小臂的手如铁钳一般，捏得他生疼。
　　“放开我！来人啊！”
　　“当然得算，这人偷了我的东西，欠了我的钱，那一脚便由他还你吧。”说着便将叶繁往那孩子的方向推去。
　　力道之大，叶繁就是砸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