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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没了他,秦玉根本不能好好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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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主动要求和大一学弟换了对接的济大同学,尽量避开和祝乔安碰面,除非集体活动不得不见面。祝乔安显然没有死心,每次见面都主动凑到秦玉面前搭话,见不了面也一直发消息约秦玉出去,有几次直接堵到酒店门口。
苏素很有眼色地没在秦玉面前再提起祝乔安,也没有问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天和宁岁结束通话后,两人联系减少了,秦玉给“丁先生”的微信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他隐隐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宁岁说那些话,也有些害怕,怕宁岁再像之前那样不理他。
后面几天的交流,秦玉失去了原本的期待和热情,每天如同应付流程一样应付着各种参观和小组会。他联系不到宁岁,走投无路地找上罗裕成。
“没回复我啊,”罗裕成也纳闷,他们这“十好甲方”向来回复积极,这次这么反常还怪让人担心的,“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秦玉心里有块地方也在“突突”起跳,他努力忽略不安的情绪,“估计是最近忙吧。”
“也对,”罗裕成笑了两声,“他不会是找了别的‘照片供应商’吧?”
“不会。”这是秦玉唯一笃定的事情。
回东市后,秦玉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中,如果不是再没联系到“丁先生”,他几乎要以为在济大见到祝乔安只是他的想象。“甲方”虽然没有出现,但他良好的信誉和丰厚的酬金让罗裕成保持着积极热情的工作态度。就算没有收到“指令”,他也会在每个空闲拉着秦玉在东大各个角落逛,寻找新的拍摄场景。
罗裕成心大如斗,秦玉又会伪装情绪,纵然秦玉心不在焉,他也一点看不出来。有时候直到结束了,秦玉还不清楚两人今天到底是去了个什么地方。
今天同样如此,“选景”这件事在秦玉心里已经和宁岁深深捆绑在一起,这是宁岁守护他生活的方式,他无法在这种时候不想起他。
“秦玉,你怎么又在走神!”今天罗裕成好几次没得到秦玉的回应,故作生气地提高了音量。
“啊?”秦玉回神,“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
罗裕成气得鼓起嘴,“我……”
“秦玉?”老板娘从脏兮兮的柜台后抬起头,仔细打量了秦玉几眼,“真的是你!”
秦玉不明所以看向老板娘,并没有在脑海中搜索出自己和这个女人相识相见过的记忆。
“是我。”老板娘随手抓过抹布擦了几下手,笑容带着僵硬与尴尬,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而露出几分冒失认人的后悔。
秦玉看着她认了好久,终于在这个从穿着打扮到肌肤纹理都透出“粗糙”两个字的女人身上,找出了和以前那个清秀干练的女教师相似的一点地方,他一时失声,双腿不能自控地站了起来,震撼地看着这个女人。
老板娘让她看得更难堪,掩饰地低头却又看到衣服前襟上的污垢和油渍,她抚了抚前额油腻的头发,“你们吃,我让后厨再给你们加两个菜。”
秦玉看着她跑到后厨,明知自己应该维护她的体面与尊严,却还是追了上去。
罗裕成不明所以,叫着他的名字也要跟着上去,被他一把推回了自己的座位。
“张老师!”小饭馆后面是一个公用的小院,穿过小院才是厨房,秦玉在没什么人的小院里拦住了女人,他看着面前饱经沧桑的女人,在喊了她一声“老师”后,竟然无法再多说多问一句。
张老师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带着秦玉到小院水龙头前的小马扎这里。这地方是他们平时洗菜的地方,马扎上有一层日积月累的厚灰,张老师很平静地问秦玉介不介意。
秦玉没说话,跟张老师一起坐到了马扎上。
“我儿子生了病,医生建议我们带着他换个环境,我们一家就离开了青城,”张老师主动说起自己的经历,“东市是一个和青城很像又很不像的城市,我们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没说自己的儿子是生了什么病,可是秦玉却早已心知肚明。面对坦然谈起这些经历的张老师,秦玉痛苦又难堪地捂住脸,小声抽泣起来。
张老师并不知道他哭泣的真正原因,反过来拍着他的背安慰,“老师工资不高,付不起我儿子的药费,我和我老公一合计,想着不如做点小生意,没想到居然也红红火火的,现在赚得比以前多多了。”
秦玉哭着摇头,哽着的喉咙中艰难挤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还记得女老师第一次找他谈话,夸他的成绩,夸他的画,拐弯抹角鼓励他多和别的同学交流,给他偷偷塞小零食,让他做文艺委员,帮他融入班级……
所以秦玉更不敢解释,他害怕看着她憎恨的眼神,害怕她说后悔关心他、帮助他。
在此刻,秦玉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和可恨。
偏偏张老师对此一无所知,反而因为秦玉的眼泪而冲淡了心里的尴尬,甚至开起玩笑:“你是该道歉,当初可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我想着考不到清华北大,也要上个985,怎么沦落到东市了?”
秦玉想,或者他不该在东大过着这么平稳的生活,他应该去更烂的地方,为自己给张老师一家带来的痛苦赎罪,就如同过去十几年,他一直用接受暴力和冷暴力为自己肮脏的出身赎罪一样。
张老师拧开了水龙头,冲秦玉说:“洗把脸,看你哭得这个可怜样,一会儿出去你朋友说不定会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秦玉用力洗了几把脸,问:“张老师,您、您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张老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现在好多了,愿意每天出门走走了,就是我和我丈夫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又要照顾店里生意,所以只能在晚上带着他出来走走。”
“我去照顾他吧,”秦玉说,“我现在课少,白天可以带他出去!”
张老师笑着拒绝了他,“不用,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孩子现在还不太愿意跟我和他爸之外的人交流,我怕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秦玉低下头,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张老师敲了敲秦玉的脑袋,“对不起什么?别乱说话。”
脸上未干的水珠顺着下巴掉落到地上,晶莹的小珠瞬间变为地面上一块深深的颜色,在这一刻,秦玉差一点就要向无辜的受害人自首。
“我和孩子他爸还能干很久,赚的钱也不少,再过几年等孩子的病治好了,我们也能攒下点积蓄,生活也就没什么不好了。”阳光下,这个脸上泛着油光的女人和讲台上那个女人的面容重合到一起。
秦玉点了点头,“张老师,谢谢您。”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莫名其妙的。”张老师站起来,想摸摸他的脑袋,半路想到自己手上不干净又收了回去。
这天开始,秦玉拒绝了罗裕成和实验小组的所有邀请,一有时间就来小饭店帮忙。他不再尝试联系宁岁,甚至默默希望和宁岁失去联系的日子更久一点。
秦玉不知道的是,宁岁这几年活在他父亲的监控下,除了北京和青城没有去过任何地方。几天前他跑来济市找秦玉是让火气冲昏了头脑,一回北京就被他爸的人抓住,连同这几年伪造身份跟秦玉联系的事情也瞒不住。
“丁先生”的微信再也无法使用,他没办法再用这个身份给秦玉“报酬”。而这两年他收到的所有秦玉的照片,也被他父亲的人强制删除。还好宁岁把每一张都打印了好几次,他把照片按照收到的顺序摞在一起,一有时间就翻着看,越看越觉得心烦。
照片上的秦玉面色越来越好,脸颊上也明显有了肉。宁岁认为秦玉之前瘦都是离开他的原因,直到有了自己的“照顾”,才又慢慢长了点肉。
没了他,秦玉根本不能好好生活。
“丁先生”彻底消失这件事还是罗裕成先“发现”的,彼时秦玉正在小饭馆里帮忙,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手机听罗裕成的大呼小叫:“我被客户删了!天哪!他真的找了别的‘照片供应商’。”
罗裕成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眼睛都红了,“他怎么这么无情,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多少有点感情呢!”
“嗯嗯,我先忙了,我们下次再说。”
“哎,玉玉……”罗裕成一句话没说话,秦玉已经挂断了电话。
小饭店营业到晚上十点半,打烊后三个人才有时间吃口饭。原先张老师和他丈夫就是吃口剩饭剩菜将就一下,但他们不好意思让来帮忙的秦玉也这么跟着吃,开始非要炒新菜。秦玉当场把筷子伸向最后一桌客人的剩菜里,惊得张老师把桌子都推了,但从这以后,张老师也不再非给秦玉做新菜了,他们吃什么就让来帮忙的秦玉吃什么。
张老师的丈夫原先是财务,来东市之前也没干过这种苦活,这几年下来腰肌劳损严重,每天刷完碗起身,要扶着腰缓好久。秦玉看在眼里,托罗裕成的朋友给他代购了好几种膏药。张老师夫妻俩虽然慢慢习惯了秦玉的帮助,却也不会心安理得地认为秦玉这么做就应该。他们知道秦玉这么做不是为了钱,所以也没拿报酬伤害他的心意,只能把他当作自己家孩子一样对他好。
秦玉对张老师对他的好很敏感。雨天为他煮的姜汤,他宁愿“忘记”也不敢喝一口,换季为他买的外套,转天他就买更贵的东西送给张老师的儿子。
只有在小饭店最热闹的时候,他手里挤着三个盘子,耳边是醉酒男人的呵斥,心上时刻上刑的枷锁才会稍稍松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