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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原奏|第一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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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坠着流苏的窗框里折射进的阳光,浅淡的颜色像是透明的银白。白色的墙上蔓延过一道裂痕,
檀木的桌上放着素白的花瓶,花枝垂落樱粉的细碎花瓣。
木质门前垂挂下一道青褐色竹帘。
隐隐可以听到从窗外传来的人群的喧响,像是古老的留声机里播放的段子。
安晴祗醒来的时候,大概是清晨,与记忆里已经是三点过的时间不符,或许说是已经日夜交替自己却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身体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意外地非常清爽,视线的余角里可以瞥见两个身形,银色发梢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色泽。
“哟~你醒了呀~”
青年带着奇怪的语调突然凑到了眼前,留给安晴祗“笑得好像狐狸”这样的印象。除此之外,银色发梢过肩,又略显柔软地微弯的短发在靠近自己时也突然显得额外刺眼。青年穿着奇异的服装,白色披肩前短后长,胸襟坠着砂金色纽扣与流苏。同样白色的长袍过膝,衣边与袖口勾过红色的绸带,让人联想到礼服,但又完全不同,青年所穿的长袍,更有一种中式风格的感觉。
是哪里。
看着青年怪异的打扮,安晴祗不由得感到有些反应不过来,原以为自己在快死掉的时候被人救了,虽然睁开眼时看到得不是医院白到刺眼的墙壁,房间内的布景也很奇怪,但是他理所当然地把这归结为“医疗救助完毕而自己尚未苏醒,好心人就把自己带回家”以及“屋主有奇怪的艺术癖好”,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完全是这样。
就算说是全错也不为过。
正当他还苦苦纠结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青年的声音适时响起。
“欢迎来到归属之地。”
安晴祗神色愕然,在阳光下泛着茶色的眼瞳里映出青年好像狐狸一般美好而危险的不良笑容。
“欢迎回家,小圉~”
“诶?”
“这里是‘里’,我们安家人死后才回到的归属之地哦。”
“等等,你刚才叫我小圉,还有你说‘我们’是……”
“小圉”是只有爷爷才会呼唤的名字。确切而言,在户口簿上登记着“安晴祗”这个名字的同时,他也同时有着“凉圉”这个据说是爷爷取的名字,而随着幼年时爷爷的过逝
,“凉圉”这个名字已经几乎快被淡忘掉了。
“哥哥,说了很多次不要用“里”来称呼这里哦。”
抢在青年解释凉圉的疑惑之前开口,声音温和而清悦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凉圉下意识转过头,最先落入眼瞳的又是抹耀眼的银色。少女身材显得颇为娇小,给人留下某家小姐这样文雅的印象,但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凌厉气势又说明她并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因为靠着墙而站,从凉圉这里只能看到她被光影模糊了些许的侧面,少女有着温婉精致的侧脸,嘴角不经意扬起的弧度像是浅笑一般。
虽然称青年为哥哥,但凉圉并未觉得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除了那头银发,但相较青年近乎透明的银发,少女的发色更为饱和,弯卷起优雅的弧度。凉圉发现她扎的是双马尾,虽然从这个角度看去两边的头发很容易重叠在一起,但仍有细微的差异可以分辨的出那是两股。
“以前这个国家曾经发生了一次暴动。”
少女再次开口。
偏过头对上凉圉的视线时,少女忽然露出柔和的微笑。
凉圉突然想起自己见过很多次的那位少女的残象——银色发梢,轻浅的微笑,像是要与眼前的人重叠,但是笑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应该不是她,大概这里银发很常见吧。凉圉暗自思忖着,打消了先前的猜测。
“当时的君主原本一直都受到大家尊重,但突然在某一天变的暴虐,人民受不了她的压迫而起身反抗。最后人民军夺得胜利,君主被斩刑,这只是最初的官方说法。其实君主并未被处死,而是流放到与这个世界相对的被哥哥称之为‘表’,也就是通常而言的‘地球’上。不过这个君主的直系血亲即使血缘被稀释,也扔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定下约定,血亲们有两次生命,第一次生命结束之后就会回到这个世界。君主的名字叫安凉,你的祖先。而哥哥,是叫做安君烨。”
安、君、烨。
——君是君王的君,烨则是光辉灿烂之烨。
总是笑容灿烂地呼唤着“小圉”,比任何人都更为温柔。
就像是烨所表达的光辉灿烂之意一般。
爷爷的名字就是安、君、烨。
说了“我们”,又叫做安君烨,眼前的青年再不会是别人。
但是凉圉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记忆里那个温和的老人与眼前这张笑的好像狐狸一样的脸联系在一起,不,仔细想想,虽然因为时间久远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但是爷爷确实爱捉弄人,只是因为爷爷对自己太好,所以忘了他确实是只老狐狸罢了。
这么想了,凉圉突然就对眼前的两个人亲切了起来,一个是自己的爷爷,一个是爷爷的妹妹。
……爷爷的妹妹……
突然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凉圉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舌头有些打颤而毫无自觉。
“你你是我姑婆?”
少女姣好的脸庞明显的扭曲了一下。
“不,不算。”
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我是祈若,小圉是你的名字?”
“不,我叫安晴……”
“凉圉。小圉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是凉圉,不要随随便便就爆出自己的本名呀,那会很麻烦的。”
说着,安君烨还故作苦恼的皱了皱眉。
“在‘里’这个世界里……”
说这句话时,祈若明显因为“里”这个称呼而露出不满的表情,安君烨只是露出莫名的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每个人出生之时会由父母给予本名,这是只有相当亲密的人才能呼唤或者说是知晓的名字,名字即是最简短的言灵,这句话小圉你该听过吧?在被给予本名之后,会请足以交托生命的友人,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者给予孩子第二个名字,被称作是给予名,也可以说是为了方便别人称呼自己而存在的假名。所以当别人问起名字时,小圉你只要说凉圉这个名字就行了。”
“请。”
“谢谢。”
接过祈若递来的绿茶,青瓷的茶杯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浓白色让凉圉想起那片白沼。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死了,既来之则安之。凉圉喝了一口茶,味道清淡的像是泉水,冰冷的液感蔓延向下,喉结上下滑动。
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消化眼前两个人所说的话,凉圉大致得出“这是死后的世界”“这里不能说真名”“青年是爷爷”“少女是爷爷的妹妹但不是姑婆”这样显而易见又琐碎的结论。
按照自家人死后都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理论,那个死的比爷爷还早的老爸还有其他家人也应该在这吧,虽然认为这么大的世界能碰到一起很难,自己也不过是巧合才被爷爷捡到,凉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爷爷,爸爸他们……”
“噢,刚才忘了告诉你,虽然说安家血亲被给予了回归的权利,不过全部都是以罪人的身份回来的,一回来就要被处刑呢,虽然他们努力潜藏,不过最后还是被抓住了呢。也就是说,小圉你现在也是个通缉犯哦♫~”
安君烨却是显得心情很好地告知了凉圉,笑容好似一只狐媚子。
“但是爷爷你……”
“这个嘛……因为我是犹大啊。”
“诶?”
“原本安家人一直潜藏的很好,政府根本找不到人,但是我却偷偷给予了政府情报,换来自己的无罪。也就是说我是用家人的命来换自己的自由,所谓的犹大啊。”
脸上的笑意更甚。
凉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方才的亲切感在一瞬灰飞烟灭。
竟然笑着说出这种事。
“真的是……爷爷么?”
总是温暖地笑着的爷爷。
总是在最低落的时候给予安慰的爷爷。
“为什么会……”
“哎呀?如果小圉不喜欢的话叫我名字就好,安君烨,懂么?而且我本来就是这样啊,小圉的爷爷安君烨本来就是这样为了利益可以背叛任何人。”
这样的话,简直是在给予最后的死刑。
“那么你也要把我交给政府?”
艰难地发出声音,凉圉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还是努力平复心情。
然后很快地又恢复了正常,褐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安君烨。
“不,这次我打算帮你躲政府。”
低下头看着凉圉,安君烨沉默半晌又突然绽放微笑。
“诶?”
“嘛,我偶尔也会做做好事的啊。”
慵慵懒懒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诚意。
“其实只是为了打发无聊吧。”
尖利而怪异的声音突兀地更在之后响起。
凉圉注意到安君烨的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偶,嘴一开一合,声音就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一样。
“诶?小流这么认为的么?真讨厌啊。”
“真讨厌啊~”
凉圉无言地望着眼前一人一木偶的相声,似乎看到有诡异的霓虹灯效果出现在他们身后。
不,这是幻觉……
从屋外伸延进的一枝树杈,零零星星落着桃花未放的袅娜身姿,大概时令是春天。虽然知道现在不是闲想的时候,凉圉还是忍不住注意起这枝桃花,颜色比记忆里的桃花稍浅,花瓣上有细微的褶皱,像是水份不足而在枯萎,但是手触摸上去却是意外地相当水润,纤细的枝干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干燥。记得自己死——“死”这个字说的还真轻松——前是刚凋谢了一树凤凰花的季节,最后落入眼底的景象是残破的小巷里只剩下枯败的树枝,这么看来,这里果然是与原来的世界不同的地方,而且正好是时令相对。
祈若右手拇指来回地划过杯沿,热气升腾,代替安君烨碎碎地向凉圉说明这个世界。
“……所以这里不存在所谓的科技,说实话我还真想见见哥哥所说的那些东西。‘声’是这个世界的基础,也是所谓的音乐,大部分人生下来就有‘声’的才能,不过都是劣等的仅仅能够演唱,而奏师是有‘音乐’的才能,即使演奏乐器的才能,通过乐器产生的声能代替或者引发其他现象,打个比方,如果从地球上弄了台电视,虽然没有电线插头之类,但只要通过特定条件演奏出特定的乐器产生电源,同样可以启动。而少部分没有‘声’的才能的人大都遭受压迫,不过也有部分因此精通机械的人——被称为墨者——反而受到了敬重,其实也不能说敬重,只是畏惧而已,军队大部分是由墨者构成,不过能成为墨者的人都是在机械上有不得了的才能,而且有些奏师也放弃音乐的才能称为墨者,这种行为很受一般人的唾弃,毕竟墨者说白了也只是无才能的下等人。这个世界很奇怪,像是被法则约定了一样,只要没有才能,无论你多努力或者多聪明也无法达成任何与音乐有关的事情,而作为奏师在选择了机械的同时,‘音乐’以及‘声’的才能会同时失去,所以很少有奏师会去当墨者,而且放弃了才能的奏师也并不是都能成为墨者。最后要说的是,作为安家的血亲,毫无疑问有音乐才能的你最好赶快学会使用乐器,毕竟你现在可是逃犯。”
凉圉明显没有完全理解祈若的话,“音乐”“奏师”“墨者”“演奏”“乐器”几个词不断在脑海里打转,努力把听到的东西整理成自己可以理解的情报。而这时一直把玩着桌上一根短小的木笛的安君烨突然动作一滞,笑意浓的像是染了化不开的墨。
“来的正好,小圉好好看看什么事音乐的才能吧。”
“诶?”凉圉诧异的抬头,而这一瞬间,正对着他的浮花木门被一阵蛮力撞开,随即一阵风就这样吹了进来,窗户里泄露进风,带着浅薄的破碎开的桃花瓣。安君烨的衣摆扬起了一下又很快落下,出现在门口的是四五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魁梧,但是灰黑色眼睛却是非常浑浊,相比之下站在他们面前淡笑如风的青年显得单薄了不少,凉圉这才注意到安君烨原来是长发,在脑后束成一股,但是头发很零碎,还有大片无法扎上所以最初才给他是比较长的短发的错觉,不过对这点小事的注意很快被另一件事转移了。
安君烨只是随意地扫了他们几眼,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啧,看来还真是胆小鬼。”
言罢就将短笛抵在了唇上,而也是在一瞬间男子们的动作完全形同野兽般扑了过来,凉圉还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短促的一段笛声。很简短,几乎不像是完整的一个调子但却带着曲调,在一瞬间结束后只残留下非常美妙的印象。也仅仅是一瞬间,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一串鲜红色从眼前划过,借着不止一处划过了鲜红色,凉圉望向地下,斑斑驳驳的红色像是打碎了装水的袋子喷溅在地上,随着沉闷的撞击声,高大的人影倒下溅起一阵尘土,从他们的身上渐渐绽开猩红的伤痕依旧淌着血液。
“噼咔”一声,一道粗长的裂纹从木笛上蔓延过,裂成两半。
“啊,坏了。”凉圉看着安君烨手里的木笛,怔怔地呢喃出声。
安君烨也是突然一怔,随即又释然地继续微笑,说道。
“毕竟这只是不能用来战斗的残次品。不过说起来看到这些你反应还真是冷淡啊。”
“诶?”
“本来还指望你多少露出点恐慌的表情来呢,不过你也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你有性格的话。”
安君烨最初带着戏谑的语气说着,但是当说到“如果你有性格的话”时确实以极快的语速一下子带过,凉圉没有听清那句话,不过也并没有追问的打算,他看着男子身上的血液渐渐凝固,从他们还在起伏的胸膛判断并没有死,而这时凉圉听到了低低的歌唱,声音很熟悉,是安君烨发出的,从唇间不断吐出莫名的字音串联成平缓的曲调,虽然是很好听的曲调凉圉却露出惊吓过度的表情,不过立刻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常常听到爷爷哼歌给自己听,虽然嗓音完全不同但是想到这点之后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像是,能够唱着如此温柔的曲子的人一定也很温柔吧。
但是随即而来想起的“……是用家人的命来换自己的自由,所谓的犹大啊。”却让凉圉忍不住抖了一下。
视线里所看到的青年,银色发梢在阳光下浅薄的近乎透明,浅薄的笑意与之前的笑容完全不同,像是又看到了那个每逢温暖的下午就会搬着藤椅来到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冲着自己微笑,讲着不厌其烦讲了无数边的故事,哼着温柔的曲调的老人,仅仅一瞬间,这样的错觉就错开了,依然只是青年,落下最后的尾音。
“好了,已经处理完了,走吧。”
走出门外的青年的声音拉回了凉圉的注意,他这时候才看到男子们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过因为失血过多而都脸色苍白。
“诶……去哪?”
“走吧。”
祈若将手搭在凉圉肩上,露出礼仪性地浅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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