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稀奇古怪的小短篇合集》风吹起游鱼

1、金陵有妖

　　金陵有妖。

　　隔壁的阿姐要死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懂，但听长辈说如是。
　　我见过她几回，但也没有打过几次熟悉的照面，说不上熟悉，只能说晓得有这么一个人是在的。
　　晚间时候我坐在院子旁的篱笆旁，等着夜风稍过，便带来凉意，润润的，还有秦淮河畔的歌声。
　　歌声不一定是从秦淮河畔过来，但我却是喜欢的。
　　秦淮河的夜，火红的灯笼悬在飞天檐上，数不清多少个，人影绰绰间晃荡着河面的波光幻影，便成了秦淮河畔的夜。
　　——
　　“别去。”
　　这是祖母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于是我迈向另一户青砖房的步子又折而复返，我想去问问她，晚上是她在唱歌吗。
　　歌声不是从秦淮河畔过来的，我在家中的院子里见得着河面的烟火，望得见船只的行影，却是听不着那婉婉的歌调，挂红绸的花楼里听不见，点着红蜡的窑子里也听不见。
　　“别去哩，”祖母又劝我，只可惜她眼睛瞎了，不知道我已经踮着脚尖透过篱笆望过许多次，“她呀，不好。”
　　——
　　为什么她不好，隔壁的阿姐对我笑了笑，我顿时便羞红了脸，又回到自己家的篱笆墙角下开始想起祖母的话。
　　隔壁的阿姐生着和打着帘的船只中的小姐们一个模样，说不上哪里像，但是好像她的身上可以窥见许多人的影子，无论是窑子里的女人还是花楼里的花魁，亦或是谁，都像她。
　　这是为什么呢？
　　我得不出个答案来。
　　我想去问她，于是我便扣响了那扇门，那扇门也没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门上的扣环是红色，不是铜的，我不懂，但敲起来沉重。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水亮亮的眼来，门后的人眉间微蹙，几分烟雨哀愁便染了上去，“你找我？”
　　她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柔柔的，秦淮河边生长的姑娘都这样。
　　“找你，”我顿了顿，几分踌躇中，唤了一声，“阿姐。”
　　她露出个笑来，秦淮河便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稍抚我原本不安的心。
　　——
　　我打算找个机会告诉祖母，隔壁的阿姐该当上一个好字。
　　只是今年的冬太冷，祖母不能熬过去，在某一个夜里便阖上了眼。
　　我尚且难以消化这个消息，虽说祖母是瞎的，但是她却总说自己的心透亮，我还不能理解这个意思，她便离开我了。
　　应该是难过的，我见着爹爹与娘亲争执着，哭嚎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这是头一次，我恨自己什么都不懂。
　　——
　　街上没有人，空荡荡的，这里不是金陵。
　　我再也见不着夜间的红灯笼，或许是见过，但是却隔的远，我就连远远地望上一眼都觉得累，是模糊的。
　　夜里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我抠着篱笆上的干土，侧着耳朵听着。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那诸公听，诸公哎呀，静呀么静静心呀……”
　　——
　　这日天终于下了大雨，雨下的酣畅，只是我的玩伴却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去哪儿了？
　　我问娘。
　　娘干枯的唇抿了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指了一下秦淮河，“他们去玩水哩，河里的龙王不放人，叫他们去龙宫住了。”
　　“那我为什么不去？”
　　娘大哭起来，“娘怎么舍得呀。”
　　我还是不懂，闻着锅里的香气咽了咽口水。
　　——
　　“你也要去龙宫了吗？”
　　隔壁的阿姐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嗅了嗅我身上的气味，只说道：“别吃锅里的肉了，地里的粮食在长哩。”
　　我已经好久都没吃过娘做的饭了。
　　“那你吃吗？”
　　“我不吃，”隔壁的阿姐还是笑着，“我呀，要走了，大概是去和你祖母一样的地方。”
　　“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
　　金陵的这场雨下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要记不清，大概是到我爹背回来粮食的那一天，雨才停下。
　　“爹，吃肉？”
　　“不吃，吃饭。”
　　——
　　秦淮河畔又开始挂起来红灯笼，但是我却听不见歌声了。
　　再后来好多好多年过去，我还是记得那句话，“金陵有妖。”
　　隔壁的阿姐握住我的手，同我又讲了一遍，“金陵有妖。”
　　可我还是不懂。
　　——
　　“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秦淮河畔的歌声又来。

　　大抵是这个意思吧。

　　阅读小提示：隔壁阿姐是妖，小伙伴失踪是因为大旱，人们易子而食。妖化雨止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